更新於 2024/09/28閱讀時間約 8 分鐘

小說: 荒原的玫瑰女人(2/3)

--心靈之花, 在現實裡枯萎;卻在幻想中綻放--

三、我的鬼妻-茉莉

沒想到兩年後,當我在美國通過博士資格考試,正準備回台灣度暑假前,玫瑰來信告訴我她嫁給了我小叔,而且倆人已經到了遙遠的中國大陸新疆居住生活。她說為了怕妨礙我資格考試的準備,所以隱瞞事情直到現在。她在信尾說:

『你是一個值得我愛的人。但是,請原諒我,把我忘了吧!祝你早日拿到博士學位!祝你成功!祝你幸福。』

當我得知這消息時,實在沒有辦法相信玫瑰和小叔結婚是個事實。

好像有一場無邊的、黑暗的惡夢從天上壓下來,使我無處躲避。

又好像有一隻荒謬的巨手,將我從歡樂的懸崖推落到蒼茫的悲劇之海,卻不需要有任何真正的理由。

心上好像扎了許多根白玫瑰花的尖刺,輕輕地一扯動,就會湧出鮮紅的熱血。

懷著刻骨銘心的痛苦返回台灣,我才知道我爸爸和小叔為了此事,曾經多次非常劇烈地爭吵,但沒有用。我爸爸媽媽之間也出現了矛盾,常常大聲爭吵,互相辱罵。爸爸覺得很對不起我,又夫妻失和,兄弟反目,心情抑鬱,不久就生了一場重病死了。

爸爸死後,有一陣子媽媽似乎有些精神失常,見人就悽厲地哭喊:『我錯了嗎?我錯了嗎?…』我曾經擁有的幸福家庭和曾經憧憬的美麗愛情,頃刻之間,就化為泡影,消失無蹤。

從此,我成了心靈的逃兵。我的真情全部被埋葬了,我的過去和青春的夢想,就像落花隨著流水漂逝,永遠不再回來。人生也變得無所謂。做什麼事、到那裡生活,都沒有關係了。

我意志消沈,無心讀書,再也沒有返美去完成博士學位,也懶得找工作;靠著父親留給我的一筆遺產,過著相當豐厚舒適的生活。我呼朋引伴,闊綽揮霍,在台北這花花世界尋求各種聲色刺激和狂歡。

我開始約會別的女人,也不再拒絕肉體的誘惑。每當熱烈的親吻擁抱時,我都會柔聲地呢喃:

『我不知道愛妳有多深。』

她們的眼睛立刻流露出快樂與得意的光彩。

我享受許多女人的情愛、肉體,然後離去,有幾個女人因此而墮胎-其中甚至包括一個十幾歲未成年的稚嫩少女。從她們的恨裡我得到了一些畸形的快樂。

『愛情幾毛錢一斤? 心靈幾毛錢一斤?都賣給我吧!』有時我會惡意的對她們嘲諷。

『請原諒我,這不是我的過錯。』有時我也會輕聲的向她們求饒。

有很多年我就這樣活著,對什麽事都不想認真。

十幾年前,從大陸傳來消息說我小叔在天山失蹤了。據山上的腳夫說他將一生全部的詩作、畫作運至天山頂峰,點火燒成灰燼,然後帶著悽厲的狂笑消失於頂峰蒼茫的白雪雲霧裡;無人尋獲他屍體,生死不明。

說來奇怪,我媽媽得知這消息後,好些天不食不語,對著小叔的舊照,無聲飲泣。後來,聽說玫瑰離開了新疆,但沒人確知她的下落。

我很擔心她、想尋找她。但我曾發誓這一輩子要恨她、不要再見到她。唉,未來見或不見都留給命運安排吧。我不再恨我小叔;多年來他從人間完全消失,或許早已淪為飄零在遠方山巔雲海的孤魂…。

圖片轉載自網路

十年前,一件重大的事件發生了,改變了我的人生。那時,我被一個漂亮的女人-我叫她茉莉-愛戀著。她有一對迷人的大眼睛,時常眨啊眨、閃啊閃的,像兩個燈籠。她和我同居了將近一年,很想替我生孩子,為我懷了兩次孕;每次我都強拖她到醫院逼她做人工流產手術。

她渴望和我結婚,我說:

『不!我還會愛別的女人,我將離妳而去。』

她說:『沒有你,我的生命便無法幸福。而且,你今生今世再也不會遇到比我更愛你的女人。』

我說:『在愛情的夢裡,我是妳最親愛的人;當夢醒時,妳將發現我只是一個陌生人。』

她說:『你真殘忍!無情!愛你耗盡了我生命所有的激情,讓我感到自己無能為力。』

第二次流產後不久的某天下午,她說前些天親眼看見我摟著一個美麗時髦的女人進旅館開房間;她感到很絕望,死了心,決定要跟我分手和別人結婚;但希望和我最後一次共度美好時光,作為她終生甜蜜的回憶。

她和我喝酒、唱歌、不停地瘋狂地做愛,一次又一次…,直到我精疲力竭的癱倒在床上。

天色忽然變昏暗了,大雨傾盆灑落。

在大雨裡屋內像黃昏般幽暗。她站在窗邊,雨影在她臉上流動,映着一層薄光,她的臉孔蒼白的像流著淚的死人一般怪異。她慘笑着說:

『如果這個世界永遠一刻不停的下雨,如果這個世界永遠幽暗的像黃昏一般,你就瞧不見離去的路、唱不了流浪的歌;你就會留在我身邊一輩子,再也不分離…。』

我望着她說話時白森森的牙齒,好像從枯墳裡爬出來的倩魂,輕飄飄的、幽森森的…。過了一會,我眼皮愈來愈重,眼睛睜不開了,只想睡…。

恍惚中,她溫柔地躺到我身邊,緊緊地抱住我,哀怨憂傷又深情的燈籠大眼睛盯著我看,閃著閃著、眨著眨著,燈籠愈來愈暗…愈來愈暗…終於熄滅了…。

我墮入了無底黑暗的深淵,拼命掙扎、喊叫,卻發不出聲音…;我很疲倦、很累,不想再孤單地流浪。茉莉是如此的痴情、溫柔,她靈肉早已和我合而為一。我忽然覺得或許早已真正的愛上她,只是自己不知道。

是的,我要告訴她,我離不開她,願意和她攜手共度此生;我們明天就去結婚,以後生一大堆孩子,我一定要告訴她。

可是,我拼命掙扎、喊叫,卻動彈不得,發不出絲毫聲音…。

遲了,一切都太遲了。

醒來時我躺在台北市某公立醫院,身旁不遠的床上躺著茉莉冰冷的屍體。原來她在我們喝的酒裡放了大量安眠藥,要和我相擁而亡。誰知道朋友忽然來訪發現了,將我們送到醫院急救,我被救活了,她卻死了。

可愛動人的茉莉走了,醜陋無恥的我卻依舊活著;純潔奉獻的生命死了,腐敗罪惡的我卻不死。

我真希望是我死了,她活著;或者如她所願,我倆緊擁著一起死去。

我苟延殘喘、行屍走肉的活著幹什麼?我放棄了生命的高貴,是個錯誤的人,活著幹什麼?我的人生早已淪為一場歹戲拖棚的爛劇,奈何要演下去?

她的父母是七、八十歲滿臉風霜皺紋的老人,穿著寒傖的衣裳,在她的屍體旁悲傷的站著,老淚滴在她冰冷的身上。他們女兒為我而死,我殺了他們女兒!我是殺人犯!兇手!他們沒有罵我、責怪我。但我永遠忘不了他們那悲慟絕望的表情。

我出院後,被內心悔恨和罪惡感折磨,數日輾轉難眠、神思恍惚、形容憔悴…。於是,不顧我媽對謀殺她兒子未遂的女人的強烈反對,我懇求並獲得茉莉家人的同意,在她出殯的靈堂和她舉行了冥婚,完成了她生前的最大的心願,也算彌補了遺憾。

我在三芝某墓園替她找了塊墳地;在她墓塚周圍種滿了茉莉花,讓她長眠在白色花海和四處瀰漫的清香中;並在她的墓碑上刻著

『我的妻,一個敢愛敢恨的女人。』

茉莉葬後不久,我媽也突然腦中風去世了。她死前用乾枯的手緊緊地抓住我,倒抽著氣斷斷續續地吐出最後一句:

『媽…永遠…愛你,原諒…我…吧…。』

為了埋掉過去,我改了名字;而且開始振作,當流浪教師,在台北市、新北市、桃園縣等各處工作。我選擇教小學,因為我要從小孩的純潔中尋回我的純潔,尋回我生命的價值和意義。

為了稍微替自己荒唐的歲月贖罪,我曾定期捐錢給孤兒院、養老院;我也曾數次寄錢給茉莉的父母,可是每次都被原封不動的退回。

四年前,我的經濟情況突然急起直下。我被一個我最信任的好朋友藉口合資開工廠騙走了許多金錢,投資股票又大失利,父母親留給我的遺產幾乎全部賠光。

我開始感受到金錢的壓力和貧窮的痛苦。我想東山再起,向過去的一些熟朋友借錢,卻無一肯借,有的甚至當面給我白眼和嘲笑,更肆無忌憚的在我身後說:

『這個敗家子。』

現在我很慶幸能找到一年一聘代課教師的工作,雖然薪水不多,各處流浪,但至少能讓我維持住基本的生活,保持了我做人基本的尊嚴。

這幾年,我努力的教課,謹慎安靜的生活;我不和人接近,因為我不信任人,也不願人知道我犯過的罪;我怕交朋友,怕帶給彼此不幸;我孤獨的活,懺悔我的罪惡、哀悼我的人生。

雖然茉莉為我而死,但是一直活在我心中的卻是玫瑰。這一點我覺得很內疚,但卻實在無法欺騙自己…。

每到陰雨天,莫名的哀愁就會襲上心頭。恍惚中,眼前好像出現一片被雨籠罩的森林,一棵古樹下,陰暗的光線中,一襲白衣的玫瑰,站在被雨淋溼的巨大樹葉間,靜靜地凝視着遠處和近處飄飛的雨絲…。

我知道今生大概再也見不到玫瑰的音容笑貌和身影了;如果命定如此,就讓我孤單地懷抱著對她永不凋殘的愛情走進墳墓吧!」

我聽完了荒原的故事,心中百感交集,也對他由衷的同情。我輕拍他的肩膀說:「但願你的心靈能得到真正的平靜。」他沒有答話,陷入深深的沈默裡…。

跟他比我的人生相對單純。我和妻結婚近十年,生活得幸福美滿。我十年前到上海旅遊時認識她,她那時是寡婦,隻身帶著一個十來歲的女兒在上海…嗯…打工…。

我對她幾乎是一見鍾情。大概是傷心事吧,她對過去生活的詳情從來不願多談;我只知道她是台灣生長的,隨前夫在大陸各地飄蕩了許多年。

經過這一次談話,我和荒原幾乎成為知己。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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