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見書院有位姓李的教書先生,年紀不大,約摸着只有三四十歲,待人處事總是彬彬有禮,滴水不漏,尤其那一襲白衫,一塵不染,更是給人一種如沐春風溫暖和煦的感覺。
郡內有些膽大的婦女時常故意藉着求字之名前來拜訪,希冀着多瞧上幾眼也是好的,更有一些身處大戶,不缺銀子的未嫁小娘子放出話來,“只要李先生開口,做奴做妾都願意。”
這位姓李名嘉欣的書院先生此刻正在家中一座草廬內烹茶,茶是江南特產的一種形似柳葉的茶,故得名柳葉眉,香氣濃郁,回味無窮,而他的烹茶手法更是爐火純青,一舉一動間充滿着獨特的韻味。
書院先生李嘉欣把一杯二泡的茶水遞給面前的青衣少女,小姑娘有些興致索然,並沒有伸手去接,李嘉欣也沒有在意,他輕輕放下茶杯佯怒說道:
“怎麼了閨女,自你從青瓦巷回來就一直神不守舍的,是不是那姓商的小子欺負你了?要不要爹去幫你打他一頓出出氣?”
少女一皺眉說道:
“纔不是呢。再說了爹爹你一個讀書人怎麼張口閉口打打殺殺的,聽起來多粗魯,你不是經常在家絮叨我有辱斯文嗎,我看爹爹纔是有辱斯文。”
李嘉欣有些玩味的繼續說:
“我知道了,那一定是餓着了,那小子肯定沒有給我閨女做好喫的,好小子,我非要好好的修理他一頓。”
少女一跺腳,有些埋怨的一瞪眼道:
“爹,你還說,你再說我就告訴我娘,就說你跟郡內那些母老虎眉來眼去。”
李嘉欣有些緊張的擦了擦額頭滲出的汗水,連忙低頭認錯,討好似的說道:
“不說了,不說了,喝茶,呵呵,喝茶…”
……
“爹…”
“嗯?”
“改日是哪日啊?”
“什麼改日?”
“你說的啊,改日一定登門拜訪。”
“哦?爹說過嗎?什麼時候?”
“哼,臭爹爹,再也不理你了。”
“容爹想想……”說完,李嘉欣故作沉思狀。
少女有些急了:“哎呀,就是商堯啊,你剛剛
還說要去打他呢。改日,要不就明日吧,爹爹一個人去也是去,兩個人去也是去,我陪爹爹一塊去吧。”
“明日沒空呢。要不,要不你替爹爹去?”李嘉欣有些打趣的說道。
“好呀好呀!”少女一對漂亮的杏花眸子彎成了月牙。
月見書院有個姓李的先生,先生有個姓唐名蘇荷的女兒。
卻說這時,一道身後負匣的中年漢子就那樣憑空出現在草廬內,這把滿臉笑意的唐蘇荷給嚇了一大跳,這是見鬼了?
唐蘇荷有些緊張的躲在李嘉欣背後,有點害怕的小聲說道:
“你是人是鬼?”
李嘉欣有些汗顏的對那名中年漢子笑道:
“小女蘇荷,讓胡老弟見笑了。”
又轉頭對依然有些畏懼的唐蘇荷說道:
“蘇荷,不可無禮,快見過你胡叔叔,給你胡叔叔奉茶。”
那位姓胡的中年漢子斜瞥了一眼滿臉笑意的李嘉欣,沒有說話,隨手接過唐蘇荷端來的一杯熱茶一飲而盡,然後他沉聲開口道:
“怎麼樣了?”
李嘉欣對着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轉頭對着唐蘇荷笑着說:
“蘇荷,哪有上門拜訪不帶禮物的道理,要不你替爹想一想明日該送那小子什麼禮物,爹好準備準備,免得到時候倉促。”
唐蘇荷開心的搖晃着李嘉欣的一隻胳膊,認認真真的點了點頭,那名姓胡的中年漢子此刻顯然有些尷尬,他孃的這些讀書人就是花花腸子多,一語雙關這種把戲那是張嘴就來,有些肉疼的從懷裏摸出了一炳寸餘長的小木劍,輕咳了一聲開口說道:
“來的匆忙,也沒準備什麼,這把飛劍就給我侄女拿去玩吧。”
唐蘇荷顯然有些嫌棄,但礙於家教極好也並沒有流露出什麼,李嘉欣眼皮一跳,有些驚訝的看着那炳木劍,對着還在打量的唐蘇荷語氣有些加重的說道:
“蘇荷,還不快接過,快謝謝你胡叔叔。”
胡姓中年漢子笑着打斷了李嘉欣,笑呵呵的說道:
“丫頭,別聽你爹的,該喊胡伯伯纔對。”
能讓自家老爹都失態,可見這把木劍的分量應該很重,唐蘇荷接過木劍
對着那名胡姓漢子甜甜的說了聲:“謝謝胡伯伯。”然後就笑着跑開了。
此刻草廬內只剩二人相對而坐,李嘉欣緩緩放下茶杯,有些憂慮的說道:
“一千年了,情況也越來越糟糕,隨着這方天地靈氣的枯竭,最裏邊那層道門鑄就的符籙已被突破,最多十年,甚至用不了十年他們就能打過來,到時候神州陸沉,有多少人屍骨無存。”
姓胡名秀禾的那名中年人沉聲說道:
“千年前道祖曾有警言傳出,此方天地有缺,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那遁去的一纔是契機,這麼多年來,我尋遍極北冰原的每一個角落,可依然苦思不得。那名少年我見過了,至於他是不是,暫時還沒有答案,需要再看看。”
李嘉欣沒有說話,他站起身來雙手負後,有些譏諷的神情流露出來,絲毫不加掩飾,眺望遠方反問道:
“是瞭如何?不是又如何?你胡秀禾練劍練了三百年,如今能說出這樣的話,確實令我刮目相看。”
胡秀禾沉默不語,李嘉欣繼續開口,不過語氣稍緩地說道:
“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爲往聖繼絕學,爲萬世開太平,一直是我們讀書人所追求的,太平二字太過於沉重,需要多少人的性命纔夠分量,而這其中,又有多少我們讀書人的脊樑被硬生生的折斷…”
他轉身給自己倒了一杯茶,頓了頓後繼續說道:
“讀書患不多,思義患不明。患足己不學,既學患不行。這麼多年來,李嘉欣一直恪守本心,不敢有絲毫的懈怠,從不去信那什麼遁去的一,爲了一句半真半假的讖語,你們幾個這麼多年來幾乎跑遍了所有地方,把希望寄託在所謂的契機上,結果呢,還不都是越活越怕死,越老越不想死,呵呵……”
李嘉欣冷笑着突然緊緊盯着胡秀禾一字一句的說道:“若真到了大廈傾倒,神州陸沉的時候,我這個沒用的讀書人定會是那第一個死在這方天地入口的人”。
向來溫文爾雅的李嘉欣此刻臉上有些怒意,他有些怒其不爭的喃喃自語道道:
“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崑崙。去他孃的人遁其一。”
惟死而已,端無生理!
胡秀禾端着那杯早已涼透的柳葉眉,久久不語,眼神複雜,此刻的草廬內,只剩他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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