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教主（下）

　　說了很長一段，教主為自己倒杯茶水，他舉起慢飲，為話題帶來緩衝的思考時間，在喉嚨滋潤許多後這才重新開口。

　　「拉妮。」

　　聲音嚴肅且低沉，從拉蜜塔進門至今，這是教主第一次正色看向她，一雙碧藍瞳孔十分認真。

　　「獨裁者與僧人的故事，就我的解讀是，真意求何得何，最終都會到自己身上。」

　　「即使能欺騙神明、欺騙社會、欺騙自己，用美好且偉大的藉口來包裝外在，但終究無法包藏住內在卑劣惡毒的真實用意，最終呈現出來的結果依然會是不堪。」

　　「屠龍者終將成為惡龍。」

　　「這不是命運也不是詛咒，而是心志不堅、未曾思考、從做出選擇的當下就走錯路而已。」

　　「我不清楚事情詳細經過，但妳點頭願意製造假消息攻擊市政府是一個事實，當妳做下這個決定之時，就已經走在不正確的道路上，通往不希望發生的結果。」

　　「因此，妳今天才會坐在我面前，說自己失敗了。」

　　連番長篇，拉蜜塔未有回覆，只是神色靜穆。

　　良久。

　　她才仰天長吐口氣，神色悵然且無奈。

　　「小飛，不是每個人都能像坂井先生和你這樣能夠堅持一輩子，我們有包袱、有壓力、有家庭、有各種因素困擾，很多時候明知是錯誤也必須就這樣走下去。」

　　教主點頭，認同的道：「是的，所以你們扭曲了自己的道路，走不到希望的彼岸。」

　　拉蜜塔不解，質問道：「這樣的道路雖然扭曲，但難道不比明知會失敗、會吃虧、會撞得滿身是傷的原路還要好嗎？為什麼明知山有虎偏要向虎山行呢？」

　　對於這個問題，教主邊為兩人緩緩倒了茶水邊解答著。

　　「選擇，是人類很奢侈的權力，也是人類應負擔的義務。」

　　「當妳選擇扭曲的道路就注定走不到想要的未來，但如果因此能夠換得妳所謂的不失敗、不吃虧、不受傷，只要在心裡衡量過值得，那也沒有什麼好遺憾。」

　　「只是......人類通常都會在選擇之後就感到不值得，不是嗎？」

　　碧藍眼瞳看向皺眉的拉蜜塔，教主露出微笑。

　　「就像妳現在這個樣子。」

　　拿起教主倒好的茶水，拉蜜塔小口輕飲，兩眼渙散無神，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放空，低聲喃喃說著。

　　「是我太貪心了嗎？」

　　教主道：「這無關貪不貪心，人類與靈都將會為自己的選擇付起相對應責任，妳只是沒有堅守本意，選擇了一條走不到原先目的地的路而已。」

　　沉思。

　　兩人之間靜默不語。

　　好一會過後，終於，拉蜜塔輕呼口氣，清憐面容上原本的僵硬與鬱氣似乎消散不少，她放下尚未喝完的杯子。

　　「小飛，你說我並不是真的失敗，現在的我還能做什麼？」

　　教主見狀滿意一笑，微微點頭道：「如果妳還沒放棄，那就繼續走完原本想走的路，妳付出了心中的真意，也許五年、也許十年、又也許很久很久，但總有一天會以不同形式收到回饋，抱持這樣的期待生活下去也是很有趣的一件事情。」

　　至此，拉蜜塔腦海裡大概也有該如何做的想法，不過對於教主的最後一句話，她依然無法認同，搖了搖頭。

　　「小飛，等待不知何時才有結果的未來，那樣子的生活，不是人人都會覺得很有趣，更多的還是覺得很吃虧。」

　　教主對於反駁不以為意，只是輕聲道：「是嗎？那真是可惜。」

　　拉蜜塔看向又重新沉浸於陽光沐浴中的教主，道：「小飛，其實，一般人類並不能像你和坂井先生能夠一輩子堅持下去，對他們來說你們兩人才是不正常，你能明白嗎？」

　　教主露出一個大大笑容，在陽光照耀的襯托下更顯得灑脫醒目。

　　「能。」

　　「所以妳走出了精神病院，而我依然留在這裡。」

　　「所謂精神病院，不就是把與人類不同的人類關在一起的地方嗎？」

　　聞言，拉蜜塔也笑了，露出為彼此能有共同理解默契感到愉快的笑容，語氣十分輕鬆的道：「很高興你的認知正常，如果我是小劉醫生就會準許你出院了。」

　　教主也打趣的回道：「那可不行，這座病院還有很多教友在這裡，我還需要一些時間，等一一引導完了，小劉醫生也會和我一起離開的。」

　　這番回答令拉蜜塔的粗眉微挑，不過她沒有多問，兩人的努力終點相同，但選擇的方式與路線卻是大相逕庭，各有各的想法。

　　她喝完剩下的茶水，站起身來道：「好了，小飛，今天謝謝你的開導，我要去把先前沒走完的最後一程路補上，下個月再見吧。」

　　走至門口打開門，就在準備離開之前，拉蜜塔突然回過頭看了衣櫃一眼，神情意味深長的道：「小飛，一直以來，我都沒有問過你到底要怎麼做，但希望你不會做出令我失望的事情。」

　　隨後，門便輕輕關上，也帶走某個人的希望。

　　見人離開，教主也終於站起身，他看往門口方向露出陽光笑容，道：「拉妮，妳是了解我的，不然早就阻止我了不是嗎？」

　　嘴中哼著奇特曲調，教主悠悠哉哉閒晃到衣櫃旁，他伸手輕輕拉開對開雙門，露出一名捲縮躺倒在內的年輕護士小姐。

　　雙手被反綁，嘴巴被布條塞住，水汪汪大眼裡寫滿恐懼和害怕。

　　教主見狀點了點頭，感覺非常滿意。

　　「嗯......不吵不鬧，很乖，看起來是能夠長期發展合作的教友，比起妳上一位被靈荼毒過深的前輩好多了。」

　　被關有好一陣子的年輕護士小姐聞言，心裡則是不斷瘋狂謾罵，她那裡不想反抗或求救，她是被下藥了，渾身都沒有力氣好嗎！

　　這座精神病院到底怎麼回事！

　　為什麼如此危險的病人能夠拿到管制藥劑！

　　就在年輕護士小姐著急的思考該怎麼求救，又或者是再想辦法和病人周旋下去，拖到外面值班人員發覺這裡不對勁來救自己之時，那衣櫃對門又慢慢關了起來。

　　眼前代表希望的光明漸漸消失，已經不想再待在黑暗之中，害怕至極的年輕護士小姐終於忍不住，她奮力從被塞滿布條的口中發出小小掙扎一聲。

　　這成功引起了教主的注意，他回過頭來望向年輕護士小姐，露出恍然大悟神色，朝對方慢慢伸手過去。

　　那隻無情大手越發接近，幾乎就要蓋過年輕護士小姐眼前所有視野，更將希望的光明遮掩消失，心中恐懼節節攀升！

　　不過，途中，那隻大手突然縮回去。

　　「對了，聽說現在不能隨便碰女性身體，這樣不好，會被罵。」

　　可是，下一秒，那隻大手又伸了過來。

　　「不對呀，有精神病的人做什麼都可以被赦免無罪，我不就是精神病人嗎？」

　　低沉又爽朗的笑聲中，顫顫抖抖的年輕護士小姐被嚇得渾身是汗，只能眼睜睜看著那隻可以決定自己命運的大手，在眼前不斷來來回回。

　　她真的不能明白病人在想什麼！

　　更加不能明白為什麼明明無法理解病人在想什麼，卻有一堆人整天叫喊著要優待這些病人！

　　突然，那張欺騙她喝下加藥茶水的俊逸面容無預警靠近。

　　「護士小姐，妳覺得，不能碰觸女性和我是精神病人，這兩件事情同時發生在一起的時候，輿論會是誰佔上風呢？最終結果又會是怎麼樣呢？」

　　「這是一個有趣的問題，答得好，我就讓妳出來喔。」

　　聞言，年輕護士小姐立馬睜大雙眼，激動的想要作答，不管最終結果會如何，她一刻也不想再待在這可怕地方了！

　　但卻聽到病人那充滿歉意的聲音傳來，道：「啊，不好意思，又有一位許久未見的難得客人要來，就委屈妳稍微再待一下吧。」

　　「咔！」的一聲，衣櫃對門終於還是合上。

　　希望消失，力氣也漸漸消失。

　　在奮盡餘力的掙扎過後，護士小姐只覺得身體現在更加無力，她虛弱躺倒在這無盡黑暗之中，隱隱約約間聽到外頭傳來病人興奮非常的聲音。

　　「坂井先生！」

　　「這麼多年過去，我們終於再見面。」

　　「在你身上......到底發生什麼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