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9-26|閱讀時間 ‧ 約 116 分鐘

風花雪月之亂世豪傑(三二)

風疾劍冷步紅塵,花繁夢裡尋真意,雪山藏盡兒女情,月淨無瑕見我心

 三二、揚州武林風起雲湧

明月高掛,星綴滿天,芙瑤客棧掌櫃盧伯玄端了幾樣菜和一甕酒來到一扇房門前敲門。房內傳來一道嬌麗的鶯語應道:「進來!」盧伯玄進到房內點頭笑道:「冉姑娘,喝一杯吧。」冉紹珍親切笑道:「伯老,才剛入夜,就開酒喝,今晚客棧不忙嗎?」盧伯玄擺好酒菜和兩個酒碗,就座後說道:「今晚生意一般,接下來交給伙計們去料理就行了。我還是喜歡陪冉姑娘喝酒,聊聊武林事。」冉紹珍夾起一塊蔥爆鱸魚,笑道:「武林事錯綜複雜,耳食之言四處流竄,奸人宵小俯拾皆是,就算不累人也很累心。」盧伯玄一掌輕易就劈開酒甕的酒封,房內頓時酒香四溢,倒滿兩碗酒,呵呵兩聲説道:「冉姑娘久經武林,是武林上的風雲人物,會有這番體悟自是當然。老夫以為冉姑娘似乎對武林不感眷戀?」冉紹珍拿起酒碗和盧伯玄對飲一口後,應道:「如果當年彭開沒死,武林上大概也沒有鎖喉雙飛冉紹珍這號人物。」「哦?據老夫淺薄的見識,彭開是鬼羅門前任的右護法吧?」冉紹珍點頭說道:「是呀,偏偏他最不應該的就是接下門主這個位子。不然他也不會死了,我也不需四處浪跡武林,成為收錢殺手。」盧伯玄詫異道:「原本是彭右護法要接門主?我以為人選本來就是韓業。」冉紹珍兩眼間流露出一股無奈,吃了幾口熱炒小菜,説道:「不,本來是彭開,是他命薄,在上任前與人交手不幸身亡。左護法韓業是臨危受命繼任門主的。我們三人在彭開和韓業還是左右護法的時候,就已是生死之交。也是當初鬼羅門除了門主之外,武功最高段的三人。彭開為人豪爽,講信義氣。韓業重情重諾、有原則,對權勢利益看得淡薄,無意門主之位,只想輔佐彭開繼任門主就此終老。前任門主謝文豐也認為彭開是合適人選,在臨終之前,指定彭開為下任門主。並將掌門的玉佩信物交給彭開。後來,陳霆玉找上門,要挑戰門主,當時謝門主已故,正值鬼羅門上下舉喪期間。於是,彭開身為繼任門主,就前去赴約,臨走前將門主信物交給韓業,並交待他,要是有個萬一,就由他接任門主。三天後,彭開的屍體就被抬回來了。」盧伯玄吸了一氣,說道:「如果老夫沒誤會的話,彭右護法尚未練就寒冰心脈三十六路心法的最後五路囉?」冉紹珍點頭。

「那麼陳霆玉找上貴派有何企圖?」冉紹珍無奈道:「不就五大心法之禍唄。」這下子,盧伯玄全明白了,即道:「所以陳霆玉也沒得手了?」冉紹珍再喝一口酒,説道:「沒有!當時除非練就最後五路心法,否則鬼羅門上下沒人能打得贏陳霆玉。你看彭開的下場就知道。萬般無奈之下,我便拿自己的美色當獎賞。只要誰能打死陳霆玉,我就嫁給他。沒想到,陳霆玉最後竟然是死在自己最親信的好友劉淵之手。這也算是他的報應。」盧伯玄眼睛眨了兩下,滿臉錯愕,不發一語。冉紹珍接著又説道:「劉淵提著陳霆玉的頭顱來找我,當時見到他那賊笑的模樣,真讓人渾身不自在。」盧伯玄謹慎問道:「所以妳就嫁給他了?」「自己說過的話豈能無信。後來我當然嫁給他了。在成親之夜,他得意的向我炫耀說,為了娶我,誘騙陳霆玉出來見面後,使了毒計得手。哼,這色老頭為了女人連自己的至親好友都能殺,簡直比我們鬼羅門還邪門。」冉紹珍目露怒氣的說道:「眼看自己要嫁給這等兩面三刀、背信忘義的狡黠敗類,我便下定決心,絕不讓那色老頭有機會碰我。在完成拜堂儀式後,我就藉口剛好月事來無法行房,當晚我把他灌醉後,尋了個機會偷偷溜走。從此四處浪跡武林,當個收錢殺手。所以,我跟他只有名義上的夫妻。後來,聽說他被雪莊主的關門弟子風正揚和月采玲聯手殺了,我樂得去關外散心,順便做點買賣。說起來,我還得感謝貴山莊幫我除掉這個累贅。」

盧伯玄端起酒碗喜色說道:「來,這碗酒敬冉姑娘私仇得報,也鏟除了劉淵這個敗類。」白酒下肚後,冉紹珍雙頰泛起迷人紅暈,應道:「說了一些傷心往事,真對不住,盧掌櫃想聽的應該不是這些吧?」「不,冉姑娘是武林英豪,任何事對老夫來說都是增廣見聞。」冉紹珍少見的露出嬌嗲神色問道:「說說你想聽什麼?想聽關於我的雲雨豔趣也行。」盧伯玄哈哈大笑道:「冉姑娘真是風趣,不愧是武林風雲人物。」「因為見到我的男人沒有一個不問這等事。我喜歡和伯老喝酒,才願意跟你講。平時見到我的人,可是非死即傷。」「那麼,冉姑娘跟我說說妳是怎麼追緝到那黃沙三十虎?那三十人可是人人忌憚的武林惡煞。道上傳聞妳一人就制服了他們三十人?真有此事?」冉紹珍得意的呵呵道:「確有此事!想聽這個?沒問題!這得從我在陽關剛結束一樁官府緝兇買賣時開始說起…」

董紀芙手中拿著一串白玉手珠,仰望著閃耀的星空發愣。夜風吹起,將武萬雲莊花園中的茂盛枝葉搖得沙沙作響。董紀芙所在的花園是屬於親衛隊衛軍、都尉中高階幹部宿舍的後花園。如同十二武昭儀的惜香園,這裡是除了負責這裡庶務的僕婢外,只有住在這裡的幹部成員才能出入的場所。只是這個花園和惜香園比起來略為遜色,不論植栽樹木或花草都沒有惜香園奇花異草來得爭奇鬥艷,百花齊放。此刻,董紀芙對眼前的星空美景興致索然,遙望夜空的眼底盡是無法言語的憂思哀愁。平舉在腰間腹上的右手掌,不停的轉著雪色玉珠手環。「又在想妳的恩人啦?」背後傳來的是諸葛萍伶俐嗓音,董紀芙沒有回頭,直言道:「要妳管!」諸葛萍呵呵兩聲走到董紀芙身邊,說道:「你對門主的情意還真是堪比山高、比海深啊。」諸葛萍這話說得感慨萬千。董紀芙挑眉反問道:「怎麼?妳衛軍督使的新房間不舒服麼?怎麼這會兒還出來溜達?」「我倒是寧願跟妳同房睡呢。一個人住那麼大房間,多無趣啊,連嘆個氣都有迴音。」說著話鋒一轉道:「不如妳搬來跟我睡吧。我房間很大,可以弄個床鋪給妳。」「我對女人沒興趣。」諸葛萍氣得往董紀芙的腰際拍下去,嗲道:「誰跟妳說這個!」董紀芙噗嗤笑道:「妳也太在意了吧,咱們倆同房那麼久,幾時發生過這等事了?」諸葛萍「哼」的一聲說道:「過幾天我還得陪妳去芙瑤客棧呢。既然妳不反對,我就吩附下人去準備了。」董紀芙掩不住臉上的笑意,只向諸葛萍揮了揮手背示意。諸葛萍哼然道:「就只會想妳的恩人。」說著即去找人整理房間。董紀芙聽著月照下的唧唧蟲鳴,凝視著婆娑交錯的搖曳樹影,無意中又輕啟朱唇吟唱道:

風搖葉落點星墜,

往日煙花玉門邊,

綺窗欄下無花客,

只嘆不見故人回。

這首她寫給韓業的寄情詩,總是在這思愁交織時刻,用來抒發心中對韓業的萬縷思念與不捨。

夜入戌時,在三宗門大院後門對面的藥鋪,人潮接踵而至,好不熱鬧,店家忙著包供各種藥方。有要看病拿藥、燉食補身,也有人想要一夜風流,狂歡尋樂,特來尋求偏方。藥店旁有條不見光的巷子,在那月光和燈火照不到的陰暗處,正有一人雙手後揹相握,手上持有一把鐵竹蕭,挺直了身形,默默看著街上絡繹不絕的人群。他眼中除了冷峻的神色,沒有其它一絲情感。今晚對他來說至關重要,想要一解心中的長年疑雲,就在他眼前那道門後面,將有他要的答案。

「糖炒栗子你要多少?十顆夠不夠?」背後倏然響一個老頭的沉重嗓音道。凝視著街道人潮的男子也沒回頭,直道:「十顆不夠,來個二斤如何?」「久候了,杜院主。」杜尚這才轉身看著裝扮成一名私塾夫子模樣的幻面郎君。此時,杜尚的臉已變成六十歲數老者的模樣。夫子看著杜尚臉上的妝扮點頭說道:「不錯,這副人皮面具很合你的臉型。對了,杜院主,這副人皮面具可以多次使用,回去後,到藥房抓一副這帖藥,以高梁為液,浸泡在其中,可防止面具腐敗。」遞出一張藥箋給杜尚。「這帖藥會消除高梁酒味,所以不用擔心戴上後會有味道。」杜尚接下藥箋,拱手說道:「謝前輩。」夫子伸出一掌說道:「先別謝我,等咱們進到三宗門見識過那對夫妻的交鼎情趣之後再說不遲。說不定到時後你會想拆了三宗門呢。」杜尚笑道:「前輩多慮了,我杜某對周紫嫣已全無留戀之意。」「這樣最好,我們走吧。」話語一落,兩人縱身躍上藥鋪的屋頂,趁著人潮空檔,踏著藥鋪前的一顆陽柳樹,借力飛身到對面三宗門圍牆旁的白楊樹,隨之翻身入牆內。兩人使出內力,一個健步踏上建物牆面,快速登上一樓屋簷,借屋簷使力,接著又翻身幾圈飛上二樓、三樓,最後上到了屋頂。

兩人壓低了身子來到屋頂邊緣,看著底下富麗堂皇的三宗門府邸,四周樓宇精緻莊嚴,氣勢非凡,廣庭中白楊樹植栽星羅棋佈,寬敞的步道鋪著大塊石板,廊道上每根廊柱都掛著精美雕琢的絲綢燈籠,宛如夜空繁星耀眼。其間還有十人為一伍的人馬來回巡邏維安。夫子說道:「這裡的巡邏時間依然沒變,看來三宗門並不認為你會回松鶴門。」杜尚不解的問道:「前輩,此話何解?」夫子眨了一下眼睛說道:「我私下暗計,你會在縉福客棧見到周姑娘並非偶然,她的目的很有可能是要探你口風,看你是否有意要回松鶴門。」「前輩為何有此猜想?」「依我對陳萬真這對夫婦的了解,他們在揚州,誰都不放在眼裡,唯獨對你職掌的青龍院有所顧忌。因為飄雪山莊在武林上的聲譽,是他們所難以抗衡。現在武林敢動飄雪山莊的大概就只有萬宗會。雖說飄雪山莊向來不問武林是非,但在揚州管事的是你,你是松鶴門的二公子,松鶴門和飄雪山莊又有生意往來,交情匪淺。因此他們對於你的意念動向甚是投鼠忌器。然而,周姑娘曾與你有過婚約,陳萬真知道當年你對周姑娘用情至深。所以,你才會有和周姑娘偶遇見上一面的機會。要不然,以周姑娘現在對你的觀感,恐怕在揚州城大街小巷繞上十圈都很難見上一面。由此推敲,我才做此想。」杜尚想了一下,應道:「前輩言下之意,要是我露了口風,他們就會加強戒備。」「正是!」

夫子抬頭看了看月色說道:「快到亥時了,那對男女的交鼎夜宴要開始了。我們先繞到後院,進到那對夫妻的居所再說。」杜尚點頭同意,隨即跟著夫子的腳步,迅捷的在屋脊上飛奔。先是往東廂房一帶奔去,在夜色的掩護下,兩人猶如飛鷹展翅穿梭在樓宇之間。夫子對這裡的地形廊道熟門熟路,如同在自家後院般如入無人之境。越過前院之後,兩道人影直向後院東廂房的屋脊飛馳。在一處屋頂邊緣,夫子停下腳步,蹲下身形,指著眼前的一棟建築說道:「那兒二樓就是他們的閨房,尋歡之所。」杜尚往夫子所指之處望去,見得房內人影交錯,似乎有不少人在其中。杜尚眉間微蹙,指著看似正在脫衣解帶,四五成群的人影望向夫子。只見夫子露出詭異笑容低聲道:「你沒看錯,走!去看好戲吧!」隨即跟著夫子腳步,運起內力,縱身往對面建築飛去。一個快捷翻身,進到三樓廊道後,夫子低聲說道:「這裡以前是陳萬真的叔伯長輩的房間,但在二十二年前的五大心法之禍,死得只剩陳萬真他爹這條血脈,所以現在這裡沒人住。」說著指了指前面第三間房,杜尚未明其意,只得跟了上去。悄悄打開房門,裡頭漆黑一片,不見五指。透過房門外的月光餘暉,才始分辨得久無人跡,霉味斥鼻的房間擺設。夫子把門闔上,房內又復一片漆黑,不見五指。倏然有道強勁力道拉著杜尚的衣襟,將他拖往房間角落,並聽得夫子低語道:「你絕對想不到這裡有巧妙機關。」說著聽見『咚』的一聲敲響聲,隨即地板上透出一道微光,原本漆黑無影的房間,頓時隱約可辨。接著夫子又掀開第二塊地板,大小已足夠容下一個人穿過。杜尚跟著夫子潛入地板下才發現,原來這裡是二樓天花板與三樓地板之間的樑柱間隔。兩人踩在大樑上,無聲緩步的潛行,走了大約七八步的距離,夫子蹲下身,指著腳底下,示意這裡就是陳萬真夫婦房間的天花板。這時已可以隱約聽見女子呻吟喘息的嬌嗲聲。靜心一聽,可發現這女子的聲音還不止一人。夫子輕手拿開一塊木板,登時照出一道橙黃色的光亮燈火,暉映在兩人臉上。頓時,此起彼落的呻吟聲猶如洪雷,陣陣不息。夫子往下一指,示意杜尚往內窺看,沒想到,這低頭一探,竟驚見房內有七八名男女相互交合取樂。杜尚低聲問道:「怎麼連陳萬薰也在場?」夫子聽得意外之言,趕緊探頭望去,這才說道:「陳萬真是三宗門門主陳重山正室秦艽所生老大長男,陳萬薰是二房凌霄花所生的老四長女。我曾聽聞這兩位夫人所生的子女彼此之間有曖昧情愫,我當下以為是下人間的閒話,沒想到是這麼回事。」

「難不成陳萬潮和陳萬江也是如此?」杜尚所說的陳萬潮是三宗門五位子女當中的老二,是為二房凌霄花所生。陳萬江則為正室所生的么女。夫子搖頭應道:「我只曾聽聞,未親眼見過,若非今日與你一同前來,我還真以為那是耳食之言。」說著話鋒一轉道:「他的二個弟弟才麻煩,二弟陳萬潮據說和揚州的淮南節度使府邸中的一位武官頗有交情。三弟陳萬旭則與和州的狂風寨當家交情匪淺。」「官匪兩道通吃啊?」「正是,所以他們才會如此目中無人。根據我在三宗門府內潛伏那段時間所探得的消息,這是陳重山的意思,兩邊都用重金打通。」「三宗門當家?」夫子點頭。杜尚吸了一氣,尋思道:「狂風寨不是問題,比較麻煩的是節度使府邸的那位武官,要是朝廷插手,這可就麻煩了。」夫子應道:「我倒不認為如此。」「前輩有何高見?」「那位武官充其量不過是個貪財之輩,而且他還很愛去青樓尋歡。客棧、酒樓白吃白喝。在揚州惹得人人敢怒不敢言。」「節度使知道嗎?」「不知,聽說這位節度使軍紀嚴明,而且即將被調往京城兵部任職,我相信在這段期間,他不會想要有任何意外枝節。」「這麼說來,這是可以下手的地方…可是節度使府邸戒備森嚴,要怎麼見到他?」「敢問院主,老夫的專精之術是什麼?」杜尚馬上明白的會心一笑,拱手說道:「有勞前輩了。」「小事,老夫說過,只要幫得上忙的地方老夫都會出力。」「看來三宗門比吟釀號還麻煩。」「是呀,吟釀號充其量不過是地方宗派,三宗門背後則還有朝廷靠山,相較之下,似乎比吟釀號還難應付。但是,我剛說過了,這朝廷靠山解決了之後就不足為懼。」「前輩如何打算?」「三日後,你等著看就知道了。」

夫子把木板合上後,揮手示意趕緊離開。兩人輕手輕腳的走在屋樑上,深怕被底下正在享受床笫歡愉的陳萬真夫妻察覺。兩人回到三樓空房間,蓋上地板後,倏然房門嘎吱應聲打開,走進一名手持燈籠的婢女,杜尚和夫子趕緊尋了個床底躲進。只聽得丫頭喊道:「你說的東西放在哪兒了?」外頭傳來另一位婢女的聲音道:「不是那間啦!是隔壁那間啊!」「妳又沒說清楚!」「唉呀,妳好心點,自己弄錯房間還怪人吶。」婢女邊鬥嘴邊走出房間,頓時又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兩人緩慢爬出床底下,起身時,杜尚不小心撞到床底邊「唉」了一聲。外頭又傳來婢女的聲音道:「妳剛有聽到什麼嗎?」「哪裡?」「這間!」見到火光又回到這間房門前,二人又趕緊躲進床底。「妳剛聽見什麼了?」「不知道,剛剛好像在這房間有敲一聲…」「敲妳個頭,趕快去把東西拿了,不然待會兒又要挨罵了。」這次兩人等婢女們都確定走遠後,才從床底下出來。夫子喘口氣道:「剛才好險啊!」杜尚摸著頭應道:「真對不起,前輩。」「無礙,現在快離開這兒要緊,免得出紕漏。」「是!」

來到外頭的廊道,兩人瞻前顧後,捻手捻腳,正欲施展輕功遁走之時,卻聽得轉角傳來一對男女的對話聲:「二娘,真愛說笑。」「旭兒,這些日子外頭的情勢如何?」兩人迅捷的飛身上廊道天花板,二人各自猶如壁虎般攀附在天花板的兩邊角落。因月光照不到該處,走廊上也未點燈,所以並未被人發現。見得來人是陳重山的二房凌霄花和大房之子老三陳萬旭,兩人交談神情看上去有如情侶般的親密,不似長輩與晚生的關係。凌霄花年歲將屆四七年華,正是如花似玉,風華正茂的年紀。與陳萬旭的年紀相差無幾,不識得的人還會以為他們是姊弟。陳萬旭道:「現在只要青龍院不插手,松鶴門猶如籠中鳥,逃不出咱們的掌心了。」說著呵呵大笑。「那敢情好!」凌霄花摟著陳萬旭進到一間空房,點醒油燈。從映在門紙上的暗影可以看出兩人正欲脫衣雲雨。杜尚和夫子見狀頗感震驚。兩人縱身回到廊道,聽得房內傳來嬌柔的呻吟聲。杜尚指著門板,低聲道:「還有這一齣戲碼啊?」夫子吸了一氣,直搖頭應道:「這…老夫沒聽說過這回事…」語氣中充滿疑惑難解。倏然房內傳出陳萬旭的聲音喊道:「什麼人?」他衣衫不整的跑到廊道外,卻未見到任何人,房中傳來凌霄花的聲音道:「你怎麼了?」陳萬旭看了一眼晚風吹過樹梢沙沙作響的婆娑樹影,篝火、燈籠、巡隊火炬,將整個樓房從一樓到二樓都照個通明,猶如白晝。唯有無人居住的三樓一片昏暗不明。陳萬旭隨口應道:「剛才門外好像有人。」「會不會是你太疑神疑鬼了?」「二娘,咱們的事可不能見光,我爹可是會打死我的。」「有我在,你爹才不會對你怎樣…別說那麼多了,快來!」聽到房門再次關上,躲在一旁樹上的杜尚和夫子臉上滿是驚駭神色。夫子低聲道:「他們原來是偷情?還以為是像陳萬潮和陳萬江那樣…」「前輩,別忘了,你說的那回事,也是見不得光的情形。」「可是,下人之間都在流傳,陳重山不可能不知道。」「敢問前輩,說這話的人眼下還在麼?」夫子思索了一會兒,血口大張,瞠目結舌,嘆道:「原來是這麼回事…殺人滅口啊!」「我覺得比較像是殺雞儆猴。」夫子揮手道:「不管怎樣,此地不宜久候,快走吧!」說著兩人展開輕功遁入夜色之中,杳無蹤跡。

吟釀號的主臥室門板在這晚風徐徐吹拂的愜意中緩緩推開,閃身進來的人卻是面皮鐵青,滿臉不快。橫臥在長椅上閱書的何敏肖見狀,即嬌聲問道:「怎麼了,愁著一張臉的。」謝倥怒火滿腔的應道:「哼!今早被松鶴門的小兒擺了一道,氣到現在還沒消呢!」何敏肖把書冊放下,起身拉起謝倥的手往自己的衣襟裡擺放道:「那麼我來幫你消消氣。」溫熱的玉體頓時讓謝倥怒氣消了一半,賊笑道:「有夫人這般聰慧女子,真得我心。」兩人沉浸巫山雲雨的歡愉聲,傳到外邊恰好讓一位端著茶茗經過的婢女聽著,不禁讓她翻了白眼,臭著一張臉快步離去。婢女來到一間大房,推開房門入內,見到一位極具國色天香的嬌貴女子隨口說道:「那個妖婦又在色誘老爺,她說的那些話有時真讓人覺得噁心。」女子看著手上的刺繡,問道:「她又說了什麼得罪妳了?」「大小姐,那妖婦整天溺著老爺,妳怎麼不去說兩句?」「說什麼?是我爹找上人家的,對方也願意做我爹的姘頭,一個巴掌拍不響啊。」「可是,大小姐,現在外頭四處都有人在說吟釀號的不是,這樣下去,妳受得了嗎?」「那也是我爹和叔叔他們搞出來的,與我無關,我堂堂謝家大小姐跟那些武林俗事有何干係?」說著放下手中的刺繡,看了婢女一眼,苦笑道:「瓊花,妳別老是掛著那位何夫人,要是傳出去,被何夫人責難,說不定連我都救不了妳。」瓊花尷尬笑道:「您是老爺的獨生閨女應該不會吧…」

女子起身隨手學樣擺了幾個武學招式,哼笑道:「我謝芮可是要當俠女的,才不是什麼名門閨女。」「可是…大小姐,妳根本不會武功啊。」謝芮無趣的甩手惱道:「那是因為我爹不讓我學!」「小姐…」謝芮氣不過的開始數落道:「妳說說看,有哪個武林世家不讓子女學武的?」「大小姐,妳才剛還說武林的事與妳無關啊…」「那是因為我不會武功啊!」接著又舉手抬腳的擺了幾個樣子說道:「要是我會武功,我就到處行俠仗義,才不會窩在這無聊大院裡刺繡。」說著踢了一腳,不小心踢到椅子,唉呀的慘叫一聲。瓊花見狀趕緊上前安撫道:「小姐,妳還是當大小姐就好了,這樣動手動腳的,不太適合妳。」謝芮坐在地上看著瓊花揉著自己的腳踝,無辜說道:「怎地連妳都這樣看不起我!」「不是我看不起小姐啊,妳看,才踢一下椅子,妳的腳就紅了。這麼細皮嫩肉的,怎麼學武啊?」謝芮兩手後撐,受傷的右腳放在左膝蓋上,兩眼骨碌碌的自言道:「我一定要嫁給武功高強,為人正義,又會行俠仗義的人。」「小姐,妳要是嫁給這種人豈無安寧之日?」謝芮神秘兮兮的笑道:「才不會,我知道有這一個這樣的人。」「誰啊?」謝芮小心翼翼竊笑的輕聲道:「杜尚!」瓊花『啊!』的一聲,嚇得謝芮趕緊摀住她的嘴,低聲在耳畔說道:「別出聲啊!被我爹知道他會打死我的。」瓊花拉下謝芮的手微聲道:「小姐,妳別嚇我啊!」謝芮拼命把手指按在嘴上,噓聲不斷。瓊花接著說道:「大小姐,那個妖婦這樣纏著老爺不放,妳真的看得下去啊?」謝芮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塵道:「我娘過世多年,我爹找個相好的,也沒什麼大不了。」「可是那妖婦可是前當家石少聰的夫人啊。」謝芮甩甩手應道:「啊…現在這世道,沒人在乎這些,哪個達官顯貴不是妻妾成群的?」「這哪是妻妾,這是偷人啊!」謝芮伸出一指說道:「對!現在哪個不偷人的?根本就是明著來的。當今可是大唐天威鎮四海,玩不夠還有蠻邦胡女讓你挑。」「大小姐,妳怎麼說得一副理所當然,難不成妳也想養面首啊?」謝芮歪著頭眼底盡是飛揚神情的說道:「要是杜院主同意,我就養他個一、二十個!」「要是不同意呢?」謝芮雙手一甩開心道:「那也無所謂,我有杜院主就夠了。」「小姐,現在咱們跟他的老家是對頭啊!」謝芮聽得蹙眉瞠眼,一臉掃興的瞪著瓊花。

在帳房內,有兩人正看著手上的帳冊,苦思對策。房內昏暗的燈火,正恰如其分的反映出兩人此刻的心情。謝崇對施上恩說道:「若要將揚州拿下,我怎麼看都覺得青龍院很礙眼。」「不放心青龍院會插手?」「我甚至覺得他們已經插手了。」說著拿了桌上的一顆花生咬下後,說道:「吶,還記得今天白天咱們去送酒的時候,你有看到從隔閉酒樓出來青龍院那幫傢伙的臉色嗎?似是要跟咱們過不去,一臉殺氣騰騰。」施上恩吸了一氣,應道:「二當家的,在武林上打鬧,彆扭扞格在所難免,姑且不論青龍院意欲如何,咱們可是還有一個對手得想辦法應付。」謝崇挑眉疑道:「你是說…三宗門?」「正是!如今為了對付松鶴門,咱們兩家暫且聯手。要是松鶴門除掉之後,你想三宗門會善罷干休嗎?要知道,陳重山那老賊可是老早就打點好官匪兩道。現今,咱們吟釀號又在風頭上。這三宗門落得漁翁得利的悠哉處境。我怎麼看都覺得三宗門的威脅比松鶴門還大。」謝崇思索了半晌,吸了一氣,若有所思道:「搞不好,要除掉三宗門還得找人幫忙。」「二當家有何打算?」謝崇閃了一下眼神,挑眉道:「你對那位武官瞭解多少?我聽道上傳言,現在,聽說太子想要把這位節度使調去當太子衛隊指揮使。」施上恩神情閃出一陣錯愕,應道:「我聽說是要去當兵部尚書。」「哦?」謝崇吸了一氣,說道:「這消息可得好好查證,免得將來出了亂子就難辦了。對方可是淮南道節度使,咱們惹不起啊。」說著拿起桌上盤中的幾顆花生往嘴裡丟去。施上恩拾起一壺篆刻華麗的精美瓷瓶,倒了兩杯燒刀子,兩人舉杯喝了一口酒,舉起筷子,吃了幾塊臘肉和熱炒後,謝崇這才說道:「不管這節度使是要當兵部尚書還是太子衛隊指揮使,反正他都是要離開揚州上京去,關鍵是那位武官,他才是咱們的目標。」「二當家打算…」「你找人去打聽一下這個武官是個怎樣的人,咱們才好從中下手。」「嗯,我明天就去辦!」

東方見白,晴空麗日,微風徐徐,宇文觀帶著妲玗、千以生兩人,騎馬走了幾里路,緩步來到一處以粗木土壁搭建的野地客棧。在這翠林環繞的山林中,相融一體。同時,也餵飽途經此路的各路人馬,所以出入頗雜。妲玗指著人潮魚貫出入的客棧道:「主人,前面有家客棧,先讓我和千以生進去探查一下狀況。」戴著帷巾斗笠的宇文觀細量客棧的人群後,伸出一掌,輕聲道:「不用了,這裡出入的人雖然有武林人,不過大多數都是尋常百姓,我們別太高調,直接進去。」千以生將三匹馬交給店家,並賞了銀子囑咐夥計細心照料。宇文觀雙手後揹,妲玗和千以生分別走在宇文觀的左右後方,雙眼不時緊盯著客棧裡的動靜。三人尋了個位子坐下後,招呼來小二,要了幾樣酒菜後,倏然聽得宇文觀後面那桌客人,開口吼道:「聽說了沒?有人見到武林盟主宇文觀現身了!」說這話的客人,約略有五、六人,全是武林裝扮,手持各式長短鐵刃兵器。這聲嚷嚷也引起宇文觀主僕三人的警覺。

臉上有道刀疤裂至嘴邊,一口深黃暴牙上方有兩撇小鬍子模樣的人物問道:「此話當真?宇文觀那傢伙還沒死?」一名胡人模樣,留著滿臉虯鬚,說著突厥口音的武林人應道:「當真啊!這話可不能亂說!他可是武林盟主,要是亂說被他聽去,說不定會宰了你下酒。」聽得此言,妲玗和千以生忿然作色,有點按捺不住,正欲起身,隨即被宇文觀伸出右手食指的示意不要妄動。「我說那武林盟主都失蹤這麼久了,萬宗會都想取代他的地位,要是他還活著,行行好,請他出面去跟萬宗會說一聲,別搞得大家日子都不好過。」「對呀,好歹也要對得起武林盟主這個稱號。不然,照這樣下去,武林盟主真要變成萬宗會的慕喚群了。」「等一下,你打哪來的消息?誰見到宇文觀了?」突厥虯髯客睜亮著瞳靈大眼,指著客棧外邊,說道:「就剛經過前面不遠的林子,我要去解手,遇到一個模樣狼狽的傢伙,我問他怎麼了?他說昨天遇到宇文觀還被抄了,所有弟兄,連老大在內全被殺了。」宇文觀等三人聞得此言,甚是震驚。對他們來說那幫賊人理應全都滅口了,現在卻聽到有人遇到生還者。宇文觀冷靜的手掌向下微按,示意兩人暫且察言觀色再行打算。那群武林人接著議論道:「後來人呢?」「他說他得敢緊逃命去,那宇文觀簡直比他們當馬賊還狠,下手不留情,還說啊,宇文觀殺了他家老大時說了一句話…」「什麼話?」同桌伙伴聽到這兒,個個都拉大了耳朵,趨身上前。突厥虯髯客有如說書人般流利應道:「他說啊,自從日心大師死後,他就很難相信這個武林了。」聽者聞言無不心驚肉跳,紛紛議論道:「日心大師?不會是二十二年前被滅門的無極門那位吧?」「是啊,正是他,雲遊四散人之一的日心大師,沒有別人了。」「聽說宇文觀和他私交很好,無極門被滅,他會說這樣的話也不奇怪吧。」「可是啊,宇文觀為什麼下手要這麼毒辣,要把所有人都滅口?他現身武林對任何人都沒壞處吧?」「你說對了!宇文觀這麼做是有目的的,那人說他在查一件事。」「一件事?什麼事?」「他沒說就急急忙忙的跑掉了。」聽者莫不唉聲嘆氣。宇文觀輕輕扳動右手的食指和中指示意妲玗和千以生靠過來,低聲說道:「以生,妳去跟對方問一下,是在哪遇到的。妲玗,妳去跟掌櫃的說,把飯菜打包帶在路上吃,然後備馬。」「是!主人。」

「這位大哥,請問你剛說的那個人是在哪遇到的?」千以生恭敬有禮的向這群武林人問道。刀疤客問道:「哪來的丫頭?問這個幹嘛?」說著千以生遞出一枚十兩銀,說道:「不麻煩的話,還請這位大哥賜告。」對方看到銀兩,眼睛都亮了起來,不禁抖著手指,狂點著西南方說道:「就往那裡去大約三里的樹林,對方樣子看起來像是從屍堆裡爬出來的,滿身是血啊!」「謝謝這位大哥。」千以生來到客棧門口和宇文觀和妲玗會合,向刀疤客所指的方向使了個眼色。只聽得宇文觀一聲:「追!」三人即刻翻身上馬,策馬狂奔。

一名婢女摧馬追上玉夫人的馬車,在窗櫺邊低聲道:「宮主,收到一封飛鴿傳書。」語畢便將捲著字條的細長竹筒塞進窗櫺內。蔣婉意問道:「怎麼了?」「哼,我派人去查飄雪山莊和五大心法的干係,卻意外發現飄雪山莊的青龍院在揚州淌了一趟渾水。」「咦?」蔣婉意聽得滿臉疑惑,拿過玉夫人遞給她的字條,不經意一聲驚疑道:「杜尚的老家松鶴門和吟釀號槓上了?這有何稀奇之處。」玉夫人意興闌珊地應道:「上面不是寫了?探子見到杜尚暗地裡回松鶴門了。」「那又如何?妳想知道的不是這種小道消息吧?」「要是飄雪山莊真的攪進這局呢?」蔣婉意眼珠轉了一圈,應道:「現在不是去招惹飄雪山莊的時候。我倒奇怪,妳為什麼要去查飄雪山莊和五大心法的干係?誰告訴妳的?」玉夫人正欲回話,窗外又傳`來一聲:「宮主,接到一封傳書。」玉夫人抽進一捲書信,看了幾個字,不禁大怒道:「烏黛娥那個賤女人!」蔣婉意冷笑道:「哈哈,她去妳的靈鳩院放火嗎?」「不是,她找上的是妳的浣花樓。」說著把書信一扔,蔣婉意看了書信不禁臉色大變,甚是不悅的說道:「我要回浣花樓!」「急什麼,我早就吩咐于孅打點好一切,妳操什麼心。」「現在九重宮只有景于孅和阿熹兩人在,難道不怕出了差錯嗎?」玉夫人戲謔道:「剛剛妳還在幸災樂禍,怎麼這會兒又成了苦主了?」蔣婉意氣得用力把字條扔在地上。玉夫人笑了幾聲,端來一杯酒從蔣婉意鎖骨處的天突穴處淋下,笑道:「陪我喝一杯吧,揚州快到了,到了揚州可是沒什麼時間品嘗妳的香嬌玉嫩。」說著拉開蔣婉意的衣襟,一陣繚亂吸吮,噗簌簌聲響不絕於耳,聽得蔣婉意臉上一陣泛紅,身底也跟著熱了起來。這時她們離揚州只剩一兩天的路程。

「這位大哥請留步!」一位極為狼狽的綠林人循著亮麗的聲響望去,見到是一位嬌俏可愛的姑娘出話攔他,旋即問道:「妳是誰?有什麼事?」說這話時,眼底仍有三分戒意。「唉呀,你當然沒見過我。不過,您在這一帶的名聲可是響亮得很,我都不禁慕名而來。」聽到『這一帶名聲響亮』這幾個字,綠林人忒感詫異,下意識的把手放在刀柄上,說道:「姑娘究竟有何指教?」姑娘燦笑一下,突然伸手往頸部的衣襟內伸入,往上一掀,露出原本面目。之前還說未曾見過,這下可如同見著鬼差索命,此人正是千以生。「是妳!」對方嚇得抽出腰刀,錚的一聲亮出刀光正欲往千以生身上砍去之際,一道人影從上方閃飛而過,踢掉他手上的刀,接著迴踢中他後頸,頓感一陣暈眩。千以生亮出匕首,往對方肩膀兩邊的雲門穴刺去,頓時兩道血光濺出,讓對方一時不敢妄動。見到宇文觀和妲玗緩緩出現在他面前,這時他才意識到,方才施展絕頂輕功踢暈他的人正是這位武林盟主。宇文觀問道:「聽說你打聽到了一些和我有關的事?」對方嚇得疲軟無力,跪在地上求饒道:「別…別殺我啊,武林盟主,您的事我一句也沒說啊!」「真的嘛?剛剛咱們在客棧聽到了什麼?」妲玗拱手應道:「回主人的話,他說…所有弟兄,連老大在內都被殺了,那宇文觀簡直比他們當馬賊的還狠,下手不留情,自從日心大師死後,他就很難相信這個武林了。主人!」宇文觀瞠著雙眼看著綠林人,搖著食指指著妲玗。「這…這…您大人有大量啊!」「我是大人有大量啊,要是你不要四處嚷嚷,與人說三道四的,說真的,武林這麼大我真不知道你沒死吶。」「嗚…」對方哭喪著一張臉,面無血色,聽到宇文觀一句:「記得嗎?是你說我比你們做馬賊還狠的。」使了個眼色,千以生手上一道刀光閃過對方的咽喉,頓時血光四濺,應聲倒地。

施上恩快步走入吟釀號的宏亮華麗大廳,環顧四下未見謝崇身影,便向僕人問道:「崇爺呢?」「去臨福樓喝酒了。」臨福樓是揚州數一數二的知名酒樓,綺羅粉黛萬千,冠蓋雲集,美食佳釀遠近馳名。「嘖,這時候還去喝酒!」語畢快走至臨福樓,才踏入大廳,隨即有小二認出他的身份上前招呼道:「施總管,久未光臨,請問今天要點什麼?」施上恩一臉睥睨神情沉聲問道:「我家崇爺有在這兒嗎?」「有有有!請跟我來。」說著小二把施上恩帶到一個富麗堂皇的包廂,向繽紛多彩的門板擺手說道:「就這兒!」施上恩掏出一錠五兩銀扔給小二說道:「來上好的陳年燒刀子和幾樣招牌菜。沒叫你別來打擾。」「是!大爺,馬上來。」推開門,倏然聽見嬉戲鶯語陣陣,伸手撥開簾巾,正要往內廳走去,卻撞見一名婢女匆忙端著狼藉的杯盤往外竄出,登時被施上恩嚇愣,慌忙間,施上恩使了眼色要她快快離開。略過屏風隔板,見到謝崇左右各擁一位麗質美人,三人衣衫不整,坦胸露乳,正在飲酒作樂。謝崇見到施上恩出現,即大喝道:「上恩啊,來來來,陪我喝一杯!」正滿上一杯之際,施上恩掏出二錠五兩銀,放在桌上向兩位女子滑去,使了個眼色,兩名女子拉了衣衫向外走去,經過施上恩身邊,女子拋著媚眼,嬌聲道:「施爺幾時也來探望下妾?」施上恩厲色道:「改天!」兩女子嬉笑離去後,施上恩坐下身來,未發一語,右手握拳,以高出的中指敲著桌面,直盯著桌巾上的花紋。謝崇見施上恩這模樣,也沒多問,兩人彼此心知肚明。頃刻後,小二送上令人垂涎的酒菜離去後,他這才開口說道:「我的人打聽到了。」謝崇一臉酒氣聞道:「那位武官?」「是!」「如何?」施上恩喝了杯燒刀子,夾起一塊滷牛肉,吞食之後,向外擺手畫圈,說道:「除了錢,他還喜歡這些…」謝崇看了四周一眼,隨即明意,嘴角顯露賊笑。施上恩接著說道:「聽說他常仗著官威凌人,白吃白玩。在這一帶風評甚差,這些商家看到他都如見到喪考仳,只能暗吃悶虧。」「哦!」謝崇有如發現寶物的發出驚嘆聲。「我說崇爺,這個臨福樓咱們吟釀號也有份,不如就拿這裡來收買他。另外,咱們也幫那賊官把那酒帳清了,好讓別人不再說閒話,除了聲譽上咱們比較不會被殃及池魚,他對咱們也會比較踏實。」謝崇眨了兩下眼睛,問道:「他賒多少酒帳?」「不多,喝酒、玩女人全部總數才三萬兩四百錢。」謝崇拍手喝道:「好!就依你説的辦,盡快安排見面的時間。」「是!我這就交代下去。」「欸,再把剛才那二位姑娘叫回來伺候我。」施上恩躬身拱手道:「是!」步出門外,大喝一聲:「伙計!」

宋琪體態盈盈,步步生花,漫不經心的走在熱鬧的長安街道,優雅漫步來到上官琉璃的蝶香堂。門口的婢女見到百合仙子到來,一面趕緊差人進去通報當家,一面上前作揖恭迎道:「不知百合仙子到來,有失遠迎,請仙子恕罪。」話才說完的當下,宋琪一抬下頦正要說話之際,已見到門內遠處,上官琉璃施展流雲步急促趕來的身影。上官琉璃來到宋琪面前作揖,柔聲道:「恭迎百合仙子。」起身後,問道:「怎麼沒事先通知我一聲。」「在我那裡待得悶,逛著逛著就走到妳這兒來了。」說著抬了下頦道:「進去說話。」「是!」上官琉璃喝令道:「來人,擺宴!」宋琪向身後六名隨從使了個眼色,眾人便進了蝶香堂。在一座百花簇擁,典雅華麗的花園中,桌上擺著美酒佳餚,香氣四溢,既使身在如此令人稱羨的美景良境,宋琪依舊呆愣凝視著手上左右來回轉著的空磁杯,問道:「這兒忙嗎?」「還好,昨天才剛陪工部侍郎貴人出城郊遊。」機靈的上官琉璃話鋒一轉道:「湘湘,妳來這兒不是要問我這個吧?」宋琪挑眉從鼻孔吐了一氣,環視蝶香堂用來招待貴賓,百花齊綻,豔麗繽紛的舞蝶園一圈,隨後倒了杯酒,一口氣喝盡後,說道:「前幾天妳也聽到了,小嵐接近小揚圖的是一償她長年來的心願,她對小揚並無真心。」上官琉璃挑眉看著宋琪,並未搭話。宋琪拗了一下說道:「但是她卻不准我對小揚太好,妳說這氣不氣人!」「就這個?」上官琉璃的冷淡反應讓宋琪有些許意外,微怒道:「什麼意思啊?」上官琉璃好聲好氣道:「湘湘,現在百花會內部是什麼狀況,妳應該很清楚,怎麼這會兒還在惱這些事?」「可是,人家想小揚想得快得病了,難不成妳想看我積鬱成疾啊?」「當然不是,只是會主的脾氣妳應該比我們還了解。這事可不是開玩笑的。」宋琪嘟著嘴,趴在桌上,兩眼發直盯著手上的磁杯。上官琉璃見狀,趕緊說道:「對了,上次去揚州玩,那位青龍院主好像對你印象不錯呢。妳怎麼樣?」宋琪無力問道:「什麼我怎麼樣?」「如果是那位杜院主,妳現在不但能去揚州玩,妳的相思病也能痊癒了。」宋琪詫異問道:「妳這是要我拋棄小揚嗎?怎麼可以…」上官琉璃吃了一塊燒雞後,說道:「那好啊,妳現在馬上去飄雪山莊去找你心愛的小揚,如何?」「可是…哎呀,我不知道啦。小揚都要成親了…這…」「湘湘,妳到底在想什麼?這也不要,那也不想。妳打算怎樣?而且還在這個節骨眼,要知道,我和芙馨、香君這幾個姊妹跟妳可是一體同命,妳不振作點,怎麼讓姊妹們放心?」宋琪嘟嚷道:「還有紅蓮。」「那個牆頭草…」上官琉璃對擅於趨炎附勢的紅蓮忒感鄙視,語氣中盡是輕蔑之情。宋琪悒鬱說道:「琉璃啊,我現在就是滿腦子亂七八糟,沒能拿定一個主意,想去找小揚,可是又覺得不妥,不去找小揚,心裡又覺得難受…我…我簡直快瘋了。」上官琉璃眼看宋琪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便問道:「湘湘啊,妳喜歡風將軍哪一點?」「武功好,人也好,對我又溫柔體貼…」這話說得宋琪臉上都泛起一陣紅暈,正在這個當下,冷不防的,上官琉璃一句:「這些條件那位杜院主也有啊…」這話說得宋琪有如劈頭雷擊,背後顫出一陣冷汗,吞吐說道:「小揚…長得比較帥…」「杜院主有比較差嗎?依我看人家可是真心的。這可比風將軍只當妳是紅粉知己強多了。」上官琉璃明白宋琪的個性,她對風正揚只是感情上的過度依賴。就像收到心儀對象給了一顆糖,就此念念不忘,卻沒認真想過為何自己會愛上對方。猶如無頭蒼蠅四處亂竄,既使風正揚對她的感情也說得很明白,她依然不肯放棄對風正揚的綺麗幻想。身在青樓這種送往迎來,人如流水,交際應酬之間千絲萬縷的地方,會有尋得真心人這樣的期待也不難理解。況且,宋琪本就是個感情豐富的性情中人,對愛戀有很多的想法,也有很高的期許。如今之計,唯有讓宋琪清楚體認到自己對風正揚的感情,其實並非戀人那般的真心相許,是她自己一廂情願的想法。

對杜尚也抱有好感的上官琉璃,看到這般猶豫不決的宋琪,心底不禁怨道:「哼,妳再這樣想要又不要的,到時候,可別怪我橫刀奪愛。我現在先讓給妳,可別虧待了我的杜院主。」思慮了半晌,上官琉璃問道:「湘湘啊…」「嗯…」「心病得要心醫,妳要真放不下風將軍,不如去揚州找杜院主如何?」宋琪不耐地應道:「妳又來了…」上官琉璃不死心接著說道:「我接到消息,揚州現在可熱鬧得很。」宋琪聽得此言,不禁怔了一下,兩眼大瞠。上官琉璃見到宋琪這番神情,心中暗自哼然道:「還說對人家沒興趣。」於是,又往下猛加料說道:「妳應該也聽說了,吟釀號和三宗門聯手在揚州興風作浪,企圖要滅了松鶴門。難不成妳聽到這消息都沒想到,這會和杜院主扯上關係嗎?」宋琪沉吟道:「杜院主是…」「松鶴門的二公子。」宋琪揪了一下神情,旋即扭捏道:「與我何干?」上官硫璃怔然暗自道:「好啊,妳真的不要嗎?這樣我可要下手了!」接著應道:「杜院主對妳不錯啊,也是有心人。」「那…那麼…那個…我能幹嘛?那是揚州的事,揚州又不歸我管。」上官琉璃翻了一下白眼,蓮步來到宋琪背後,雙手輕撫著她的肩膀,伏身在她耳畔輕聲說道:「湘湘啊,妳心裡也很明白,風將軍對你的情意不是妳想要的那種情份,為何妳就不能給杜院主一個機會呢?」宋琪眼珠子咕嚕轉了兩圈,應道:「那…妳怎麼知道杜院主的心思,如果他跟小揚一樣…就…就只當我是…紅粉知己而不是心上人呢?」上官琉璃夾了一塊紅燒兔肉遞給宋琪,說道:「我敢保證,絕對不會的,喏。」宋琪張開口吃下紅燒兔肉,眼底盡是狐疑神色。「上次咱們在揚州時,我就打聽過那位杜院主了。我聽說他之前有位未婚妻…」於是,上官琉璃便將杜尚和周紫嫣之間的關係和情史說了一遍。旋即道:「如何?他可是為重情重義之人吶,不輸妳現在的風將軍。」「那…」宋琪正要辯解,上官琉璃不給她任何插嘴的瞬息,即道:「所以,妳與其在這裡思念妳的風將軍,不如去見見那位杜院主,說不定妳還可以幫上忙呢。」「然後呢?」「然後妳就可以從中察言觀色,看看此人是否對妳真有情意,是不是真心。」「那…」「別那什麼那了,要在這裡長相思,還是去揚州探望杜院主,妳自己決定吧。」宋琪臉上泛起一陣紅暈,問道:「我是說,那…妳要跟我一塊去嗎?」上官琉璃望著宋琪蹙眉的無辜神情,旋即綻露出一抹燦笑道:「多帶幾名親信吧,必要時可以用得上。」說這話的當下,暗自道:「我當然要跟去,妳要是不要,我隨時可以接手啊!」

「妳又要去揚州幹嘛?」花百媚忒感詫異問道。宋琪看著自己手上的指甲,沒對花百媚看上一眼的應道:「現在百花會還有什麼事要我們處裡的?」「妳應該很清楚…」「那些事就交給小梅、百瑤和彩熙去辦就可以了,更何況,妳也比較信任她們不是嗎?」花百媚聽得此言,不禁怔了一下,宋琪這話已說得明顯要和花百媚決裂的意味,這對她來說決是難以容忍的事。不過,她仍按下心中的激動情緒,緩聲道:「小揚已回到飄雪山莊,妳去揚州幹什麼?」宋琪揮了揮手,應道:「所以,我去揚州就跟小揚無關,妳就別太操心了。這兩天打理好之後,我就要去揚州了。」說著便轉身往外走去,來到門口,止了步,向後微偏頭問道:「還是有其他要事需要我效勞的?」花百媚哼的一聲,轉過身去,不做搭理。宋琪嘴角微揚,快步走出逸香閣。宋琪離開半刻後,紅蓮走了進來,作揖道:「逸香仙子找我?」「湘湘又要去揚州了,妳跟去看看她究竟去揚州做什麼,然後向我稟報。」「是!」紅蓮心底不解的暗思道:「百合仙子又要去揚州啊?她這麼喜歡揚州?咦,等一下,這樣我豈不是又可以見到杜院主了,上次瞥然相會,看他似是個正人君子。也好,這趟去揚州順便去拜會杜院主。」紅蓮忍住暗笑,心底有如情荳初開的少女,滿心期待這趟揚州行。

在人潮洶湧的揚州城街道上,有一名穿著華麗,體態寬胖,手持信扇的男子,正緩步走進生意鼎沸的丹陽客棧。店小二見到客人上門,快步上前,招呼道:「杜大少,您訂的酒席都準備好了。」杜嘉啪的一聲抖開信扇,和氣笑道:「我的客人到了嗎?」小二爽朗應道:「還沒!」「那好,我先進去等他,要是他來了,還請小哥帶個路。」「是是,應該的!」說著遞了一枚一兩銀給小二打賞後,杜嘉便搖著扇子直向包廂走去。入內坐定了位子,杜嘉抬手倒了杯酒,在鼻下搖了二圈,品了酒香,讚賞道:「好酒!」說著便一飲而盡。才放下酒杯,小二即領了一名長相消瘦,穿著綠林裝扮的人進來。小二擺手道:「杜大少,這位說是來赴您的約。」杜嘉呵呵應道:「正是!」說著起身向那人拱手道:「久聞孫太葆孫大俠的英名,承蒙賞臉赴約,快快請坐。」孫太葆滿臉狐疑的拱手回敬坐下,杜嘉替他滿上一杯酒,舉杯道:「孫大俠,我先敬你一杯,然後我們再來談正事。」孫太葆爽快地喝了這杯酒,臉上仍是不解的神色,旋即毫不客氣的直接開口問道:「揚州松鶴門杜大少請我吃飯,這事我怎麼想都無法理解。所以,杜大少,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我今天來不是來吃飯的,是想來問你究竟有何目的?」杜嘉擺手桌上的佳餚美食說道:「久聞孫大俠在武藝和藥草方面造詣甚高,前幾日與同業閒聊時再次提起,杜某就有意拜見,特擺此宴酬請大俠,請孫大俠別作他想。」由於之前吟釀號當家石少聰的死出自他手,心中未免鬼祟。往常從未交際過的松鶴門,今日當家大少突如其來的宴酬舉措,不禁讓孫太葆生起三分戒意,暗思道:「真是如此?哼!且讓我試他一試。」旋即肅顏冷笑,拱手道:「杜大少客氣了,武林謠傳言過其實,只怕在下掃了杜大少的興。」「不不不,孫大俠謙讓了。對我說這番話的人可不止一二人。所以,我今天備了陳年女兒紅,要向孫大俠聊表敬意,另外,還有些事要向孫大俠請教一二,還望孫大俠不要辭讓。另外,除了這陳年佳釀,我還備了一份見面禮要餽贈孫大俠。」說著拿出一個金輝瑰麗的木匣,面向孫太葆推開匣蓋,其中竟是顆有如一歲小兒拳頭大的夜明珠,這可讓孫太葆看得兩眼發直。陳年女兒紅已讓嗜酒的孫太葆忒為心動,如今杜嘉又奉上一顆如此碩大的夜明珠,已讓孫太葆暈頭轉向,將先前對杜嘉的戒意完全拋到九霄雲外。

眼著美酒、寶物忒是滿心歡喜的孫太葆,樂笑道:「杜大少今日邀我前來,不知有何指教,或是有孫某效勞之處?」杜嘉笑道:「是這樣的,我松鶴門最近進了批藥材,聽聞孫大俠對這方面頗有鑽研,所以想當面請教。」孫太葆暗思道:「松鶴門做生意向來從不含糊,怎麼可能會來問我這個,且看他怎麼說?」正要開口回話,這番心思都已在杜嘉的料想之中,快語道:「會來請教孫大俠,是因為這批藥材是一位在洛陽的朋友託賣的。他聽說松鶴門在揚州經商小有成就,就要我幫他賣這批屯貨。」「都是怎樣的藥材?」這句話讓杜嘉見到有機可趁,便向孫太葆胡謅了些概略的內容。這些藥材的藥性彼此相互矛盾,且有構成毒性的危險。孫太葆聞言大驚失色,一一指出其中利弊,並說明其藥性之間的特性。杜嘉讚賞道:「看來今天請教孫大俠真是找對人了,幸好有孫大俠指點,要不然,我豈不要害了人,蝕了商譽。」孫太葆得意應道:「杜大少客氣了,在下只是略有涉獵,這還是得請教名醫大夫才好。」「極是!對了,還有一帖藥方要請孫大俠指教。」「哦,是何物?」「金鳳花,我那商販友人跟我說這藥對解毒、解熱很有效…」話還沒說完,孫太葆即厲聲説道:「金鳳花可是毒物,怎能解毒、解熱?」金鳳花乃是夾竹桃花的一種。有芳草花、羊角花、黃花仔、唐錦等別稱,毒性甚強,誤食會引起虛弱、腫脹、無法站立或行走,發高燒、脈搏加速但微弱,呼吸困難、瞳孔放大等症狀。杜嘉驚顫道:「可是,我朋友說是複方藥,這不會有任何妨害。」「豈有此理,是何人如此膽大妄為,信口胡說,這藥如和其它藥方相加只有毒性更加劇烈,甚至可以瞬間要人性命。」杜嘉一副驚荒失色的神情道:「瞬間要人性命?這怎麼在瞬間要人性命?」「只要調成藥膏,沾在投擲飛器或是兵刃上,一旦傷及體膚,即有致人於死的效用。」杜嘉驚嘆一口氣,說道:「這…太可惡了,我以後再也不跟此人來往做買賣了。竟然訛我至此,真是豈有此理。」孫太葆露出賊笑說道:「杜大少,幸好今天你有找我,要不然…後果堪慮啊。」說著伸出手抖了兩下。杜嘉見狀即道:「對、對,孫大俠說得甚對。」說著,拿起夜明珠寶盒遞了上去。孫太葆拿了木盒卻「嗯…」了一聲。杜嘉隨即明意的又從懷中掏出五枚十兩銀錠,放在桌上推送給孫太葆。笑得合不攏嘴的孫太葆,說道:「杜大少,咱們以前素不相識實在太可惜了。今後,有需要孫某效勞的地方,儘管開口。」「是、是,今日能拜會孫大俠乃我松鶴門之幸,往後還有勞孫大俠多多幫襯。」「好說,好說。」「來,孫大俠,這酒是特地為你準備的,多喝點。」孫太葆意外的和杜嘉很聊得來,又看到最愛喝的陳年女兒紅,不禁放心的大口喫肉喝酒,完全沒了戒心。兩人觥籌交錯,杯盤狼藉,盡興而散。孫太葆一走出丹陽客棧,杜嘉即向早候在客棧一旁的松鶴門伙計使了眼色,要他快步跟上去。

「如何?」杜尚急切問道。杜氏兄弟相約在揚州三個幌子的茶點名店─妃笑樓喝茶。兩人在遮掩得密不透風的華麗包廂內,樓外的光照,透過布簾的間隙,照在擺放在桌上的飄雪山莊名茶鐵觀音。兩人之間的桌上擺滿十餘碟的點心小吃。杜嘉笑道:「這傢伙,酒只喝一杯,還沒醉,就濤濤不絕急著想讓我知道兇手就是自己。」「他認了?」「剛開始還沒招認,但是已有十足把握可以認定是他所為,我用了一顆夜明珠和五十兩哄他開心。隨後,黃湯下肚後就什麼都招了。還向我炫耀『謝倥能有今天,還能讓何敏肖當他姘頭,都要拜他所賜,要不是他用毒針殺了石少聰,以謝倥的能耐恐怕也不是石少聰的對手。』云云。」杜尚摸著下巴,說道:「這下兇手有了,問題是要怎麼讓它公諸於世,讓揚州各大商號、宗派知曉吟釀號家變的內幕,還有他們和三宗門聯手的陰謀。」「我已經派人暗中跟監,隨時掌握他的行蹤,如他有離開揚州的意圖,我就馬上再去請他吃一頓,把他攔住。要是攔不住,就派人跟著他出城。」「我擔心的倒不是這個…」「二弟,你的意思是…」杜尚思索著,順手喝了一杯茶,吃了兩顆燒賣點心,説道:「謝倥那幫人可是殺人不眨眼啊。」杜嘉閃了一下眼神問道:「你是怕他被滅口?」「方才你提到有送他一顆夜明珠?」杜嘉點頭。「這…要是孫太葆去向陳萬真炫耀,或是陳萬真追問起這事來可就麻煩了。」「二弟,你有何打算?」「目前我還沒想法,要知道,這事是武林的恩怨,咱們也不是衙門,可以隨便拿人押供。這就是我方才說的棘手所在。」杜嘉不以為意的自信說道:「這樣的話,再請他吃一次飯如何?」「再吃一次飯?」杜尚隨即明意說道:「你是說安排各大商號的當家掌櫃躲在暗處,設局讓孫太葆說出一切?」「正是!」杜尚呵呵笑道:「這可得勞煩爹他老人家出面才能成事。」「我自當向爹稟報。」「可別讓阿雯攪和進來。」「你別擔心阿雯,我會看著她。真沒想到,還沒搬出『要求飄雪山莊出面』這場齣戲碼,這事便能了了。」杜尚開心道:「這樣是最好。」旋即問道:「對了,你怎麼知道孫太葆是用金鳳花做毒?」「為了應付他,我看了數十冊中藥書,隨便挑了一樣毒物,打算用這來套出他所用之毒為何,誰曉得竟讓我胡矇瞎中。」「這麼說來,也是他命該如此。」「二弟,此事需慎重其事,咱們松鶴門能否脫險,全看這一著。」「是!」

明月高掛,星點滿佈,熱鬧的夜遊人潮,嘻鬧與吆喝聲不斷,狗吠聲此起彼落。在一棟不大不小,外觀樸實的民宅內,剛用完晚膳之時,有人正掌燈得意的看著一樣寶物。有位婦人從房門外撩起布簾,走近這位賞玩寶物的人身邊,見到他手上的寶物,不禁眼睛為之一亮,驚嘆好奇的問道:「好大的夜明珠,哪來的?」孫太葆應道:「今天跟松鶴門的杜大少吃了頓飯,他送的。」婦人詫異驚道:「松鶴門?這樣好嗎?」孫太葆不耐的嘖了一聲,說道:「交遊廣闊才好辦事,對了,妳可千萬別說出去,這事要是被三宗門或吟釀號的人知道,可是會出亂子的。」「哼!你大喇喇的去跟杜大少吃飯,就算我不說出去,也很多人看見了。」在此同時,一名伙計快腳奔入吟釀號內,找到了謝大當家,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瞬息間,謝倥臉色不禁大變,怒髮衝冠,暴跳如雷。謝倥找來謝崇和施上恩商議此事,聽得施上恩一句:「當家的,要是這廝傢伙跟松鶴門好上了,難保不會將石少聰的事抖出來。」「問題是他可是陳萬真的人。」謝崇勸道:「大哥,此事關係重大,如今也顧不得三宗門那幫傢伙的想法,要不然,倒楣的可是咱們,難不成大哥你要將揚州拱手讓給三宗門那群整天吃喝,嫖色的三宗門?眼下得快刀斬亂麻才是。」謝倥神情嚴肅,點頭如搗蒜。

隔天一早,杜尚吃完早餐才步出青龍院門口,赫然見到杜嘉站在街道遠處的另一頭,臉上愁雲滿佈,杜尚倏然心底涼起一陣不安。杜嘉使了個眼色,兩人依慣例來到妃笑樓包廂內喝早茶。杜嘉站在窗邊,透過竹簾隙縫看著街上來往的人群,伸手一拉捲線,竹簾升起一尺,陽光透進包廂內,照得刺眼透亮,隨即說道:「孫太葆今早被人發現死在石岡嶺。」說著比出三根手指,說道:「身上要害被刺三刀,刀刀入骨。」這話說得讓一向見慣武林血腥打鬥的杜尚都怔然道:「這根本是仇家的殺法,非要置他於死地不可啊。」杜嘉露出一副『你說太早了。』的神色應道:「讓你猜猜,誰消失了?」杜尚眉間緊蹙輕搖頭示意不知。「孫太葆的老婆。」「不見了?什麼意思?她也被牽連其中,遭到毒手麼?」「不,你記得我有派人盯著孫太葆吧?」「嗯」杜嘉苦笑道:「我的人跟我說,大清早,孫太葆都還沒睡醒,她就拎著包袱出門了。」杜尚聞言當下疑道:「她…難不成也有一份?」「我的人就是有所懷疑,所以暗地裡跟了上去,沒想到她走到城東,竟然單獨包了一輛馬車,趁著早晨半暗不明的天色離城。」「馬車?」杜尚越聽越覺得離奇,詫異道:「孫太葆家境雖不算拮据,但是出個城也搭不上獨包馬車這麼誇張。」「包一輛馬車少說也得十錢到三十錢的行情。所以大多數的人都採合包,除了大戶或商號,販夫走卒是很少有人獨包。因此我的人回報時猜測說,看那鼓鼓的,揹起頗為費力的包袱,說不定,裡頭沒半件衣裳,全是銀兩。」杜尚趕緊問道:「哪家的馬車?」杜嘉持扇往旁一指,説道:「就揚州最大的馬車行千里行啊。」杜尚瞬息間起身,推開窗板,往樓下吹一聲口哨。在客棧樓下對街吃著點心隨時待命的青龍院三名伙計抬頭探看,杜尚即用私密手語把任務交辦了下去,隨即三匹快馬往城外奔去。杜嘉憂心問道:「用你的人會不會太招人眼?」「不需擔心,青龍院常常進出揚州城,他們知道怎麼辦事才不會惹人懷疑。不說你不知道,現在青龍院上下都急著想幫松鶴門出一口氣。況且,這是他們的看家本領。」杜嘉露出冷笑的愜意中,帶著強烈悒悒不快的心有不甘,說道:「剛才說的還沒完呢,才雞啼卯時,就有五、六個大漢闖進孫太葆的家,這群傢伙出來後手上多了個包囊。那個包囊看上去像是裝了一個人。這群人將那包囊拋上馬背後,就趕奔城外石岡嶺。我的人隨行探查,沒想到,趕到那兒時,孫太葆已是一具冰冷屍體。」說到這兒,兩人都忍不住感嘆,原本一個可用之機,在過了一夜之後就消散在雲裡霧中。兩人執起茶杯,作了個相互敬酒的動作,一臉無奈的喝了手上的茶。

淮南道節度使官邸隔了兩棟宅第的暗巷中,有位穿著節度使官邸下人服裝滿面皺紋的蒼桑老者,隱沒在陰暗中靜候著能趁隙遁入這棟戒備森嚴官邸的恰當時機。今早拜會節度使的人絡繹不絕。這全因淮南道節度使是外來各國要使進貢朝見大唐天子抵達大唐王朝的第一站。要是沒有他對京城傳達來使意圖,誰也見不到大唐天子。再加上揚州前往長安一路顛簸,其中有人甚至為此等了一年多才見到大唐天子。造訪節度使府邸的外國使節,大都是身材高大、金髮碧眼或是烏面虯髯,口操異國語言之人。一見到人不是雙手合十躬身作揖,就是舉手高呼,然後往下擺手致意。在這各色人種出入的人潮中,老者看到那位吃霸王飯,白吃白嫖的武官步出節度使府送走異國人後,沒返回府中,卻走向一名在對面茶樓久候多時的人物,和對方接上了頭。老者默不作聲,把身形往樹蔭更暗之處遁去。他很清楚和武官接頭的人是何來歷。此人乃是出自吟釀號門下,是謝崇手下的一名得力要員。當年為了摸清楚三宗門強娶周紫嫣一事的來龍去脈,他把三宗門和吟釀號兩家上下合計七百多人的臉孔和特徵都記在了腦中。換句話說,除非是他離開後才新來的下人。不然他可以將兩家的主家、戚黨、工頭、下人、樂妓等都認得一清二楚。人數眾多的僕人婢女,從貼身丫環到外堂庶務、維安護院、園丁、雜工、伙房頭、伙房工的名字和來歷全都可以背誦過一遍,不會有一絲偏差。就憑這番本事,他自然曉得這位吟釀號的伙計找這位武官究竟所為何事。

「這名武官現今可真是炙手可熱人物啊,三宗會和吟釀號兩邊都搶著要。呵呵呵…」隨著一聲冷峻呵笑,旋即接了一句:「但是再怎樣也只有今天了,三宗會之前疏通的錢財將會付諸東流,吟釀號則會大失所望。兩邊都得不到好處。唯有料理了這兩家害人宗派,才能還杜院主一個公道。」老者見到武官起身拍了拍下擺,向對方拱手示禮,轉身返回官邸。趕緊起身趁機混在一群官邸下人中走入了淮南道節度使官邸。只見宅邸雄偉氣派,格局浩大。府中的下人不停的忙著庶務,維安的衛隊不斷來回巡邏交錯。大門庭院更是三步一崗,五步一衛,戍衛林立。這麼戒備森嚴的節度使官邸,並沒有讓蒼桑老者感到膽戰心驚,反而讓他好生自在。他暗思道:「這種程度的戒備,對我反倒有利。人多易亂,自然可輕易趁亂抽身啊。」跟在武官後頭走了一段路的蒼桑老者,閃身一個敏捷身形,瞬即轉入一處廊道。有一名側門站哨的衛士恰巧瞄到老者異樣行徑,隨即抽出配刀,擺手要身旁的同伴隨同跟上。「怎麼了?」「噓!」待衛士等人走到廊道轉過彎去時,只見一名少年下人在掃地,未見剛才的老者。「怪了。」「你怎麼了?」「沒事,回去站好。」那名少年見武人皆已回到哨位,轉頭確認四周無人後,旋即扔下掃帚,展開輕功飛上屋樑。右手再往臉上一抹,又變成臉頰上有顆黑痣中年人。中年人化身成手腳敏捷的耗子,穿梭在樑柱之間,避過眾人耳目。

一名騎兵快步來到玉夫人的車輿旁,精氣十足的喝道:「稟宮主,揚州城就在前面十二里處。」車櫺內傳出玉夫人的泠然鶯語道:「傳令下去,我們今天不進城,在揚州城外十里處紮營。」「是!」蔣婉意有點不奈的問道:「幹嘛不進城?揚州有五個幌子的丹陽客棧可以舒服的睡上一晚,怎麼到了揚州又睡野外?」「咱們來揚州是為了處理李璐的事,可不是來揚州敲鑼打鼓、招搖過市的。況且妳知道揚州是誰的地頭嗎?淮南道節度使啊!堂堂節度使治下的揚州,看到咱們一群人進城,會不吭一聲,裝聾作啞嗎?屆時,李璐沒找到,還惹了官府來插手。這樣的事不管是教主還是我都是不能容許的。」「既然如此,我怎麼聽說揚州現在劍拔弩張似的,各門各派都在相互較勁?節度使不管嗎?」「節度使管的是外交使節,各地省城納稅繳糧,像妳說的事他們才懶得理。當然,要是扯上外交使節,那又是另一回事,上頭怪罪下來,丟官事小,弄個不好,還會抄家的。揚州武林的事,節度使應該也有所知情拿捏。要是沒把事情鬧大,讓官府無法做人,他們原則上是不太管事的。畢竟,官有官道,民有民路。別太為難當官的,基本上兩者是井水和河水的關係。」「既然這樣,咱們進城也無妨吧?」「咱們可是外來的勢力,太招搖豈不是告訴官府『我是武林道上的,快來關照我』。」說著,玉夫人用食指挑逗著蔣婉意的細嫩下頦,說道:「咱們可是武林中人,跟那些官爺還是別扯太近,不然,人家一道令牌,就能讓妳成了人家的俎上肉,拿妳當交差墊背的。」蔣婉意挑了一眼,冷笑問道:「怎麼?妳曾被生吞活剝嗎?說得妳好像被咬過一口似的。」玉夫人兩眼發直望著車櫺外一幕幕閃過眼前的景色,木然應道:「我之前曾是一名從三品武官的小妾,為了討好他的上司,他把我當成禮物送給那個豬狗不如的東西,折磨了我八天七夜,最後我趁他不注意時,拿了桌上的水果刀,在他身上捅了二十幾刀。隨後知道我闖禍的官邸總管,為了不想把事鬧大,壞了武將的名聲,私下給我了一百兩銀,要我趁夜快逃。他們對外說武將因為心脈爆裂而猝死。我逃到從未到過的他鄉異地,改名換姓,一年半後投入九玄天旗下。進了九玄天之後我就再也沒有碰過男人了。」玉夫人說得意興闌珊,眼裡和語意間散露一股她對這件事依然無法釋懷的濃烈意氣。蔣婉意聽得此言,倏然想起被玉夫人看上的花百媚,暗思道:「被男人傷過的妳應該最清楚被人傷心,那股挖心去肝,痛徹心扉的苦楚和悔恨。既便如此,妳仍未對我真心真意…哼!屆時可別怪我薄情寡義。」眼底滿溢哀怨神情的蔣婉意直盯著望探窗外景色並未察覺的玉夫人。

「剛送走大食使團,現在又要接待暹羅國的大使,他們就不能多等一天嗎?」「還說呢,接下來聽說還有高句麗要貢奉二百名美女來給聖上,聽說是平壤來的,平壤可是出美女的地方,那裡的女人個個美若天仙。聖上的後宮那麼多,能不能一個高句麗女送我。」「想要高句麗女人,不如請調去鎮東遠征軍,他們現在這會兒正在打百濟,自個兒去撈個百濟女人回來。」「嘖,百濟女有高句麗平壤的好嗎?」「至少,朝鮮女人我沒看過差的。要不然,你就安份點,要是亂說話,小心頭兒拿你問斬,快去列隊,暹羅大使團快到了。」節度使府中的武官對於今日忙於應付外使團頗感微詞。這些不滿牢騷全被躲在樑柱上的中年人聽去,心中不禁暗笑道:「今日外使特多,可真是挑對日子了。有外使在,揭發那廝白嫖武官的陋事,對節度使的威懾應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中年人暗伏在樑柱上,一路尾隨那名武官的動向,一邊仔細觀察底下僕人的動向,看著那些是管事的,哪些人是負責跑堂、哪些負責庶務、哪些人是主子的貼身僕婢。跟了一段路程,中年人發現那名武官沒去前殿,正覺得怪奇之際,有一名武官同僚向他打了招呼,問道;「童錕兄,沒值班?」那名武官應道:「現在接見暹羅國大使沒排我的班,要等大後天接見波斯使團才會輪到我,先去歇了。」「哦,回見!」中年人把這些話都聽得一清二楚,心底暗思道:「大後天?你可能連明天的太陽都見不著了。看我怎麼料理你。」看著武官回到自己的宿房,中年人隨即跳下樑柱,見到一名婢女經過不遠處的廊道,即伸手招來,遞了五兩銀和一封書信給她,指名送去給那位名喚童錕的武官住所。婢女依吩咐把事辦了,中年人隨即再跳上樑柱,伸手往臉上一抹,又變成圓臉細目的男子模樣,暗思道:「這是最後第二張面具了,最後一張是要逃命用的,能不能成,就看此一著。」婢女退出房門後,不待多時,房內赫然傳出一聲怒吼狂叫,驚動附近的衛隊和下人都前往圍觀。衛隊上前敲門喊道:「童將軍!童將軍!」房門猛然開啟,只見童錕的臉色忒是嚇人,眼如銅鈴,滿臉血色,額爆青筋,見者莫不被嚇退兩步。衛隊小心上前問道:「童將軍…」只見他喝道:「沒你們的事,全回去忙你們的!」語畢即將房門用力闔上。砰然一聲巨響,連其它休息的武將都出來問道:「怎麼回事?大小聲的,給不給人睡啊!」衛隊一臉無奈的雙手一攤。眾人方才各自散去。只不過這時,圓臉細目的中年人早已潛伏在這名武官的宿房的樑柱上。只等適當時機到來,好結果了他的性命。原來那封書信寫了些罵他魚肉市民,奪人民脂民膏,豬狗不如的辱罵穢詞,用來製造騷亂,好讓中年人有機會藏入武官的宿房。

騎著駿馬,若有所思的杜尚漫步到揚州郊外,在鳥語花香、翠影扶疏的林道中,執起手中的鐵竹蕭,揚起陣陣漫妙蕭韻,一時間讓人好不愜意。心煩著吟釀號和三宗門的武林爭鬥,現今孫太葆又被殺,幻面郎君前輩還沒有消息,一件又一件惱人之事縈繞心頭,感到一愁莫展之際。便決定獨自一人騎馬到郊外來散心,短暫的離開繁華的揚州城。正當杜尚的蕭音吹得眉飛色舞、繁絲急管之時,身邊樹上閃過一道人影,這讓他停下了蕭音,環視四周,欲查來者何人。這時卻從林中傳出一道女聲道:「別停啊,杜院主,你知道我最愛聽你的蕭聲了。」杜尚聽得這道清新嘹亮的女聲,旋即朗笑拱手向空中作揖道:「原來是百靈觀玄安道長,久違了!」一名冰肌玉骨,華韻芬烈,五七之年的女冠從樹梢上縱身而落,拱手笑道:「杜院主,還真是很久沒來我的道觀和我對奕了呢。」杜尚下馬笑道:「真是對不住,道長,我前陣子剛回山莊,這陣子回到揚州又在忙老家的事…」「山莊?雪莊主找你有事?」雖然玄安年長杜尚十二歲,但她那嬌俏嫵媚的說話模樣還是惹得杜尚心波盪漾,羞怯憐愛交織於胸,臉上不禁閃過一陣紅暈。杜尚趕緊應道:「不,是我找莊主談我老家的事。」玄安馬上明意說道:「你想插手?」杜尚臉上笑得尷尬不發一語。玄安慧眼看出端倪,不禁驚道:「不會吧?已經插手了?」面對開朗又善解人意的玄安道長,杜尚在她面前絲毫無法掩飾自己的心思,也躲不過她那洞悉一切的銳利杏眼。為此,惹得杜尚苦笑不已。

當年也是玄安溫心柔情的噓寒問暖,傾心相伴,溫婉柔情的說之以理,動之以情,才幫杜尚慢慢走出那段被趕出家門後,愛人卻改嫁他人的陰霾,回復他本來的面目和性情。那段時間,玄安很欣賞杜尚的為人,雖說杜尚在揚州早已是揚名在外的名門之後。見了面之後,玄安卻更喜歡眼前的杜尚。因為那段期間的杜尚,總是給她一種說不出口的陰鬱美感,她很喜歡這樣的男人。平日杜尚也會幫忙做些勞務、陪她下棋或吟詩消遣,以回報玄安的收留之情。百靈觀平日也有很多信徒和詩友來訪,其中不乏來找玄安過夜相伴的對象。不過,這些人都沒有當時待在道觀中療癒創傷的杜尚讓她感到傾心歡悅。原因之一是,杜尚頗得她女兒曦真青睞,黏他黏得很緊,杜尚也教了她幾手功夫。兩人就在乾柴烈火,閃電霹靂的催化下,有過一段為期不短的枕畔之情。後來杜尚被雪一塵延攬為青龍院院主後,他才逐漸淡了這段情。對玄安來說,杜尚並非是她見識的唯一情人,自己也沒對杜尚傾注全心。只不過,在那段時間裡二人剛好在心靈和肉體上有所契合,成了彼此心靈上寄託的依偎。玄安拉著杜尚說道:「走吧,去我的道觀,跟我說說,我想聽。」「這涉及揚州武林還有山莊聲譽,可不是能到處說嘴的事。」玄安的手依然沒放,歪著頭斜眼看著杜尚,嫣笑道:「真的嗎?你在我那裡說的事,幾時成了武林傳言了?走吧,看你一副失魂落魄,乾脆今晚去我的道觀過夜,我伺候你一宿,咱們喝個酩酊大醉,包準你隔天起來什麼煩惱都沒有。」「這…」「別這個那個的…今天你一定要陪我洗澡。」說著硬拉著杜尚向百靈觀走去。

一腳踏進清幽的道觀,杜尚心底不自覺的湧起千絲萬縷、五味雜陳的往日記憶。杜尚看得出神,嘴角不自覺上揚,露出百感交集的苦笑。「開心吧?」玄安挑著眉偷看著杜尚欣喜問道。杜尚轉向玄安,拉起她那細膩的孅孅玉手,說道:「說真的,那時要是沒有妳,世上就不可能有青龍院院主杜尚這號人物。」說到這兒,玄安親了杜尚紅唇一下,嫣笑道:「在這陪我幾天如何?」杜尚笑著點頭應承了。玄安開心的扯開了嗓音喊道:「曦真,曦真,妳的尚叔叔來了喔。」才剛喊完,就聽見一陣咚咚作響的腳步聲從觀內傳來。一位明眸皓齒的十二歲小女孩從道觀二樓飛身而下,跳到杜尚面前,開心喊道:「尚哥哥,你好久沒來了呢。」「叫叔叔!」玄安急忙糾正道。杜尚親切應道:「妳娘要我來,我怎敢不來。」曦真問道:「娘,尚哥哥會留下來過夜嗎?」「會呀!」曦真聽得雀躍不已。杜尚問道:「妳幾時會輕功的?看妳那一跳,真不得了。」「我娘這兩年教我的。尚哥哥,你再教我幾招武學好不好?」「好啊,想學乾坤八化手嗎?」「要要要,我要學!娘,可以吧?」玄安疑問道:「乾坤八化手不是松鶴門的獨門武學?這樣好嗎?」「呵呵,我爹不怕生意做壞了,就只怕他的乾坤八化手失傳。所以現在我爹盯阿雯盯得很緊。我問過爹,他不介意外傳,但是要選對人,他不想有人用乾坤八化手作惡。早個幾年,我爹是不會這樣想的。自從跟莊主有了生意上的來往,在那之後,我爹的個性就變了好多。」「看來你得好好謝謝雪莊主。」「我是呀─我是呀─」杜尚這話說得語重心長。玄安聽出端倪,嫣笑道:「對了,今晚你還得說故事給我聽呢。」曦真開心問道:「尚哥哥要說故事?」玄安斥道:「到那時候妳已經要睡了。」曦真撒嬌道:「娘…」「妳別擔心,妳的尚叔叔會在這兒待上幾天,妳有的是機會。」曦真瞠大雙眼問道:「真的?」杜尚笑著點頭。「好啊,尚哥哥,我今晚烤鯖魚給你吃。」曦真雀躍的往屋內奔去。玄安苦笑道:「這孩子越來越吵了。」「有她在,走到哪兒都會很熱鬧。」「對了,吹一曲給我聽聽如何。」杜尚從腰後抽出鐵竹蕭瀟灑的轉了兩圈,擺手往道觀廊道一指,示意落座聆聽。兩人坐到廊道下,看著百花翠樹的庭園,蕭音的優揚伴隨著風聲,飄散到道觀的各處角落,枝頭間的鳥語,草間蟲鳴和蕭音相輔相成,譜出流魚出聽,和鳴鏘鏘的樂音。這讓玄安聽得出神,想起當初杜尚還住在這裡的那段時光。目光不禁聚集在杜尚那飄逸瀟灑的身影,在她眼中的杜尚像幅賞心悅目的畫作,讓她想好好看看眼前的這個男人。當蕭音一停,玄安的吻也送到了杜尚的嘴邊。兩人像是久別重逢的戀人,熱烈的交纏擁抱,既使鐵竹蕭掉在廊道上,也分不開兩人絲絲纏綿。

赤霞斜陽把大地照得通紅,冷風吹起一陣落葉,沙沙掃過貧瘠的土地,曲歡療癒了身上的鞭傷,穿上一身鑲紅的黑衣裝扮,揹著一個包袱,手持一把短劍,立在這段期間居住的小屋門口。屋中的一切看在眼裡,前段日子是那麼的熟悉平常,如今卻又感到相當陌生,渾身上下有股想快點離開這地方的衝動。因為這裡除了只作讓她療傷居所之外,還有令她難以直視的憾事發生。一想到那五人,她眼底有如怒火噴薄欲出般的向四周打量了一圈,心底哼然一聲,走到屋內的灶台,從灶內引了一根火把,順手拿了廚房裡的油和酒,往四周猛砸個遍地。走到門口,火把往內一扔,小屋瞬間被大火吞噬。曲歡來到小屋旁的一棵枯樹,跨上繫在這樹上的馬,拉轉馬頭,頭也不回的一路往長安狂奔。

到了晚膳時間,四周開始出現絡繹不絕的人潮。童錕走出宿房,也欲前往食堂用餐。躲在樑上多時的中年人見到童錕不在房內,旋即落下身來,開始打探起房內是否藏有賄賂的證據。雖說這種見不得光的事,不太有人會據實記下,不過中年人研判,像武官這樣長期索賄,一定會有記錄客戶的帳本,以作為將來索要的根據。翻箱倒櫃之際,房外傳來一道叫嚷聲道:「錕兄,你在嗎?要不要一起去吃飯啊?」中年人趕緊縱身一躍,再躲上樑柱間,靜觀其變。只見房門嘎吱響起,有一名武官推門進來探看,見到房內沒人,嘀咕道:「怪了,剛剛房內明明有聲音的啊,怎麼沒人啊。」武官關上房門離去後,中年人再次落下身,臉上滿是驚恐道:「真是好險。」說著,繼續翻著房內的書櫃和櫥櫃。正當中年人以為一無所獲之際,他在床邊一個竹簍櫃中的酒罈後摸到一包防水油布,摸起來其中似是包著書冊之類的東西。取出打開一看,竟有七本之多。封面上寫著『金玉集(一)』字樣,後面六本也都是同樣的冊名,寫著依序排列到七的冊號。翻開閱讀,竟是這名武官的索賄帳本及賒錢紀錄,全部一應俱全,鉅細靡遺。中年人暗哼道:「金玉集?這是贓款帳吧,虧你想得出這花樣。」旋即全部塞入懷中藏好,接著就只等適當時機下手了。這是最要緊的部份,要如何下手,在哪下手都得好好推敲一番。說著縱身一躍,在夜空中隱沒了身形,不知所蹤。熱鬧的食堂內,人潮魚貫出入,嬉笑聲此起彼落。這裡是專供將官使用的食堂,所以出入的都是武官人物,士兵則輪時在另一處與輪值管理的武官一同用餐。中年人躲在一棵樹上,藉著夜色和篝火相間的暗影死角做掩護,悄然等待童錕的行蹤,伺機下手。

熱氣騰雲如同巫山雲霧般飄散在玄安的寢室內。碩大精雕的檜木浴桶,清澈溫暖的水面上,有多片紫色花瓣浮沉散落,綻開陣陣的漣漪。玄安躺在杜尚的懷裡,撩起水,彈至半空,看著散落的水滴,落在二人身上,猶如在雨中依偎的情侶。窗外響起陣陣鳥語夜鳴,聽到這些響亮的鳥鳴聲,玄安望著窗外的夜空,說道:「你知道這裡為什麼會叫百靈觀嗎?之前的道長跟我說,因為,這裡剛初建之時,有很多百靈鳥在這兒成群築巢,每次飛躍而起都有如烏雲蔽日。」「現在呢?」「道長說,他師父很喜歡吃烤鳥肉。」杜尚在玄安透紅的臉頰上劃下一指說道:「所以現在就只剩你這隻美雀?」「那是我師父喜歡我。而且我還有兩位師妹啊。對了,說到喜歡…」說著玄安捧起自己細嫩的雙峰,半轉頭看著杜尚說道:「以前這可是你最愛的…」「玄安…」「現在呢?」說著玄安游到杜尚的對面,將玉足抬起放在杜尚胸前,腳趾頭挑逗著杜尚的嘴,這讓她樂得露出嬌豔的嫣笑問道:「還是這個?」玄安的溫婉成熟是最能讓杜尚感到安心的特點,略帶俏皮耍賴的個性也是玄安吸引杜尚的地方。他從不介意玄安跟他之間的嬉弄玩笑。在那段療癒的日子,就是玄安如此獨特的個性,安撫了杜尚心中的焦燥和不安,方能癒合被無情撕裂的傷口。玄安看出此刻的杜尚有點出神,心思似乎不在自己身上,趴伏在杜尚身上輕聲問道:「哪位幸運的姑娘家入了你的心房?」杜尚很意外玄安竟能察覺到這麼細膩的心思,不知道是自己太拙於隱藏,還是玄安那雙能看透自己的雙眼,看到了自己眼裡一閃即過的相思。杜尚笑道:「妳在說什麼?」這話杜尚只坦承誠了一半。玄安瞇起秋波雙眼,嫣笑道:「你還是跟當年一樣。」杜尚臉上剎過一道不明,玄安即道:「當年你在我這兒借宿時,你每天就是這種眼神,嘴上不說,眼裡卻說了千百遍。」「什麼?」杜尚第一次聽到玄安說起這樣的話。「當年周紫嫣傷你傷得很重,這是每個人都知道的事。唯有我看到你心底那道,再清楚不過的傷疤有多麼深刻,難以撫平…」正當杜尚要出言之際,玄安又道:「你不明白自己哪裡做錯了,不懂為何周姑娘會這樣對待自己,你對周姑娘沒有一絲埋怨,因為你最怨的是你自己。你覺得一定是自己哪裡對不起周姑娘,才使得她改變心意嫁作他人之婦。那時候你越想越不明白,越想越理不出頭緒。更是這樣,你對自己的悔恨就越深,就越不能放過自己。」杜尚靜下了心,想知道玄安當年看到了怎樣的自己。「你每晚吹蕭抒解心中的愁悵,當年那蕭音可不像今天那般愉悅,每一次、每一首都是快讓人喘不過氣悒悒不歡的曲子。要是連這樣都抒解不了,你就會開始練起乾坤八化手。你不知道的是,每晚我在道觀的樓台上看得很清楚,你最恨不得殺了自己,但是你又不甘心死得不明不白。還記得當年我跟你說什麼嗎?我說天上的星星不止一顆,別忘了還有其它耀眼的星星,你卻說,周姑娘是月亮,只有一顆,我說對呀,月有陰晴圓缺,你偏偏遇上沒有月亮的那一晚。後來,過了兩天,你跟我說,你明白我的意思了。歡生呀,你在那漫漫黑夜中一路狂奔使盡全力追月的人,直到迎來晨曦曙光,這一切轉變,我可是都看在心裡,也都看得一清二楚。如今,你那種眼神又出現了,只是這次不是月亮,因為月亮已成了過去,所以,不是周姑娘的話…就是哪家的幸運姑娘了。」聽到這裡,杜尚露出一抹笑容說道:「妳這麼精明,怎麼會成為女冠呢?」玄安潑了杜尚一臉水,玉腿一蹬,靠到浴桶邊上,說道:「你忘了我之前可是揚州刺史的官妓,刺史被貶之後,我們這些姊妹只有僧尼道冠出家或是被配發到其它官家兩種選擇。要是被配到其它官家,就有可能離開揚州。我又很喜歡揚州,又不想削髮、吃齋,所以我就來這兒了。成了女冠二個月後,才發現自己有孕在身,連是誰的種都不知道。我們這些賣笑女子不就如此嗎?」杜尚覺得自己讓玄安想起不愉快的過去,忒感有愧,伸手將玄安摟了過來,說道:「其實,當年能讓我治癒的正是妳那純淨無瑕的心思。」玄安聽得此言,愣了一下,嫣笑道:「你真會哄人開心。」「我是說真的。是妳的笑容帶我走出那段不堪回首的過往,是妳救了我。今天我不是說了嗎,要是沒有妳今天世上就沒有青龍院主杜尚這號人物。」玄安倏然立起身,激起嘩啦聲響,拉起一道水瀑,雙手插腰擺臀,以極其妖媚的眼神看著杜尚,嫣笑道:「那麼今晚陪我一宿吧。」說著把杜尚拉出浴桶,兩人全身濕透在疊蓆上的床褥相互纏綿。夜色在寂靜的月光下,來到了二更時。

巡更人敲著二更時刻的挷子,喊著警語:「關門關窗,防盜防賊!」之時剛好走過節度使府邸的大門,從外觀上看起來,節度使府邸今天渡過了繁忙的一天,夜晚的衛隊巡防讓這夜顯得更加深沉無聲。此刻,躲在童錕房內的中年人,正耐著性子,看著在床榻上沉睡的童錕,用心聽著四周的動靜。他今天已經仔細數過巡隊的時間和次數。聽著窗外巡隊步履聲響經過童錕房門後,中年人在心底數到了三十五,數到這個數,巡隊就已經到了別區,已是無法察覺的距離。中年人從袖中抽出一柄匕首,縱身一躍,落地那瞬息間,刀刃也劃過童錕的咽喉,頓時血流如柱,童錕雙眼倏然大瞠,口中咕咕流出濃血,驚愕的神情似是在說,從沒想過自己會在此時遭到毒手。

天邊一見魚肚白,整個節度使官府旋即響起一陣騷亂,人聲嚷嚷宛如商販市集。有人去敲節度使的房門,慌亂嚷道:「大人!大事不好了!大人!」節度使睡眼惺忪的被部下拉到府邸的中庭,倏然驚見中庭大門上方正吊著一具屍體,脖子上還掛了一串五本捲起來用繩子綁著的書冊。「這是怎麼回事?」「回大人的話,今天早上第一班衛隊交接班時發現的。」值班的武官應道。「昨天都沒人發現嗎?」「回大人,昨晚值班的弟兄全問過了,早上除了打掃庭院的下人,都沒有其它異狀。」「沒異狀…」節度使青筋爆粗的拉起武官領襟,往大門上一指,怒道:「沒異狀的話,那你告訴我為什麼童錕會被吊在上面?」另一名武官見狀趕緊上前,拱手道:「大人,屬下以為,童錕身上那些書冊也許能查出些端倪。」節度使看了值班武官一眼,他即明意的拱手應道:「沒大人的手諭,沒人敢擅自做主。」節度使怒斥道:「放下來!」正忙著在解下童錕屍體之際,身著黑色薄紗,精繡著番紅石榴圖樣的綢緞外衣,底下胴體依稀可見的節度使夫人,也被這陣擾嚷吵得走出房外,來一探究竟。見到此情此景,她眼底閃過一道靈犀。武官解下童錕身上的五本書冊,悉數呈給節度使。沒想到,攤開一看,竟是贓款帳本,這讓節度使怒不可遏,在他的治下竟然出了此等貪贓枉法之徒。全部瀏覽一遍後節度使問道:「第五冊呢?」原有七本之多的帳冊,卻唯獨缺了第五本和第七本。不過節度使不知總冊數多寡,便只讓他追問起缺失的第五冊去向。正當節度使氣得破口大罵時,一道優柔女聲說道:「你看不出來嗎?」這時在場的所有將官士兵都往這道聲音來源探望過來。節度使上前問道:「夫人此話何意?」「我說你看不出來兇手這麼做的用意嗎?」節度使看了部下一圈,只見個個搖頭晃腦,不明其意,隨即拱手問道:「夫人有何高見,願聞其詳。」「首先,童錕有罪在身,這是罪證確鑿之事,也可能是他被殺之因。」「是!」「但你想想看,如果兇手有意曝光此事,為何他要將屍體吊在門內,而不是門外?」說到這兒,將官們個個面面相覷。「要知道,這事要是見光了,可不是以軍法處置你身邊這幾個倒楣鬼就能了事,說不定,萬歲爺都要追究你治軍不嚴的罪責。輕則謫貶邊疆,重則抄家。別忘了,你可不是一般的節度使,你是淮南道節度使,各國大使都要來拜見你才能見到萬歲爺。你捅了這等簍子,要是兇手有意置你於死地,簡直易如反掌。只要把屍體往大門外這麼一吊,你這節度使就沒了。況且,現在揚州每個人都知道你高升兵部尚書在屆,兇手這麼做的意思,就是表明我不是衝著你來的,這是我跟他之間的私人恩怨。」「夫人的意思是…」節度使依舊拱手問道。「兇手這麼做是在表示,這人吃了黑錢,所以我殺了他,我不張揚出去,接下來你就自己看著辦。」「這…」節度使面有難色。節度使夫人接著說道:「依我看,你連屬下的罪責也別追究了,追究起來挺累人的。況且,看他們這副模樣應該什麼也不知道。不如這事就息事寧人,你自己吞了吧。反正,再過二十天,咱們就要進行業務交割,啟程上京赴任了不是嗎?倒是這帳冊上的事你要好好查一查,要不然,在你上任前,這事沒從這裡傳出去,卻從外面的商家嘴裡傳出去,對你也是一記悶棍。」「是…」這時節度使才恍然大悟,喝令道:「來人啊,把屍體收了,隨便找個理由把童錕的訃聞發了。」說著指著一名武官喝令道:「你,帶人暗中調查這些帳冊內容虛實,還有來龍去脈。記住,不能以官方的身份去查,低調點!開銷、人手不是問題,需要多少儘管報上來。把事辦妥了,本官有賞,要是辦砸了,唯你是問之外,還得連坐軍法處置!」「屬下遵命!」眾人領命之後,各自去忙公務。節度使夫人在走回房的路途上,眼睛餘光不經意的略過廊道旁的花台,發現有張張肉色布狀物掉在花叢間。前去拾起一看,是一張圓臉細目中年男子的人皮面具。節度使夫人見得此物旋即仰頭暢笑,嫣然道:「這下兇手是誰也別找了。」於是把人皮面具揉成一團,見到一位正要去倒廚餘的下人,招了過來,隨手把人皮面具往內一扔,吩咐道:「去倒掉吧。」說著便往閨房邁開蓮步優雅的漫步而去。

到了辰時過半,全揚州都沸沸揚揚的傳著那個專吃霸王飯的童焜死了。訃聞都貼到了揚州城所有出入口的公告板上,連上頭的關防章墨色都還沒乾透。眾人議論紛紛的同時,身旁也有多隊身穿錦衣華服的帶刀武人四處按圖索驥,尋訪商家委問虛實,問得其中曲直,便記下入冊,隨後給予商家一定的賞銀當酬謝。這些全是節度使的人馬,不過,他們都未表明自己的官方身份,也未著任何會透露官方身份的服裝或識別物。一大早聽到戶外吵吵嚷嚷,杜雯好奇的來到街上探看,才跨出門張望兩下子,身後隨即一隊穿著錦衣華服,頭綁黑色頭巾的帶刀人馬快步奔來,嚷喊著:「讓開!不要擋路!」雖說沒有表明官方身份,但是這群武官仍然不改官府做事的一貫官威作風。杜雯被嚇得退到一旁,忒感莫明的向那群人離去的背影皺了鼻子哼然道:「跩屁啊!」「阿雯,在外不可如此說話,妳可是松鶴門的千金。」杜雯轉身望去,說這話的人正是杜嘉。「大哥啊,你沒看到嗎?不知道在吵什麼,好熱鬧。」杜嘉隨手攔下一名正巧經過的書生,問道:「這位夫子,請問你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嗎?」「哦,沒什麼,我剛從告示板那裡過來,節度使府邸死了一名武官。」「不知是哪位武官?」「上頭寫的名字是童錕,但我沒見過這人,不好意思。」「有寫死因嗎?」「說是意外從高處跌落傷及椎骨致死。」「感謝夫子,這是小意思。」杜嘉隨手拿出十五錢給對方當謝禮。杜雯閃著靈澄雙眼問道:「大哥,童錕是誰啊?為何他死了會鬧成這樣?」「妳這麼愛閒扯的丫頭都不知道,我怎麼會知道?」說著走回松鶴門去吃早飯,留下在門口啞著口應不出話的杜雯。「這樣啊…」杜雲鶴聽完杜嘉提起童錕的訃聞,應了這麼一句。他閃了一下眼神,手上還拿著筷子,指著杜嘉說道:「尚兒不是說三宗門打通了節度使府的人,可是此人?」「二弟沒說名姓,我猜幻面郎君前輩應該也沒跟他說。」「他現在人在哪裡?」「青龍院的人說他昨天就出門散心去了,還沒回來。」說著杜嘉扒了兩口白粥,夾了一口小菜。這時杜雯活蹦亂跳的進來說道:「我去找二哥吃早飯。」說著轉頭便要走。杜嘉應道:「不用去了,他不在家,快過來吃飯。」語音一落,黃芩即拿了一副碗筷擺到桌上,溫婉道:「小姑快來趁熱吃吧。」杜雯遲疑了一下,嬉笑道:「不用了,大嫂,我還是去找二哥。」杜雲鶴喝斥道:「妳上哪兒去找他?給我過來吃飯!」杜雯頭也沒回直往外奔,邊應道:「我去他以前療傷的地方。」杜嘉疑道:「療傷?二弟打架從沒受過傷啊?」黃芩夾了一道菜給杜嘉,溫婉道:「小姑的意思應該是小叔以前被趕出家門,未婚妻改嫁的那段時間。」杜雲鶴和杜嘉這才明白過來。杜雲鶴又問道:「那是什麼地方?」黃芩嫣笑著搖頭。

「二哥,沒想到百靈觀的飯菜這麼好吃。」杜雯吃得頗為開心。杜尚倒是一臉愁容,不解為何杜雯會出現在這兒。「阿雯啊,妳說有事要跟我說,飯都快讓妳吃光了,到底是什麼事?非得來這裡找我?」杜雯『滋』的一聲,吸了一下筷子,說道:「嗯,是剛剛才發生的事。」這是一間鋪著疊蓆的房間,房內都用圃團當座墊,沒有立式的椅子,櫃子也都只有人坐下來的半腰高度。杜尚身穿鬆跨的青藏色白點紋袍子盤坐在圃團上,右手握拳點在膝蓋上,撐著下頦蹙眉看著杜雯。「二哥,跟你說哦,今天一大早,城裡好熱鬧,大家都在談論節度使府邸死了一個武官,官府一貼訃聞啊,大家就都在議論紛紛,好不熱鬧。真不知道這人是誰,竟然這麼轟動。」杜尚聽得此言,隨即明白此人定是幻面郎君前輩提過的那一位武官。因為節度使府邸能讓街坊巷弄都知名道姓的武官唯有此人。不然,節度使府邸死了一名武官也沒什麼好議論的,更遑論能造成全揚州轟動。和玄安對視一眼,即問道:「叫什麼名字?」「童錕!二哥,你知道這人是誰嗎?」青龍院負責飄雪山莊的維安工作,常與官府衙門有所來往,多少聽說過些較常出入官員的姓名和來歷。但是此人並無參與衙門和城防治安業務,以致杜尚也是深感陌生。杜尚問道:「今早的事?」「嗯呀!」杜雯無辜的應了一聲後又吃了幾口菜,嘀咕道:「這裡的菜真好吃。」玄安笑道:「杜大小姐要是喜歡這裡,以後可以常來。」此刻,杜尚暗自思道:「前輩說三天後就知道了,時間算來也差不多是今天,原以為要明天才有消息,沒想到前輩這麼快就得手了。」旋即道:「阿雯啊,妳回家一趟,跟大哥說,今天晚上我要回家一趟。」「這事不急啊,等我吃…」杜尚倏然從背後抽出鐵竹蕭轉一圈往疊蓆上一立,杜雯隨即明意的道:「好啦,好啦,我現在回去一趟,才吃飽飯就趕人家回去…」杜雯立起身向玄安雙掌合十道:「感謝道長提供這麼豐盛的早飯。」玄安掩笑道:「大小姐客氣了,那本來是要給妳二哥吃的。」「道長再弄一份給他吃就好啦。」杜尚輕聲道:「阿雯…」「好啦,我回去了。」說著一溜煙的跑掉。杜尚這時想起該怎麼跟幻面郎君聯絡,要是他找不到這裡,豈不是要在揚州城內兜圈子,正想到這當下,玄安靠在他肩上,柔聲道:「先不管你想幹嘛,昨天你可沒說故事給我聽呢。」「那故事跟杜雯說的這件事可是有相當大的關連。」「哦,這可有趣了。怎麼回事?」「找個靜密的地方,我說給妳聽吧。」「去後山泡茶如何?」

一道細長涓涓垂淌的小瀑布,刷出如白絹般清澈的水流,嘩啦聲響伴隨著鳥語蟲鳴,讓人感到清靜悠閒、舒暢無憂。瀑布所在的山壁下面是一塊林地,林間地上鋪滿了枯黃落葉,離瀑布十五尺遠處有一副石桌配上五個石椅,桌旁還有一個石造火爐,可用來泡茶或冬日取暖用。這裡是位於觀內的後山小秘境,所以能來這裡走動的人只有道觀裡的道士,或受邀來此的賓客。玄安把茶壺放回石爐上,感嘆道:「原來如此,是三宗門做的孽。但是這位周姑娘也太不該。竟如此絕情無義,虧你當年…」杜尚旋即阻止道:「我沒對她念念不忘。」說著笑了兩聲,因為這話他聽過太多次了。玄安露出嬌俏的笑意,說道:「難怪昨天比以前還乾脆,之前可是要千拜託萬請求。」「沒有吧,是妳多心了。」玄安趁隙問道:「那麼,能說說現在你心底那位幸運的姑娘是誰麼?」杜尚摸了一下鼻樑,躊躇道:「這…可就難說了,我還沒得到對方的芳心呢。」玄安替杜尚倒上一杯茶,說道:「你還是沒變,依舊是懂得怎麼體恤人。」「妳昨天才說我跟之前有所不同,現在又說我沒變,道長,擺弄玄機也不是這樣。」「哈,是你在賣乖吧?」杜尚只笑不語,喝了茶又吃了一塊茶點,說道:「那位姑娘,跟妳一樣,有顆能夠讓人平靜的心。」玄安單手撐在桌上托著下巴說道:「這麼喜歡我,直接跟我在一起不就得了。」「可以嗎?」杜尚明白玄安的心意,故意反將一軍,使得玄安哼然道:「哈,竟吃姊姊豆腐!」「妳呈上來的好菜,我當然吃了。」「還貧嘴!小心我修理妳!」說著玄安閃了一下神色問道:「歡生啊,你對這事打算怎麼辦?雖然武官有那位什麼郎君前輩幫你處理,但是最要緊的還是吟釀號和三宗門,你有什麼想法嗎?」杜尚嘆了一氣,應道:「妳昨天遇到我的時候,就是在惱這件事啊。」玄安起身,雙手後揹,踱步來回幾趟,倏然想到杜尚方才提到『擺弄玄機』那四個字,眼中閃出一道靈光,嫣笑道:「不如,咱們這麼辦如何?而且我還可以幫你。」杜尚好奇的看著玄安。

「你說什麼?」吟釀號和三宗門幾乎異地同時發出這聲怒吼。陳萬真抖指著下人說道:「你剛說的可是真的?」「下人不敢欺瞞,現在訃聞告示貼滿揚州城各大小出入口,所有揚州人都在議論這件事。」周紫嫣怒問道:「有什麼好議論的?」「回夫人的話,這名武官收了很多賄賂,還白吃很多店家,賒了不少帳,飯館、酒家、青樓都有…」「行了!別說了,我知道了。」周紫嫣不耐煩的揮手將下人斥退。「官人,這可事關重大,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陳萬真奮力拍桌立起身,怒道:「我三弟花了那麼多銀兩、時間,這下全石沉大海了,哼!這節骨眼,吟釀號那幫傢伙比松鶴門還讓人費心。」陳萬薰上前摟著陳萬真嬌嗲道:「大哥息怒,反正這吟釀號不過是小角色,咱們三宗門不愁治不了他們啊。」陳萬真挑著眼,看著陳萬薰說道:「他們可是殺了石少聰啊。」周紫嫣隨即反應,說道:「說到這個,我倒想起來了,聽說孫太葆死了。」陳萬真「哦」的一聲轉向周紫嫣,說道:「難怪這兩天揚州任何一間酒樓都沒見到他。怎麼死的?」周紫嫣擺手應道:「死在石岡嶺,身中三刀,刀刀致命。」「哼,沒想到這廝傢伙竟然和石少聰死到一塊了,不愧是冤家。」說著冷笑了兩聲。周紫嫣蹙眉說道:「還有一事不知真假。」「何事?」「道上都在傳聞他死前跟杜胖子吃過飯,那杜胖子還送他一顆這麼大的夜明珠。」說著用手比出夜明珠的大小。陳萬真詫異道:「要是真有此事,想必下手的人定是謝倥那幫人,等一下,難不成…」眼底來回閃了幾下,說道:「薰妹,去召集所有兄弟姊妹,我去跟爹、娘及二娘稟明此事,這武官一死,讓一切都亂了套了,咱們得從長計議。」「是,大哥。」

謝崇以難以置信的神色問道:「死了?怎麼才一會兒工夫就死了?」施上恩搖頭道:「這事怎`麼看都很玄奇,為此我花了十五兩銀,買通了節度使府裡的一名禮賓總管,據他透露的消息,童錕的屍首是吊在大庭門內,身上還掛了五本書。」「門內?五本書?怎樣的書?」施上恩搖頭道:「當時在場的除了武官,就只有節度使和他的夫人,沒一個下人敢靠近。」謝崇吸了一氣,疑道:「難不成三宗門發現咱們的意圖,殺人滅口了。」施上恩想了一下,應道:「這不能呀,三宗門在這人身上投了不少錢,不可能就這麼宰了,更何況,節度使府的朝廷命官,誰敢動?」施上恩的後半句話,讓謝崇想起一事,即問道:「你剛說屍體是掛在門內?」「是!」謝崇摸著下巴,走了幾步,轉身說道:「上恩,一般如果殺了人都會掛在門前示威吧?」「是這樣沒錯,有的是擺在門前,兩者意思都一樣。」謝崇隨即說出:「看來這名武官是被道上的人所殺。」施上恩聞言忒是不解的問道:「崇爺從何處看出來?」「你想想看,既然吊在門前是示威,那麼反過來吊在門內也是同樣道理。」施上恩轉了眼珠,旋即明白謝崇的意思,說道:「崇爺的意思是說,這人給節度使留了餘地?」「沒錯,而且我打賭那五本書冊應該跟童錕的黑帳有關。」「這麼說起來,這人殺了童錕卻不想要節度使插手?可能嗎?」謝崇哼然道:「哼,這傢伙赴京在即,他大可睜隻眼閉隻眼,不然,從高處摔死的屍體怎麼會吊在大門上,還是在門內,這用意是再清楚不過了。」「可是,這是道上的做法,節度使是朝廷命官,又不涉武林,他怎麼懂這些。」謝崇答道:「這是道上手法沒錯,可是卻也在人之常情之內。看來這節度使府邸內有聰慧明智之人看出了這一點。」施上恩「哦」了一聲,即問道:「大當家知道此事嗎?」「現在就去找他商議。」

兩人往謝倥的房間快步走去,連門都沒敲就直往內闖,卻撞見謝倥和何敏肖正論及雲雨之情,謝崇見狀嚷道:「外頭揚州都快燒起來了,還在這裡相好!」謝倥忒是不悅怒道:「就算這樣也不能直闖我的寢室啊!」何敏肖拉好了衣服,坐起身來,極是不悅的問道:「到底是怎麼了?」謝崇跟施上恩就合力將所有要賄賂武官的盤算和經過說了一遍。謝倥詫異道:「有這樣的事?」看了何敏肖一眼,正欲開口,謝芮卻進了房來作揖恭禮說道:「爹,孩兒來給爹請安了。」「好好好,芮兒乖,妳先回房去忙妳的,爹有事要跟叔叔伯伯商議。」靈敏的謝芮看出氣氛不對勁,覺得應該是有什麼武林動靜,便佯裝告退道:「是!孩兒告退。」走出房後,卻快步無聲繞到房後的花園,伏在後窗下盜聽起來。瓊花深知謝芮對武林事很有興趣,再三勸阻也聽不進去,只好滿臉無奈的蹲在謝芮身邊陪著她乾耗著。方才從謝芮進房到離開,施上恩全程都以淫媟的眼光對謝芮猛瞧。對此謝芮也是心知肚明,所以在這宅子裡,每遇施上恩從來就沒給過他好臉色看。謝倥嘴裡嘶嘶吸氣,半晌才說道:「眼下三宗門應該是最大的冤大頭,咱們銀兩還沒出手,發生此事也不算蝕本。」何敏肖怒道:「你二愣子啊,這不是最要緊的,那三宗門要是以為人是咱們弄死的,豈不要找上門來了?」謝倥無辜道:「問題是,咱們沒弄死人啊?」「孫太葆不是?」「這兩碼子事,怎麼搭在一起了?」何敏肖挑眉問道:「你確定三宗門真當這是兩碼子事?」謝崇思索道:「何嫂的顧慮有道理,雖說孫太葆的死與童錕無關。但是,孫太葆會死,相信他們也猜得到是咱們下的手,不過,相較之下,我認為陳萬真不會在意孫太葆的死,畢竟石少聰的事,他也有一份。這蠢豬較在意的是這位武官。現在武官一死,再加上孫太葆這一筆帳,我猜想三宗門接下來將會針對咱們有所行動。」謝倥疑道:「為何?」何敏肖提醒問道:「你不是派人去找那武官了?」謝倥沒會過意來,疑問道:「妳是說…」「要是三宗門在道上打聽起來,有人說見過咱們派人去見武官,這帳豈不算到咱們頭上來了。別忘了,孫太葆拿了杜胖子的夜明珠,咱們是怎麼知道的?」謝倥這才一拍膝蓋,大喊一聲:「唉呀,這可麻煩了!」何敏肖說道:「這一點都不麻煩。」三個男人聞言都忒感詫異的往她身上望來,只見她撩了一下大腿上的絲綢裙子,說道:「現在揚州論武力,最強的是誰?」謝倥拍胸脯豪氣說道:「當然是咱們…」話還沒說完,卻被何敏肖以一句「青龍院不是嗎?」給打斷。「這…」謝倥還在不甘心,施上恩已然看出何敏肖的用意,答道:「要借刀殺人嗎?」「極是!」謝崇問道:「要借青龍院的刀殺誰?」「與其等三宗門找上門來,不如先下手為強。」謝倥問道:「這要如何借法?」施上恩疑道:「且慢,青龍院如何甘願動手殺三宗門?那杜尚可是松鶴門的二公子,可不是陳萬真那廝貪財好色的二愣子,而且飄雪山莊教律甚嚴,向來不輕易介入武林紛爭,怎麼讓青龍院出手?」謝芮聽到這兒,不禁兩眼瞠如銅鈴,朱口大撐。

杜尚起身伸了懶腰,說道:「我還是回去一趟青龍院好了,要是幻面郎君前輩在揚州找不到我…」杜尚話還沒說完,玄安就已經翹嘴、蹙眉,兩頰紅通,滿臉不情願的盯著杜尚。「哎呀,我還會再來呀。」杜尚苦笑道。「幾時呀?上一回你去了青龍院就任院主之後就好些年都沒來,直到昨天才被我撞見。要不是我硬拉你來,恐怕你人現在不知道在哪兒呢。」見玄安一口氣唸了一長串,杜尚微笑解釋道:「我在想,現在幻面前輩應該也在找我,他要是不知道我在這兒,可就麻煩了,所以我要先…」說到這當下,倏然山林間傳出一陣宏亮嗓音朗笑道:「哈哈哈…杜院主的好意,老夫心領了,我現在就已經找到你了。」話音剛落,一名樵夫裝扮的蒼髮老者,旋即從樹林間翻身縱飛,落在杜尚和玄安兩人跟前。幻面郎君突如其來的現身,讓兩人忒感意外,杜尚驚訝問道:「前輩,你是怎麼找到這裡的?」樵夫撫鬚仰頭大笑道:「杜院主,難道你忘了,要是老夫沒對你坦白,你連老夫涉入此事也是一無所知啊,不是嗎?」杜尚指著這山林,遲疑道:「是沒錯,可是這…」樵夫點頭應道:「在你落魄遭難的那段時間,老夫在暗中觀察你很久了,你去哪裡,和何人見面,老夫都查得一清二楚。」「這麼說…」「沒錯,連你跟玄安道長之間的香豔情史,老夫也是瞭若指掌。」聞得此言,杜尚心底哀道:「我原本要問的是,你跟蹤我多久?不是說這個啊!」見到杜尚一臉尷尬神情,玄安在一旁掩口竊笑,樵夫即明意道:「杜院主,這事暫且擱下,老夫為何來此,相信你已經明白。」杜尚拱手道:「是,沒想到前輩技高一著,這麼快就得手。」玄安上前一步,作揖道:「百靈觀道長玄安見過幻面郎君前輩。」樵夫朗笑道:「玄安道長年過三十,依然風姿綽約,嫵媚動人,杜院主有妳這樣的知己佳人相伴,揚州今天才能有青龍院呀。」玄安羞意道:「前輩過獎了。」樵夫擺手說道:「那麼杜院主,咱們借一步說話吧。」杜尚應道:「不用了,前輩,玄安也已然知曉此事。」樵夫「哦」的一長聲,說道:「玄安道長,說妳是杜院主的紅粉知己一點都不為過呀。好!既然如此,大伙兒坐下說話吧。」

三人就座,玄安又重上一壺茶,替眾人一一滿上新茶。此時,樵夫從腰際後方抽出兩本青面書冊,指著手上的書冊說道:「這可是那位武官的黑錢帳本,內容豐富、誇張程度超乎料想之外。」杜尚和玄安兩人以不可置信的神色對覷一眼。「喏!」樵夫將兩本書冊分別遞給二人瀏覽,見得書面上寫著『金玉集』三字,冊數正是節度使府內遺失的第五冊及第七冊兩本。見此兩冊是掐頭去尾的殘本,杜尚即問道:「前輩,怎麼只有五和七?」「因為這兩本跟三宗門和吟釀號有關。」杜尚二人感到驚訝之餘,趕緊打開一閱。杜尚手上那本是第五冊,翻了三頁,旋即見到三宗門的名號、日期、收受地點及賄賂金額數目。書內記錄字跡工整清明,有如印書般有條不紊,很難想像這些字跡竟是一位武人所寫。書冊內容一頁數行,日期隔三差五,收納對象也仔細註明。各家商號或個人收取的金額少則十兩、十五兩,多則過百有餘。連翻數頁,皆有見到三宗門的記錄條目,次數及金額之多,令人咋舌。杜尚把三宗門前後賄賂的金額大體算了一下,竟有五千餘兩的驚人數目。玄安手上那本編號為七的書冊是最新的一本,翻了五六頁就沒了記錄。最後也是最新的一行記錄寫著『謝崇十七日預約臨福樓七十兩』底下以紅筆寫了個「未」字。往前行記錄看去,每行記錄底下的紅色「未」字都有以黑墨圈起,或是著有一「訖」紅字。玄安即說道:「從記錄看來,這些錢有分當面交付和預約交付兩種收納款項。上頭寫明吟釀號這筆帳還未付清,想來應是這位武官在收到這筆錢之前,就讓前輩給下手了結了。」樵夫和顏點頭道:「沒錯,要不是老夫送他上路,這筆帳可能要攪渾揚州的武林。」玄安「哦」了一聲問道:「前輩此話何解?」「要知道,吟釀號參和武官這件事,可是衝著三宗門來的。」杜尚詫異道:「這兩家宗派之間還有心機。」樵夫應道:「本就如此,讓這兩家合於一處本就是以收拾松鶴門,取而代之為前提。試問,松鶴門沒了,誰要當家啊?」二人旋即明意,杜尚問道:「莫非,眼下這兩家現正在暗中較勁?」「依老夫所見,這原本應該是把松鶴門消滅之後才來進行的事。不過這伙人不怕松鶴門前來尋仇,卻擔心聯手的同伙背後捅刀。這廝團伙目中無人就罷了,竟然還想攪渾揚州武林。」玄安說道:「現在揚州各個商家,尤其是酒商對吟釀號是怨聲載道,這時候和三宗門交手,非明智之舉啊。」「確是,可見得這群團伙是如何不把松鶴門放在眼裡。」幻面郎君說道。杜尚接著問道:「前輩可知其中因由?」「從這冊子上的紀錄來看,應該是吟釀號探得三宗門背後有朝廷命官撐腰。細想,要是除掉松鶴門之後,三宗門這昔日盟友就變成最大敵人。眼下松鶴門尚未還擊,倒是要先對三宗門有所防備。所以才有第七冊上面那一行紀錄。」

玄安問道:「為何找同一個武官?要是我就會找比這武官高一級的武官來賄賂。」幻面郎君應道:「這我也想過,所以就去查了一下。這才發現,還真只有個武官能賄賂。因為他以上階級的武官都將隨節度使前往京城赴任,而他則是留在揚州任職最久的武官,與他同級的武官都比他資淺,他在同級武官的號令上有很大的影響力。」玄安問道:「為何他留在揚州最久?」「有一說是他犯了事,拿戰功相抵,就成了這不上不下的模樣。另有一說是,他自願留在揚州。歷任節度使因為他對揚州這一帶很熟,都對他頗有依重。不過,官場就那麼回事,分贓利益時還是自己人優先,因為他有案底在身,新來的節度使集團也不想拉他入伙,所以他不屬於任何官場集團。他倒是很有生意頭腦,既然升不了官,就以自己的優勢做起了生意。而且要做就做得瞞天過海,欺上瞞下。他跟城裡的宗派結交,互通有無,仗權謀利。因為節度使不涉武林,對此地武林情勢瞭解並不深入。況且,他也打通了揚州這一帶的所有刺史和衙門。只能說除了節度使的職權,他根本是揚州暗地裡的掌事者。因此,草民就算告官,案子到了刺史、衙門那一關就被吃了,更別說呈到節度使那兒。要是有需要,他都是歷任揚州官場鬥爭打手的第一人選。別忘了,玄安道長以前的主子,也就是前任揚州刺史,據說,他被貶這事跟童錕多少也有關係。雖然主謀不在他,至少也是居中牽線之人。」玄安聽到這段往事沒有一絲羈絆牽掛,只是一派輕閒的喝了一杯茶。杜尚疑道:「想不到,這個童錕是這麼權謀的朝廷命官。不過,現在此等禍害已被前輩鏟除倒是一快。」樵夫應道:「這個武官是有權,但他沒勢。沒有更大的官爺替他撐腰。也就是說,除掉他之後沒有人會替他追究。畢竟大家都是自顧仕途,這就是官場的現實。」杜尚說道:「現在有了這兩本帳冊,我想吟釀號和三宗門就賴不掉了。」「先別忙,我來這裡之前,城裡已有多隊節度使的人馬在查此事。現在要是去鬧這事,恐怕只會陪葬,成不了任何事。所以眼下先等風頭過了再做打算。」玄安聽得樵夫此言,拍了一下翹腿上衣裙的花粉渣屑,應道:「依我看,節度使查此案的動機,是不想讓這件醜事影響到他上京赴任的美差。現在不論是非生死,一律都以掩蓋為主,不是為了伸冤結案。哼,這等鳥事我早在刺史府邸內看太多了。所以,刺史被貶,我倒樂得輕鬆。現在我有女兒曦真,還有這位瀟灑倜儻的杜院主陪我同享床笫之樂,萬事足矣。」說著以妖媚的眼神瞟了杜尚一眼,只見杜尚臉上泛起一陣紅潤,支吾道:「這…怎麼會跟我有關呢?」三人相覷一眼不禁哈哈大笑。玄安倏然想起一事,說道:「對了,有一事想請前輩幫忙。」「何事?」「你見過石少聰的兒子吧?」

「萬真,關於童錕被殺,你說心裡有底,究竟是怎麼回事?快快說來!」這道渾厚乍響的嗓音來自陳萬真的親爹,三宗門當家陳重山之口。坐在他兩側的分別是他的正室秦艽和二房凌霄花。秦艽生得雍容華貴,全身充滿名門貴婦氣質,說話溫婉細膩,個性卻意外的陰沉毒辣。凌霄花嬌豔欲滴,眉飛色舞,舉止嬌嗲浮誇、招蜂引蝶,與秦艽是完全兩極的模樣。她原是秦艽一位在徐州遠房親戚的小女兒,因為在當地被人追債,便前來揚州投靠嫁入三宗門的秦艽謀求出路。日子久了,陳重山看上了凌霄花的姿色,但礙於秦艽的想法隱匿不發。秦艽識出其中蹊蹺,便將計就計,順水推舟讓凌霄花嫁給陳重山當二房。兩人勾結成黨,私下用三宗門的地位名聲謀取不少私利。秦艽對於自己的親生二子,也就是老三陳萬旭和凌霄花之間暗通款曲一事,早已了然於心,有所掌握。甚至,她還暗中幫忙掩蓋此事,以確保陳重山對此事一無所悉。因此這個秘密除了當事人之外,僅她一人知悉。就連受惠的凌霄花也同樣矇在鼓裡,自己還以為兩人的私情完全無人知曉而感到得意。秦艽此番用意是要將此秘密拿作凌霄花的罩門,當有用上的一天,這三宗門任誰都得聽她的。因為她很了解陳重山的個性,一旦拿此事曝光外揚做為威脅。屆時,不止凌霄花要被究責,就連看重門面的陳重山都得看她的臉色行事。至於陳萬旭會有何下場,她並不是很在意。她幫陳重山生了二子一女,為的是坐穩三宗門夫人這個位子,將凌霄花送作堆,是為了不讓陳重山在外有其它競爭者。只要權財在手,其餘對她來說都不放在眼裡。

「爹,娘,二娘,孩兒接到消息,道上傳聞孫太葆死前曾見過松鶴門大少,並受其饋贈。」陳萬真拱手說道。凌霄花豔聲道:「此事與童錕何干?」「是這樣的,孫太葆的死,孩兒可以大膽認為定是謝倥等人所為。」陳重山聞言不禁「哦。」了一聲。陳萬真接著說道:「因為,石少聰的死是孫太葆幫忙下的手,現在他和松鶴門拉了關係,謝倥為了確保自己不被東窗事發,勢必得除之而後快。今日童錕傳出死訊,孩兒命人打探,道上有人說,曾見過謝崇手下一名要員和童錕有過接觸。」陳重山聽得此事,甚是怒氣沖沖說道:「這廝想幹嘛?難不成憑他們這三流酒舖也想與我三宗門作對?」「是,爹,孩兒以為,吟釀號殺童錕應是想斷我三宗門在官府設好的關係佈局,日後好對付我們。」秦艽疑道:「這能嗎?」「夫人此言何意?」陳重山問道。「你們想想,訃聞是說童錕死於跌落摔斷頸骨致死。就算是他殺好了,別忘了,童錕可是死在節度使府邸,要在那裡頭殺人,以你們對吟釀號的認識,可能嗎?他們連殺個石少聰都要找咱們幫忙,更別說去那府邸殺人得有多少本領。」陳重山點頭如搗蒜,應道:「確是!萬真,雖然你說得不無道理,但此事關係重大,你先行私下調查一番。要不然,跟那廝吟釀號鬧僵了,對咱們也沒好處。」三子陳萬旭起身拱手說道:「爹,這事就由孩兒去辦吧,我對官府那邊較熟,道上也有門路。就讓我先去打聽、打聽。」陳萬薰說道:「三哥,我幫你!」「我一人就可以了。」秦艽瞄了凌霄花一眼,說道:「旭兒,就讓薰兒幫你,說不定有幫得上的地方。」陳萬旭看到秦艽眼中的神色,心頭一顫,趕忙應道:「是,薰妹,那就有勞妳了。」陳萬薰眉開眼笑甚是開心。陳萬潮拱手說道:「大哥,松鶴門那邊要如何處理?」陳萬真思索半晌後,應道:「眼下和松鶴門衝突的是吟釀號,咱們先別急著出手。」「是沒錯,但是我聽說松鶴門大少日前召集了揚州所有酒商、酒店,謝倥前去鬧場卻碰了一鼻子灰。」「是有此事,你想說什麼?」「我聽說杜尚也出現在現場。」陳萬真眼底轉了二圈,說道:「我對此並不意外。」「我很在意。」「為何?」「要是杜尚的青龍院插手,可就難辦了。」「此事你大嫂已打探過,杜尚並無回松鶴門的意思,我想應是雪一塵不讓他出手,為何你還在意此事?」陳萬真語氣中略帶威嚴之意,陳萬潮靈機應道:「大哥,凡事總有萬一呀,我不放心杜尚會真心撒手不管,我們得有提防之計。」「你可有腹案?」「小弟以為,咱們得拿針刺激一下吟釀號。」「哦?」「松鶴門最近有三批貨,分別要從蘇州和長安運來。我們可以趁機下手,然後嫁禍給吟釀號。」陳重山聞言不禁拍腿,喝道:「好,就這麼辦!」陳萬真應道:「爹,幹這活的人很重要,得找對人,要是出了紕漏,咱們可是會賠進去啊。」陳萬旭說道:「大哥,你忘了咱們跟狂風寨有來往嗎?而且他們山寨位於和州,殺了人馬上就離開揚州,沒有人會知道。」陳重山朗笑道:「如此甚好,旭兒,這事就交給你了!」陳萬潮攔手說道:「爹,三弟要打探消息,不如此事就交給我。」。秦艽笑道:「這樣也好,別讓旭兒太過勞累,而且潮兒辦事牢靠,交給他去辦,是再好不過。」這話說得沒得罪任何人,這是秦艽的得意技倆。凌霄花交付道:「阿潮,你可得把這事辦妥了。要多少銀兩跟帳房說一聲就得了。」「是!」

杜尚回到青龍院大門口翻身下馬,才剛踏進前庭大院,即見郭遼奔出來形色匆匆,見到杜尚即刻急朗聲道:「院主,你去哪了?去打探消息的弟兄回來了。」「進去裡面說。」「是!」杜尚坐上大廳主位後,喝了一口婢女送上來的清茶,對候在一旁的探子說道:「說吧!」「稟院主,我等追出城外三十里地,原以為跟丟了,沒想到,竟然在李家橋前十七里處,發現了馬車的殘骸。」「殘骸?」杜尚聞言忒感詫異。「是的,院主,那馬車翻倒在地,車轅上的兩匹馬,一匹和馬伕全身都插滿箭矢,另一匹脫韁而去,不知所蹤。另外,馬車旁還有一名婦人的屍體,身中數十箭,沒看到包袱。在婦人指甲內有殘留金銀粉末,估計是爭奪包袱中的財物時留下。馬車的左輪車輻斷裂數根,車軸劇裂成兩截,研判是被人以長兵器插入輪中阻攔,以致翻車後被以弓箭狙殺。」「還有發現什麼嗎?」「在現場拾得一物。」說著探子從懷中取出一條紅線物,那是綁在兵器首處的吊飾,上頭還綁著一物。杜尚取過一看,那圓珠物上頭有一馬奔跑的身影,心中即有了答案,望向郭遼和林豹問道:「你們認得這東西的來歷嗎?」林豹明快應道:「萬馬幫!」郭遼說道:「咱們飄雪山莊的商隊或鏢隊經過那一帶,都會拜大旗,收旗號,對咱們來說並不陌生。」郭遼所說的『拜大旗,收旗號』是武林上一種鏢隊經過別人地頭的禮數規矩。拜大旗,即是拿起自家的旗號大旗,向上舉三下,表示向地頭勢力打聲招呼。地頭勢力也不能在對方拜過大旗後,還向對方出手強奪,這是不合武林規矩。鏢隊拜完大旗後,即要將自家旗號盡收於內,表示打過招呼後,低調通過,以示對地頭勢力的尊重,給足對方面子。這也是為何人家都拜過大旗後,你不能再強取豪奪的原因所在。杜尚問道:「他們很少這麼靠近揚州,怎麼回事?」郭遼說道:「他們忌憚揚州節度使的軍力,所以對這裡一直保持距離。不過,屬下以為,他們這次靠揚州這麼近有可能跟近期節度使異動有關。」杜尚應道:「就算是交割期間,揚州的節度使府也不曾鬆懈過,要不然,他們早殺到揚州來了。」林豹吸了一氣,說道:「當家的,說個異想天開的話,會不會來接任的節度使跟他們有勾結?」杜尚問道:「有何根據?」林豹尷尬的笑道:「就直覺會不會是這樣…」「這些話在外頭可不能胡說,要不然會惹上麻煩。」「是!」郭遼說道:「當家的,會不會是受人之託?」「怎麼連你也…」「不,當家的,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要殺一個重要目標和一個次要目標,你會怎麼做?」杜尚應道:「為了確保穩妥,重要目標我會自己下手,次要目標則會找人…」說到這裡,杜尚倏然沉默了。閃了一下眼神旋即對郭遼說道:「阿遼,你找個理由,修書一封去拜會萬馬幫,先向揚州的山莊商號徵集百斤上品鐵觀音當做見面禮。探探對方口風,看能不能找出他們下手的動機。」「是!」杜尚起身對林豹說道:「豹子,今晚我會回松鶴門,之後會直接前往百靈觀找玄安道長商議一些事,如果有什麼事就去那裡找我,接下來幾天阿遼不在,這裡就交給你了。」「是!」

百合坊和蝶香堂的人手進進出出,忙著準備遠行的行李物品和一些隨身物品。這次宋琪鐵了心不甩花百媚的禁令,要前去揚州散心。除了帶上官琉璃一同前去之外,另外還欽點了十名親信同行。這般陣仗是往常出門都是輕車簡從的她未曾有過的。片刻後,即有三輛華麗馬車來到百合坊門前停步。上官琉璃掀開馬車華麗絲綢布簾,看到百合坊門口停了五輛馬車,不論是車體大小還是車體裝飾,比自己的都大上一半,都要富麗光彩。不由得哼了一氣,走到百合坊門口,正巧遇到正在往馬車上收拾東西的婢女,她發見上官琉璃到來,驚喊一聲:「蝶香堂堂主?啊!」旋即轉頭對內喊道:「蝶香堂堂主到!」宋琪帶著四名隨行人員走到門口,尚未說話,上官琉璃的玉指比出蓮手擺向外頭的車隊,先行一步,問道:「這麼大陣仗?」宋琪很不以為然的應道:「咱們可是去揚州找樂子的,當然要準備周全一點。妳帶多少人?」「三名。」宋琪哦了一聲應道:「三名隨從怎麼用著三台車?」「有一台全都是行李和備品。」上官琉璃話鋒一轉低聲問道:「有備禮嗎?」「備禮?」宋琪疑惑的看著上官琉璃。只見她往宋琪的肚子上戳了一下,這才讓她明白過來,應道:「別忘了,現在揚州可是水深火熱,沒事別去攪和人家的武林事。」「不管啦?」「妳…」宋琪實在說不過這個閨密,甩袖示意部屬快將東西搬上馬車,隨即說道:「跟我坐同一輛車吧,妳的車給我的人坐。」「好啊,路上我還想跟妳聊聊這趟去揚州,打不打算找個乘床快婿回來。」宋琪瞠大雙眼,指著眼前的馬車,斥道:「少貧嘴!快給我上車。」說著揮袖要準備好的眾人上車出發。八輛馬車浩浩蕩蕩的往揚州方向奔去。

她們預計先抵達金州,再轉換水道從漢水接長江直往揚州。從水道前去,可以省去陸路六、七天的時程。馬車喀隆喀隆轉著輪軸,緩緩向目的地金州前行。宋琪斜倚在紅金繡榻上,孅孅玉手指著下唇,眼光直愣的盯著窗櫺外的景色,模樣甚是嬌艷欲滴,忒是勾引人。此刻,在漫長車隊後方正有一道紅影身騎黃花駿馬,頭戴彤色帷巾斗笠,混跡在出城人潮當中悄悄跟著前面八輛馬車。上官琉璃伸指戳了宋琪豐嫩的酥胸,問道:「到了揚州見到杜院主,妳打算對他說什麼?」宋琪被戳到敏感處,不禁蹙眉應道:「我幾時說去揚州是要去找杜尚了?別忘了,上一回我還跟人家吵架,就差沒動起手來呢。」「那也是因為風將軍在揚州的關係,這回風將軍沒在揚州,妳可得待人家好一點,要不然,哪天冒出個杜夫人,妳後悔都來不及。」宋琪愕然道:「怎麼?妳想當他小妾嗎?人家有夫人又怎樣?」「有沒有夫人我是不知道,不過,我知道有人心口不一,要是屆時又哭喪著臉,我還真不知道怎麼安慰她呢。」宋琪沒好氣的問道:「妳在說誰啊?」「誰答腔我就是說誰囉。」宋琪被氣得翻白眼,轉頭作勢不理。上官琉璃又問道:「如果不為了杜院主,妳這趟去揚州是為了什麼呢?」宋琪轉過頭來白了一眼,應道:「找樂子啊!不然妳跟這趟是以為來幹嘛的?」「我嘛…呵呵,我可沒某人那樣心口不一,有機逮個乘床快婿回去,妳認為我會不會下手?」宋琪知道上官琉璃在激自己,哼的一聲又轉過頭去,嘟嚷道:「這麼喜歡杜院主,幹嘛一副假仁假義的模樣,我可沒攔妳。」「唉呀,我好心為妳著想,反被妳咬一口。」「哈哈,想咬妳的只有中書省侍郎吧…」上官反被揶揄一句,板起臉色,旋即冷笑的端起一杯碗茶,恭敬的遞給宋琪,這使得她疑道:「怎麼?要喝茶妳自個兒喝呀。」「不,有人嘴太臭了,要潤一下喉。」宋琪聞言登時兩眼大瞠。

星空懸明月,翠林鳥聲殘。晚風吹過揚州樹林,掠出沙沙聲響,穿越整條迎接暮月的揚州街道。就在這森涼無聲的瞬間,一道快捷身影來到松鶴門後駐足,輕敲幾聲,門板應聲開啟。來人是杜雯,見到杜尚滿面春生的說道:「二哥,你到了。」「快,我有事要見爹一面。」「你也可以來見我呀。」杜尚一想到早飯被這大胃口的小妹吃得一乾二淨,眉間一緊,伸出食指往杜雯額上按下,硬是將她推入門內。到了房內,杜尚啜了一口清茶後,對杜雲鶴和杜嘉說道:「這兩天,我打算要走一趟吟釀號。」說著,從懷中抽出一本書冊交給杜雲鶴。待他翻開閱覽,不禁發出詫異驚嘆道:「這…這可確實?」杜嘉接過書冊一眼閱過之後,也是滿臉不可置信。杜尚應道:「這是幻面郎君前輩花了三天的時間從童錕那裡奪來的,所以千真萬確,不會有誤。」杜雲鶴沉聲道:「童錕?嘉兒,是你今天早上提的那位嗎?」「是,爹,就是今早發訃聞鬧得滿城風雨的那位。」「真讓人意外啊,揚州商界竟然有如此敗類,如今還想敗我揚州武林的好事。」杜雯哼然道:「這傢伙還真吞了不少銀兩,簡直比節度使還有錢。」杜嘉指著手上的帳冊說道:「現在外頭有很多節度使的人正在查這童錕的武林爛帳,這些帳本要是被他們知道可能會惹一身腥還甩不掉。」杜尚應道:「也許現在是那張人造面皮派上用場的時候了。」杜雯又開心又激動的說道:「二哥你要去吟釀號了嗎?我也要去!」「這…」話音未落,杜雲鶴隨即一聲怒吼道:「妳给我安份點,這沒妳的事,妳快給我把乾坤八化手練好!」杜雯聞言臉快揪成一團。杜嘉問道:「你要用什麼名份去吟釀號?」此刻,杜雲鶴忽然插上一句:「用北雲鷹康虔如何?」杜氏兄妹三人皆對此名號似曾相識,卻又深感莫名。杜尚問道:「爹,這是誰?」「他是為父小時候的一位朋友,十歲死於匪難。他常口口聲聲說,將來成了名,要以『北雲鷹康虔』的名號揚名天下。他本名根本不叫康虔,卻說要以這個當名號,我問他為什麼,他說這名號聽起來很有架勢。哼,年少輕狂,誰知沒出幾年,就死在一次馬賊的劫掠當中。」兄妹三人很少聽到父親說起他小時候的事,更別提以前的武林風雲。他們知道的都是出生後,松鶴門立業後的事。如今聽到父親說得如此感慨,三人嘎然止聲看著杜雲鶴,房中原本熱議的氛圍頓時沉靜了下來。杜雲鶴察覺周圍氣氛有異,乾咳了兩聲,說道:「你這個身份呢,有個習慣,喜歡拿一支棍子在手上耍弄。」「棍子?」杜雲鶴無奈道:「他打算練成一手絕技,在還沒決定好要練什麼絕技的時候,他就不在了。在生前他總是說,在武林上行走,拿根棍子耍弄最帥氣了。」杜尚應道:「那麼我的鐵竹蕭剛好可以派上用場。」杜嘉攔阻道:「萬萬不可,你的鐵竹蕭一出手,豈不等於不打自招?剛好我那兒有一支商界好友送的機關洞蕭,我去拿來給你看看。」說著便走出房門。杜雯低聲說道:「大哥在商場上做生意收了不少寶貝呢,平常連讓我看一眼都捨不得…」杜尚笑道:「那是因為妳太會把東西搞壞。」杜雯正想回話,杜嘉正好走進來,手上多了一個寶藍色的絲綢套袋。

將套袋往下一扯,露出一根黃色竹子外形的洞蕭。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樂器的材質並非一般野竹,而是冶金蓄意製成竹管外形,看上去頗有重量。杜嘉說道:「這是用三到四種金材製成的樂器,外覆銅鐵合金,裡頭包覆精煉鋼材,相當堅固耐用,二弟,你拿看看,試試手感如何?」杜尚接過竹蕭,手感一沉,說道:「這似乎比我自己的還沉上幾斤,不過…」說著在手中轉了幾圈後,說道:「做工很好,不論是平衡、重心都相當容易掌握,是不可多得的好兵器。」杜嘉哼哼笑道:「這竹蕭還有你那鐵竹蕭沒有的機關呢。」拿過竹蕭,一手握著頭前一節,另一手握著中間一節,用力一轉,竟射出一支銀針直釘在門板上。眾人見狀大驚失色,杜雲鶴斥道:「此等陰險之物怎可入我松鶴之門。」「爹,器物雖陰險,但用的還是人呀。我想以二弟的性情,這武器在他手上不會出什麼差錯的。」說著再用力一擰,第一節赫然脫出,細看其內壁有六個孔洞,杜嘉指著孔洞説道,這裡就是藏針的地方,共有六針可用。」見杜嘉所言,杜尚忽然想起侯青贈他的迷藥『七韻香』,便說道:「說不定…這我用得著。」眾人聞此言頗感詫異,杜尚便提起侯青之前曾送他七韻香的事。杜雲鶴點頭說道:「也好,這趟前去吟釀號相當兇險,既然此非毒物,或許在要緊關頭可以幫上忙,說不定還能助你脫身。」杜嘉問道:「你何時動身?」「我還有事要和玄安道長商議,所以,我先去一趟百靈觀,準備好了,這兩天就會動身。」杜雲鶴愕然道:「百靈觀?那個煙花道觀?」見杜雲鶴一股火氣上身,杜尚趕緊解釋道:「爹,人家也非自願風塵,更何況,人家還救了我。」杜雲鶴哼的一聲轉過頭去,杜嘉見狀即圓場道:「你還需要什麼嗎?」「酒麴備好了嗎?」「備好了,你要用的時候派人通知一聲,就給你送過去。」杜尚點頭,起身走了兩步,忽道:「你手下有沒有沒去吟釀號露過臉,又很可靠的伙計嗎?我青龍院的人在城裡來回奔走,很多商家都認得。」杜嘉笑道:「有!剛好松鶴門下就有一戶幫傭人家,為人可靠老實,明天我帶你去引見一下。」「嗯,就這麼辦!」杜尚走到房門外,杜雯跟了出來,旋即拉著杜尚的衣袖說道:「二哥啊,我武功很好,我去可以幫你忙啊。」「就這麼想打架?」杜尚緩了口氣說道:「阿雯,不是不讓妳去,妳又不是不知道妳這松鶴門在揚州可是頭臉人物,去了只會壞事。」「我扮成你的丫環啊。」杜尚伸手捏著杜雯的臉頰說道:「妳這張臉連小時候被妳欺負的人到現在都認得,省了吧。」說著轉身快走幾步,蹤身一躍,即時消失在昏晦的夜晚。杜雯雙手撫了撫自己的雙頰,暗思道:「看不起人啊,哼,我就是要跟!」

 

與掌櫃盧伯玄一席把酒暢言,酒酣耳熱之際,冉紹珍道出當年嫁給劉淵的原委始末,這位武林人人聞之喪膽的女殺手,心中還藏有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董紀芙要去芙瑤客棧尋找韓業的下落,她們會遇上冉紹珍嗎?結果又會如何?孫太葆被殺,已使吟釀號與三宗門對彼此起了戒心,三宗門要拉各方勢力攪動揚州武林,屆時有誰會出現,又會發生什麼後果?童錕死了,這名節度使府的武官,在揚州四處魚肉市民,拉幫結派,最後落個被幻面郎君消滅的下場。三宗門懷疑此事與吟釀號有關,雙方角力還會如何發展?宋琪和上官琉璃前往揚州遊玩,紅蓮奉命跟監兩人行蹤。上次三人在揚州巧遇杜尚,都對他留下好感印象,這四人再相遇會發生什麼事?杜尚要易容進入吟釀號,杜雯無論如何都想跟,她去得成嗎?去了又會怎樣?且看下文陸續接曉。三三、杜公子別來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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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只有武林宗派,拳腿工夫,江湖恩怨,兒女情仇。 這裡是我個人的武俠演繹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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