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堯不是傻子,相反他很聰明,跟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是一個道理,他當然知道這本?太上感應?應該是很珍貴的東西,原因很簡單——
他很早之前就聽巷外大槐樹下乘涼的老人們說過,那個賒刀老人他們小時候就見過,跟現在一樣,一年來一次,每次來都會帶一些各家各戶都能用到的東西,說也奇怪,老人不收銀子,不換糧食,只是把每個人的姓名生辰記在他隨身攜帶的那本小冊上,說是以後時機到了自會來取報酬,有人給銀子他還不樂意收,久而久之人們也就習以爲常了,只當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兒了。
而令所有人都感到匪夷所思的是,很多年過去了,當年跟在老人身後的稚童也紛紛成了老人,那個永遠按時按點,踏春而來的賒刀老人卻彷彿能長生一般,年復一年,從未有過一次失約。
所以在商堯很小的時候他就確定了這名一年一至的賒刀老人一定是傳說中的仙人,最不濟也是那種傳說中可以長生不死,通曉玄機的得道高人,那同樣的,高人留下的書會是凡品嗎?答案顯而易見,只是現在的他還完全不懂書上的內容是什麼意思,只能死記硬背下來…
……
那是一個很特殊的春分時刻,冬日帶來的寒冷久久不能消散,那一年的驚蟄下的不是貴如油的春雨,而是鵝毛般的大雪,當時只有七歲的小商堯鼓起勇氣攔住了正欲離去的賒刀老人,他努力的讓自己抬起頭,被凍得已經生了凍瘡的雙手捧着一把銅錢遞向老人,怯生生的說道:
“老伯伯,我知道你是仙人,你能不能用我的命去換我孃親的命,我有銀子的,我都給你,孃親不在了,爹爹也走了,爹爹一定很想念孃親……求求你了……”
說到最後竟是更嚥着哭了起來:
“都是我不好,我害死了孃親,害得爹爹也走了…老伯伯,你幫幫我爹爹……”
老人並沒有言語出聲,也沒有停下腳步,就這樣直直的離開了青瓦巷,整個青瓦巷內,只剩下那個臉上手上都生滿凍瘡、渾身穿着單薄衣衫的瘦小稚童孤零零的站在原地,他手捧着一把銅錢嗚咽着吞下了數不清的風雪,就像一株可憐的狗尾巴草,隨風飄搖,柔弱又絕望,而在身側兩畔的巷子內,家家戶戶大門緊閉,無一人露面,那場雪,下了好久好久……那一年,果真是瑞雪兆豐年……
……
是夜,就着鹹菜喝完白粥的商堯躺在簡陋的木板牀上回想着?太上感應?書裏的內容,因爲燈油太貴捨不得點燈的緣故,他的院子一片漆黑,可越是思索就越覺得晦澀難懂,又想起以前爹爹經常說的‘書讀百遍其義自見’,他有些心疼的點燃了家裏唯一的一隻油燈,在微弱的火光中一遍又一遍的讀着?太上感應?,時間過得很快,讀書畢竟是一件很枯燥的事……隨着商堯越來越困,越來越困,他就那樣趴在桌上睡着了,微弱的燭光中,那本被他捧在手中的?太上感應?竟無風自動,快速的翻動着書頁,每一頁紙上的圖像經文就像活過來似的悄悄地鑽入熟睡着的商堯的身體,直至消失不見,到最後,那本原本有千餘字的?太上感應?就這樣成了一本白紙……
料峭春寒凍殺少年,當青瓦巷內第一聲雞鳴響起,趴在桌子上的商堯慢慢的醒來,先是看了看已經燃盡燈油的油燈,然後就是有些懊惱的狠狠揉了揉自己的腦袋,顧不得浪費時間,搓了搓已經被凍麻的手趕緊從櫃子裏取出一件洗的發白已經看不出原本顏色的長衫套在自己身上,驚蟄時分的春寒料峭確實冷,尤其是早上太陽還沒出來的時候,他舀了一瓢水隨意的漱了漱口又洗了洗臉,抓起桌子上剩下的半個
饅頭提着院子角落裏的一隻木桶急匆匆的就出門了。
青瓦巷內沒有井,巷內人們日常用水只能到離巷子不遠的清水河挑水,江南多雨水,所以這條河常年四季不會乾涸,河水清澈,甘甜清冽,商堯此刻正提着一隻裝滿水的木桶往家裏趕,儘管他身材幹瘦,卻沒有任何的喫力感,他從六歲就已經自己提着桶去打水了,日復一日的鍛鍊下早就習慣了,以前他去的晚,原本排成長隊打水的人們只要看到他頓時就消失不見,所以他只能選擇每日最早的時候去打水,有時候起的晚了,只能在家裏挨渴捱餓一整天。
正當商堯提着水快步跑向家裏時,青瓦巷轉角處突然跑出來一道身影,商堯嚇了一跳,顯然沒想到這個時候已經有人起來了,天畢竟還不亮,而那個迎面撞來的青衣少女則顯得更加的驚慌失措,匆忙的捂住臉,“咚”的一聲,就這樣兩人結結實實的撞在了一起,兩人直接被撞得摔到了地上,商堯手中的水桶也隨之落地,水灑了二人滿身都是,少女率先起身揉了揉摔得有些疼痛的屁股,有些委屈的說道:
“你這人怎麼回事呀,走路不看路的嗎…我剛換的衣服……”
正當少女滿臉委屈的嘟囔着看向那個還坐在地上的傢伙,突然她就像見到鬼似的戛然而止,不說話了,隨即就是一溜煙兒跑沒影兒了,就連裙角沾滿泥污也沒在意,隱隱約約還能聽到“晦氣,掃把星,真倒黴……”之類的詞語從她口中傳出,坐在地上的商堯看着被摔了一個大洞的木桶有些無奈……
當第一縷陽光灑到依然有些春寒的青瓦巷,一個少年滿身泥污,一瘸一拐的提着一個破了一個大洞的水桶推開了小巷最深處的那扇木門,那一抹金黃剛好照在少年的臉龐上,好一個生機勃勃,萬物復甦的驚蟄時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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