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據時代的悲劇,似乎戰爭的陰影,都瀰漫著那段時期的眾多家庭與孩童的心裡,貧富懸殊,生死不值如螻蟻。日戰時期,軍夫被迫徵召入伍,是寶島殖民地的過渡期悲哀,為他國皇權而戰,撕裂在地民族生存的大混戰記憶。三歲時,阿美失去了父親,只能緬懷著牆上那凍結的英姿煥發,又留有一絲眷戀少婦瀟灑倜儻的肖像,一個才三十出頭的青年才俊,因戰枉送性命。阿美的妹妹也成了當年的遺腹子,從未見過自己出生後的父親。
「香嫂...對不起!昌哥腿部中彈,他只把手上的婚戒交給我,叫我先走...所以...我也不知道昌哥在日本到底是死是活...」同樣被日軍徵召的鄰居阿峰,悲泣地轉交那只黃金戒指給嫂子,愛莫能助地默默離開了。
「姨啊!...」阿美小小年紀,就已經感受出父親不在人世了,只知道自己不能哭,童稚無辜地抱著母親的大腿,因為大腹便便的母親已悲從中來,淚流不止。
〈註〉: 姨啊,是日據時期暱稱母親。
家中唯一的兒子,阿美的哥哥,年長九歲,退伍後便在村莊裡鬼混,無所事事。青年時性情不壞,但就是心眼靈活時常思有邪,總喜歡混水摸魚、順手牽羊的調皮。寡母忙於家計到處打零工討生活,阿美的父親又早逝,獨子肯定是疏於照料。家族裡的望族們個個身居官商高位,總是有那麼一房搬不上檯面的黑點,令地方親戚鄉紳們避之若浼,也驅離申領弱勢補助,免得讓家族顏面無光。祖產早分各房,阿美的父親是浪子回頭的帥哥,卻被損友唆使投資生意敗光房產,死後獨留少婦(寡母)單親貧困扶養五名子女,被地方孤立更是求助無門。
「缺乏父親管教,不如送去少年所管訓...」家族裡的長老,就那麼官威的一句話,把扒手小賊習慣等小事,故意放大成罪犯送審,將阿美的哥哥關禁閉,移送他鄉受訓十多年。
阿美記憶中的探監,是帶著妹妹坐火車,拿著一包姨啊母愛準備的鹹豬肉和糖果,姊妹一同前往人生地不熟的南部少年監獄。看到哥哥被腳鐐手銬的那一幕,她的心情是對家族長老有所埋怨,哥哥是犯了甚麼殺人放火的滔天大罪,要受到這種非人的待遇!阿美的心中怒火,轉成一條條婚後的教養原則 :
做人,絕對不能成為社會的負擔,也不可以波及親屬家人。
在哥哥服監期間,阿美的姊妹個個急著出嫁,因為沒有人想分擔家計,更不想耗費自己的大好青春在原生家庭。
「二姊,我們一起拿些手加工家裡做,這樣家裡的開銷就能養活我們自己和姨啊...」阿美想出打工辦法,找二姊商量。
「要做妳自己去做,不要拖我下水!」二姊在棉被下掐捏了阿美的大腿肉,氣她在餐桌上出的鬼主意,連姨啊都聽到了。
「我也不要!」小妹也那樣嫌棄地附和著。
大姊老早出嫁,就算姊夫有一大片稻田耕作,連稻米收穫期都不容施捨,娘家寡母依舊過著有一頓沒一頓的日子,因為姨啊不想看大女兒的臉色過活。阿美是人人好,單純直白的她,總喜歡空手到人家家裡蹭熱飯吃,大姊只是覺得憨妹單純的好笑,還是會大魚大肉的飯菜招待憨妹阿美(現在稱之為白目)。但是,好景不常,大姊癌症早逝,姊夫很快又續弦了,阿美少了一處小康親戚家可去。年紀漸長,阿美一人肩負起養家的責任,姊妹都出嫁了,就剩阿美陪著母親相依為命。姊妹的婚姻,沒有一個經母親同意就跟男人跑了,這讓母親異常在意起阿美的未來姻緣。
「妳早晚都要嫁出去的,還是不要浪費青春在家裡,妳賺的錢姨啊夠用了!」母親那樣心疼阿美又擔憂地說著。
「我再多賺一點,等到哥哥出獄回來了,有一個小屋可以住,留一筆現金給姨啊,哥哥去工作後,我再出嫁就可以了!」阿美樂觀地展現,讓母親深感安慰笑開懷。家族裡最漂亮的阿美,是親戚眼中另類魅力的黑貓仔,也只有她能得到特殊禮遇。可是,一人得道,並不是每次都有辦法雞犬升天的,阿美寧願陪著受冷落的寡母,一起分擔甘苦並度過難關。就算沒有學歷,她也從未抱怨,認真工作賺錢幫家裡,日子倒是過得心安理得。
原以為,阿美婚前一切安排妥當,她可以放心出嫁,可是出獄後的兄長,生活狀況頗多詭計令人心煩。一開始,確實是如心所願,阿美不只是經過母親欽點祝福的將才女婿來出嫁,也意外地移民到北美,過著安逸的生活。幾年後,因充軍時代戰爭案人命賠償,日方釋出善意撫卹家屬的條例預算成立,娘家收到了一筆意外之財,哥哥想要獨吞,也開始擔心姊妹們會不會紛紛回娘家瓜分財產,急切地吩咐她們簽章放棄繼承權利。哥哥自從出獄後,開始經營起土地的仲介業,人脈跨黑白兩道,原有的小屋翻賺成兩棟透天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尤其畏懼阿美提出分產的要求,對阿美回娘家探望莫名其妙地百般刁難。
阿美不知道真相,家鄉姊妹也會跨海投訴與八卦謠言,埋怨兄長找麻煩,殊不知私底下是兄長想切割產權關係,以絕後患。阿美返鄉探望娘家母親變得愈發艱難,一下被拒絕於門外,一下是伴手禮盒被當成垃圾當場惡意拋棄,甚至哥哥還強買強賣茶葉拐騙紅包,不然就是歇斯底里的惡言相向。阿美無法理解哥哥忽冷忽熱的態度,年輕時兄妹有革命感情,未婚的他們都竭盡全力為家裡打拼,婚後兄長卻性情丕變。阿美想方設法要見到姨啊,母女私下親自聊個明白!
「...還不是怕妳回娘家分財產!要不是那一間小屋和撫恤金合併當基金,他哪有加倍能力翻成兩棟透天屋!結婚後有自己的家庭了,就沒甚麼肚量了...以後我走了,妳一毛錢都不用給他!」姨啊越講越氣,本想依靠兒子養老,現在卻生活的像個囚犯一樣,毫無自由。
「我又不在意那些,本來就是要賺給你們安居樂業的,都多久以前的事了,現在哥哥怎麼會那麼計較...」阿美得知真相,就盡可能地滿足哥哥的要求,畢竟九旬老母親仍康健,能用紅包錢解決口舌是非也就算了。
過沒多久,姨啊離世走了...姊妹們忙著夫家的事,驅使著空閒的阿美先去娘家奔喪。阿美也由女兒陪同前往南部,包了一份3萬元白包給了哥哥的長子代收。辦在屋外搭棚的誦經處,有五六張素桌,都是招待遠房親戚前來弔唁的,人潮陸陸續續進進出出,超渡誦經聲不斷,姨啊還安詳地躺在客廳的冷凍櫃裡...
「姑姑!這筆錢不夠辦喪事啦!」哥哥的長女這麼齜牙咧嘴地說著,沒有半點通融,把白包往餐桌上一甩啪地一聲,旁人目光都看向阿美母女的座位。
「不夠...那要多少?」阿美直白地問,根本沒想太多,反正去銀行提款機再領錢就好了。
冥冥之中的一股神祕的力量,牽引著那一對父女誇張的演出。一個趕姑姑走一樣,一個突然披麻帶孝地衝出門,嘴裡詛咒著阿美還當眾追趕下跪,邪門地批鬥阿美的飛機會失事。靈堂前的誦經師父們和遠房親戚們個個看得目瞪口呆,完全無法理解這一對父女到底是哪一根筋不對勁,幹嘛把小事搞得鄉里人盡皆知! 結果,近親們像保鑣地護送著阿美緊急離開,阿美順勢地也拿走了桌上的白包,完全應驗了姨啊生前的那句話:「一毛錢都不要再給他!」
神獸目睹人間一場戲劇化的人生,娘親被護駕走,神獸猶如局外人與世隔離,慢條斯理的拖著行李,代表娘親與外婆告別。站在屍棺冷凍櫃前,凝視著外婆的遺容,想到老人家生前聊心吩咐的一句話:「以後,絕對不要找相差三六九的歲數,也不要違逆父母,婚姻不會幸福的!」這莫名成了祖訓名言,因為阿姨們都印證了悲戚的晚年。
看到母系娘親自立自強的女性勇敢,神獸學習了娘親忍辱負重,堅強守護原生家庭的那份強大力量,訴求家族間的手足和平。娘親自小讀不起小學,父親死後為分擔家計,五歲被送養布店富商,住了一周後阿美鬱悶哭不停,戰死的父親靈異地出現在布商店門口︰『不會帶,就把我女兒送回去!』嚇壞了布商裡的老奶奶,才放棄阿美送回老家。九歲時,寡母養不起,阿美再度被送養遠親成為童養媳,三年來受到不平等的勞傭待遇,阿美思念姨啊,半夜思鄉試圖逃離,母女重聚哭成一團才誓不分離。
長大後的阿美,依舊熱血心腸地關心著手足們,就算現世報是如何的印驗在現實生活中,看著姊妹一個個日子難過,姊妹們回過頭來自責道歉,只為消除內心那一絲絲對姨啊的最深遺憾。病痛中,她們哭喊著姨啊,想見阿美如同見姨啊的安慰,阿美仍然肚量寬廣,悲天憫人地電話撫慰她們,也原諒了高齡的兄長,趁在世化解了手足間的心結。神獸的娘親,阿美相信 :
人在做,天在看!寧願吃虧,也不要害人。因為姨啊常說的,自己口出惡言詛咒,自己鼻子會全部吸收罪孽的~
阿美最驕傲的年輕記憶,便是〈美神化妝品〉公司,當年想聘她為女主角拍廣告影片宣傳,這缺膽量的青春無敵少女,放棄了! 親戚嫁美軍,也想把她介紹給老美,這無膽的美女,再度羞澀地放棄了~現在神獸太晚明白一件事︰『原來老娘是等著女兒嫁老外~🤣』
Happy Women's D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