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ligia》Ch.4 Acedia 怠惰 17

倫敦，作為世界上歷史最悠久的現代大都會之一，在維多利亞時代早已大規模建立了下水道系統。經過近兩個世紀的使用，這些下水道至今仍在繼續發揮著對倫敦城市排污的重要作用。以西奧為首的三人，正在這些由紅磚建成的古老而幽暗的通道中前行。

「西奧，我們還是回去吧。」凱特琳以手掩著口鼻，雖然空氣中彌漫的只是一般水邊會有的苔蘚氣味，還不能稱之為惡臭，但礙於對下水道的刻板印象，讓她無法不提前做好防範。

「對啊，始終是下水道，感覺很危險似的。」路爾斯也附和著。

路爾斯身為一個歷史系學生，課本的知識他大都不記得，不過大惡臭卻是為數不多讓路爾斯印象深刻的歷史事件，畢竟是全個倫敦市都發出惡臭，光是聽說就已經夠噁心。而大惡臭的來源就正正是他們身處的下水道，也難怪他會打從心裡感到厭惡。

「你們不是一直在試圖說服我，這個世界存在超自然力量嗎？現在正是證明的好機會。」說著，西奧停下腳步，特意環顧了一下他們所身處的弧形通道：「我倒覺得這裡的環境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惡劣。氣味尚可接受，並沒有太多讓人反胃的垃圾。至少，我還沒有看到任何動物的屍體。」

「但我們似乎已經離出口太遠了吧。」凱特琳轉頭向後方看去，他們所經過的排水口雖然還在視線之內，但從那裡透進來的微光已經無法照亮他們所在之處：「看起來這裡並沒有甚麼異常，前方的距離我們也不能確定，更不知道該朝哪個方向去搜尋。」

「手機訊號只剩最後一格。」路爾斯掏出手機，一邊打開手機的燈光，一邊說：「如果我們繼續前進，可能很快就會失去訊號，要是迷路那就麻煩了。」

「目前還沒有岔路，而且我們還能看到出口嘛。」西奧也不知自己為何如此執著，或許是初次近距離面對生命消逝所帶來的震撼讓他放下了理性的判斷：「就再向前走一點，假如有岔路或轉角的話我們就立即從原路折返，這樣就肯定不會迷路吧。」

西奧的提議在一般認知上沒有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只有一條路的通道絕不會使人迷路，不走分岔路，不轉彎，保持出口在視線範圍之內，理論上完全沒有回不去的道理。二人也沒有對西奧的堅持作出大力反對，於是在路爾斯的手機燈之下，三人又繼續前行。

又走了幾分鐘，也不知是因為離出口更遠還是甚麼關係，空氣明顯變得冰冷，連腳下也泛起了一層濃濃的白色霧氣。但除此之外，環境變化卻不大，仍是筆直的通道，光線微弱但也不到漆黑的程度，就和之前相差無幾，那點從排水口透進來的光依然在他們身後，目測並不算太遠，就像幾分鐘前他們停下討論時那樣。

「不要再向前走了，現在回去吧。」寒冷已經讓凱特琳把手從鼻子放下，改為環抱著自己的身體：「這兒冷得有點不尋常。」

「這是下水道通常的狀況嗎？一直向前走，我們現在到底在哪裡？」路爾斯再次查看他的手機：「果然沒有訊號了，西奧，折返吧。」

其實這兒的違和感，西奧還是感受到的。通道筆直可見，並沒有預期中下水道都會充滿的腐臭，地面和牆壁雖然潮濕，但也不至於一看就讓人不能接近的程度，這種種良好條件就像在邀請三人進入下水道那樣，而現在腳下那層濃霧和驟降的氣溫，應該也是某種暗示，或許代表他們已經掉進陷阱，又或許象徵他們已經接近真相。

「好，我們回去吧。」西奧的聲音在下水道中迴盪，帶著一種沉重和無奈。他看著凱特琳和路爾斯，內心掙扎著。他知道，他們需要更多的準備，更是絕不希望那二人因為他的執著而陷入困境。

凱特琳已經冷得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絲熱切的笑容，西奧終於作了個正確決定。而手持照明的路爾斯也轉了身，一行人的序列也變成以他為首。西奧落在最後，隨路爾斯朝出口那點光進發，不過他心內卻總有那麼一點疑惑，讓他禁不住轉頭回看下水道的深處，就是他們還沒探索的地方，西奧總感覺有甚麼正處身於那黑暗之中，等待著自己。

「該死，這是甚麼？」

正當西奧依依不捨地回頭注視著那片黑暗，卻突然傳來路爾斯的驚呼。西奧這才看回前方，卻有一團黑色的物體擋在他們回去的路上。那團東西雖然浮在半空，但看上去並不像氣體，反而更像有張力的黏液，西奧還清楚看見它帶著一股有規律的脈動，像是生物的呼吸那樣。

那團黑色黏液的範圍很廣，下水道本來就狹窄，也只夠二人並排通過，所以現在已沒有讓他們通過的空間，除非，他們選擇嚐試穿透那團黑色的不明物。

「這不就是……」凱特琳嚇得後退了兩步，來到西奧的身旁：「剛才男孩手上那灘污漬嗎？」

「現在該怎麼辦？」路爾斯的聲音亦充滿慌張，他只能緊握著那台毫無防衛能力，僅供照明用的手機。

那團黑色物體並沒有向他們進逼，但也沒有後退，它仍舊在保持著像是呼吸那樣的脈動，只是徹底地檔住三人的去路。

「你們……」一個未知的男聲突然在他們的耳邊響起，聲音低沉且充滿優雅，就像在古老的樂器中傳出的神秘旋律，「需要我的幫助嗎？」

西奧這才發現他身旁突然出現了一個男子。男人高挑而瘦削，身穿正式的黑燕尾服，黑色的頭髮也向後梳理整齊，就像從經典文學中走出來的英國紳士那樣。他對西奧微笑著，眼角因笑意而產生的皺摺讓他看起來顯得更為友善，但放在身後的雙手卻令西奧看不透他是否正在拿著甚麼。

「天殺的！你是甚麼鬼？」路爾斯忍不住喊出來，這也是理所當然，畢竟在下水道中突然冒出一個紳士，誰都會感到懷疑。

「別緊張，你們可以稱呼我為N。」自稱N先生的男子說得不徐不疾：「我是來幫助你們的。」

凱特琳也因N先生的出現而驚訝，她緊張地後退了一步，不自覺地靠向路爾斯，卻不意識到這使她更接近了那團黑色液體。她疑惑地問：「這人到底是從那兒冒出來的？」

「你需要幫助吧？」N先生誠懇地看著西奧雙眼：「這東西阻擋了你們的路，你們就不能回去。你需要一些手段去對付這東西，對吧？」

儘管凱特琳和路爾斯也毫無保留地顯示著他們對N先生的懷疑，不過西奧卻別有想法。現在他們前無去路，也沒有任何解決方法，這時有一名打扮光鮮得體，談吐溫文爾雅的紳士主動伸出援手，他們能有拒絕的選擇嗎？

「你能幫我們驅散前面這東西嗎？」西奧帶著試探語氣問道。

「孩子，不是我能幫你們，」N先生笑得更開，更把一直藏在身後的手緩緩伸向西奧：「是你自己。」

N先生手中的是一把亮晃晃的銀匕首，劍刃光滑無痕，西奧能從中清楚看見自己的倒影，劍柄卻刻滿了古典風格的浮雕，有點像哥德式那種華麗的花紋，但又有點像某種象形文字，西奧也不能很準確地以他所知的任何一個詞語形容這些陌生又奇怪的圖案。

「去吧，有了武器，你就有足夠能力對付它。」N先生進一步把匕首遞到西奧眼前。

西奧有點疑惑，他看了看N先生，N先生對他的目光毫不迴避，更加上了一個作為肯定的點頭。

「這正是展現你與別不同那一面的好機會啊。」N先生再度加強對西奧的肯定。

這句話對西奧來說有像如魔咒般的說服力，儘管自己容貌出眾，學業成績也傲視同儕，但西奧的人生卻不如他期望那樣順利。西奧清楚知道自己心底裡有某種慾望總不被滿足，他不甘走在一般人走的平凡路，總覺得如此優秀的自己理應開拓出只有他能創造的一片新天地。

太多東西超越西奧的能力範圍，例如那場車禍，例如籃球場上的那個人，又例如剛才躺在地上的男孩。如今，西奧終於有了一個可以掌握自己命運的機會。他的手緩緩伸出，握住了那把銀匕首的劍柄。金屬的冰冷感觸讓他的心跳加速，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氣油然而生。

「你們讓開！」西奧的聲音和眼神同樣堅定無比，沒有一絮猶豫：「我來對付他。」

西奧氣勢逼人，凱特琳和路爾斯也被他所震懾而退開。現在，只有西奧與那團黑色液體之間的空氣在顫抖。他深深吸入一口氣，鼓起所有的勇氣，右手緊握著匕首，肩膀微微向後拉，做好了攻擊的準備。

黑色黏液還在緩慢地一張一合之際，西奧的身體已像彈簧一樣衝出。瞬間他已來到黑色液體之前，揮舞的右手在空中留下一道銀色軌跡，長達六、七英吋的銀匕首劍刃所劃出的亮光，在下一瞬間已完全消失在那團黑漆漆的不知名物質之中。

可能是由於劍刃極其鋒利，當西奧把匕首刺進黑色液體時，並沒有感受到任何阻力，甚至比刺穿棉花還要輕鬆。抽回匕首時也一樣，沒有一絲黏糊糊的感覺，那些黏液並沒有沾在刃身之上。光滑如鏡的刀刃完美地反射出西奧自信的笑容。

西奧的匕首在那團黑色黏液表面留下一個缺口，然後那片黑漆漆的液體就像被刺破的皮球一樣，慢慢地氣化，從缺口中滲出，洩漏到空氣中，最終消散無蹤。孤獨的管道內，只留下清脆的掌聲在迴盪。

「厲害，真令人印象深刻。」N先生拍著掌，從後方一步一步走到西奧身邊：「你做得非常好，我有幸能知道你的名字嗎？勇敢的年輕人。」

「西奧・洛朗。」西奧昂首挺立，眼中神彩閃爍。

「西奧，很高興能認識像你這樣出類拔萃的年輕人呢。」N先生輕輕拍了西奧的肩膊：「為了嘉許你的勇敢，請讓我為你準備一件禮物。」

N先生把手伸進自己懷中，然後再向西奧伸出，手上已經多了一個吊飾。古銀色的鍊條之下懸吊著一個像是蛋形的晶體。細看之下，黑色晶體上分佈了不少紅色條紋，而且形狀也並非蛋形，反而是由許多大小不一的切面所組成的多面體。黑色的晶體隱隱透著微光，西奧受到這道神秘的光芒吸引，一直目不轉晴地凝視著多面體的內部。

「這是一個靈擺，它能為你指引正確的方向。」N先生笑著，把多面體靈擺放在西奧的手上：「相信會對你很有幫助。」

「慢著，」凱特琳走到二人之間，擋在西奧身前：「你到底是甚麼人？為甚麼要幫我們？」

「我和你們一樣，被這座下水道的奧秘吸引，正在探索而已。」N先生仍然保持風度：「至於為甚麼要幫你們，難道看見別人有困難，不是應該出手相助嗎？」

「那剛才那團黑色東西到底是甚麼？」路爾斯也搶著發問。

「這個嘛，今天似乎不是談話的好日子，」N先生把視線移到西奧身上，他仍然呆呆地看著他手上那閃著微光的黑色晶體：「你們還是趕快把西奧帶回去吧，我們總會再見面的。」

西奧失神的模樣確實有些不尋常，凱特琳趕緊拍了拍他，但他卻豪無反應。路爾斯見狀便上前打算拿走他手上那個奇怪的靈擺，怎料他才伸出手，西奧便一瞬回過神來，更警覺地立即合上手，迅速便把靈擺藏到自己的褲袋內。

「你還好嗎？」路爾斯也被西奧突然的反應嚇了一跳。

「沒甚麼。」西奧卻堅決地說：「那東西是我的，你別碰。」

「慢著，N先生呢？」西奧的語氣突然變得關懷起來。然而三人環顧四周，除了N先生已不見蹤影之外，就連他們腳下那層白霧也已經退去，連空氣也回復到正常的溫度。

「我還拿著他的匕首。」西奧注視著手中的銀匕首，喃喃自語著：「我得要還給他。」

「現在到底是怎麼回事？」凱特琳仍然搞不懂狀況：「我們這是要回去吧？」

路爾斯也不明所以，他沒有答話，只是看向西奧。

突然，他們三人的手機同時響起，多重訊號音在空氣中交疊。

「第四個是A，下一個是I。」西奧拿出手機，讀出了螢幕上顯示的新訊息：「成功了，我們是有能力解決這些事件的。」

西奧滿意地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