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緣身在此山中

數年前，隨木師往馬六甲研墨草堂訪書法家彭慶勤，大家圍坐煮茶聊天，書法家身後牆上有幅作品實在有趣，很難不被吸引。

「橫看成嶺側成峯，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題西林壁》，是宋代詩人蘇東坡前往汝州赴任，路經西林寺（廬山三大名 寺之一）所作。

這首既寫景又蘊含哲理的山水詩，以嚴謹有度的篆隸行草書寫拼貼，彭慶勤卻又加上看似顛倒四跳脫傳統的行文佈局。 似畫而非畫的背後，可以感受書法家也有不受束縛，創意好玩的一面。

起首“橫看成嶺側成峰”被拆成三節，以隸入書，橫排豎走，各據一方；“遠近高低各不同”，則是篆書古拙，位置遠近高低暗合字義；“不 識廬山真面目”，唯獨“廬山”字中最大，以一座山的金石之姿穩坐當中，與“嶺”與“峰”相呼應；至於“不識”和“真面目”，以及接下去的 “只緣身在此山中”，則以行草雲水之姿收尾。 放在充斥各種印刷字體的日常中，一眼望去確實有不識真面目（字）的趣味，需要細細辨認。

若單純把這幅小品當畫閱覽，隸書像是高低起伏的金石山體。 位據東南方的幾個篆字，彷彿是廬山腳下的樓台房舍、阡陌交錯。 西林寺後有一座西林塔，「高」字本是樓台重疊的象形字，此時看著不就像是一座塔麼？ 至於行草，彷彿山間樹木流水，煙雲繚繞。 這幅畫中，有山有寺，遠景近物，動靜錯落搭配的巧思，真真可愛。

不僅如此，如果放鬆心情，視線隨詩默念上下游走，還會自然而然搖頭晃腦，好像古人吟詩。 （唯有念到「低」處，意思到就好，不然一定扭傷）

藝術走到精緻，各有其嚴謹學習和審度標準，但藝術也源自生活，未必就生澀難懂，不妨放開來自得其樂。 我不習書法，對鑑賞不是內行，只是真心喜歡這幅小品予人可閱可讀的視覺印象，加上書法家看似不經意，實則細心佈局「橫看成嶺側成峰」緊扣內容的 再創作。 有時靜下心來，讓想像在這小小世界中盡情馳騁。 意猶未盡之處，正因為「只緣身在此山中」。 酋

(2023年10月9日 發表 於馬來西亞中文報《中國報》<藝猶未盡>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