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給尋求真愛和尊嚴的靈魂-
幾年後的某個夜晚,暗雲密佈,台北市的街道上出現了一個奇怪的三人隊伍。
走在前頭的是個五十多歲乾瘦髒臭的赤膊男人;他眼神呆滯無神,雙頰深深凹陷,嘴角掛著白沫,皮膚有抓痕和割痕;他有時垂頭喪氣喃喃泣語:
「小花,我一生的摯愛…我無法活在一個不再愛妳的世界裡。」
有時從褲袋掏出一把髒兮兮的紙錢往天上灑,白痴般傻笑:
「哈哈!小花,我是大英雄!我要救妳…哈哈!我賺了大錢!我有的是錢!」
有時卻對著穿戴貴氣的行人或呼嘯而過的耀眼轎車,抬頭挺胸、神氣活現地狂舞拳頭、猛跺瘦腿喊:
「不!我絕不答應!再不要如你們的意!再不要屈辱地活!現在,看我像颱風、地震、海嘯、火山般的反擊!呼呼轟轟...!」
顧盼自雄,得意非凡。
走在中間的是一個小丑打扮的瘸腿侏儒,喜歡模仿前面的赤膊男人,向行人抬頭挺胸、神氣活現地狂舞短手、猛跺瘸腿喊:
「哈哈!老子是大英雄!老子要救妳!現在,看老子像颱風、地震、海嘯、火山般的反擊!呼呼轟轟...!」
然後得意地抖動短腿,並向行人鞠躬傻笑,露出參差不齊的發黃爛牙。
走在最後的是一個滿臉皺紋、佝褸著背的老太婆,一直著急的向前面兩人喊:
「別玩了,回家吧!」
看到這隊伍的路人,有的歎氣,有的走避,有的大笑...。
這佝褸的老太婆是個拾荒者,住在離淡水河不遠處的一間破舊鐵皮屋裡。多年前,她的丈夫和獨子失足淹死在淡水河裡。從那以後,她常會坐在淡水河邊,呆呆凝望河水並喃喃自語...。
多年來,因為她的呼叫求援,救了一些溺水者的性命,這對她是莫大的補償和安慰。
這弱智的瘸腿侏儒,是遭棄在淡水河邊的嬰孩,被她撿到慢慢帶大的。
有一天,侏儒不知在那裡撿到一套小丑裝,剪裁穿上後,許多小孩圍着他鼓掌,和他一起笑鬧戲耍,此後他就再也不肯將小丑裝脫下來。
這五十多歲的赤膊男人,前些日子淹溺在淡水河裡,卻被浮枝勾住,半昏迷漂流至河岸附近,正好被她看見;她緊急呼叫到幾個路人,合力救活了他。他甦醒後迷糊地嗚咽:
「死了嗎? 還是活著? 剛剛作了場美夢,夢見在...流不盡的淡水河裡安詳漂泊...,作不完的美夢中含笑沈睡...。」
她見他似乎無家可歸又病弱可憐,便將他帶回家裡照顧。他發了幾天高燒,躺在床上昏睡,有時發出夢囈,喊著一些人的名字,並且哀號:
「求求你們!別打我!」無意識地左右翻滾一陣,弄得床板嘎吱作響。
有一晚,她看見他在夢魘中掙扎,立刻跑過去拍喊他,他睜開眼茫然地望著她説夢話:
「這冷酷的世界...快救我...。」立刻又昏睡了過去。
她望著他熟睡的臉孔低喟:「可憐的人...。」
在她不眠不休地照料下,他的燒退了,身體漸漸有了起色。
有些鄰居送補品來,詢問他身世,他從不回答。但是,有一位鄰居在台北市某徵信社上班,打聽到説,幾年前,他因為和別的女人通姦以及誹謗一位富家小開和他妻子通姦而被法律制裁。他曾經在法院前拉白布條抗議:
「控訴恐龍法官,司法審判不公,窮富兩套標準」
被警察強制驅趕,還上了新聞;他也曾經好幾次到某高級大舞廳找一位舞女,不知有没有見著,最後被幾位打手痛毆成傷,丟出到舞廳外的馬路邊,差點被一輛經過的汽車撞死。
從那以後他就有自殘、厭食等行為。一年多前, 他被送到某精神療養院接受治療,不久前才出院。
這些日子,他沈默寡言,絕口不提過去。但有時他情緒崩潰,伏在老太婆懷中嚎啕大哭,她抱着他輕輕拍哄,直到他安靜入睡;有時他噙着淚,感激地望着她說:
「妳給了我家與生命。為了妳,我要活下去,我要站起來!」
有時他抬頭望天不斷喃喃重覆:
「我不要活在悲劇裡...我要賺大錢...我要反擊...。」
這些日子,他天天推著三輪板車,跟她出門四處撿垃圾。他不避任何髒臭,垃圾撿的極多,挑選值錢垃圾的功夫也十分老練,一綑一綑的垃圾分類的既整齊、包紮的又緊密。因此,他的垃圾都能賣到不錯的價錢。
喲! 好一位天生的垃圾工人!
這晚,暗雲密佈,他不知怎的似乎犯了病,迷迷糊糊地走到街上,瘸腿侏儒興奮地跟在後面手舞足蹈,佝僂老太婆擔心地追了上去...。
多了這三位街頭的舞者,台北街頭似乎變得更為豐富有趣。
當然,這滑稽可笑隊伍的出現,只是個悲劇的開始。至於未來,會結束於真正的喜劇? 或更大的悲劇? 就把它交付給一直默默不言的天地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