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三 • 實彈射擊】

新訓來到了第三週，每天既累且忙碌的生活已是常態，或許是早已習慣了班長的一個口令一個動作！現在的心態沒有剛來時的焦慮無助，反倒是精神狀態比起兩個禮拜前，甚至是學生時代都還要來的飽滿些。想想，這也不意外！以前常常打電動到半夜才肯睡覺，現在，部隊規定十點就得上床，再加上足量的體能訓練，光這幾周體重就掉了好幾公斤，身體的負擔自然也跟著少了許多。

說起體重，也不曉得是誰規定的？在連部中央走廊的牆上掛著一張大大的白板，一旁竟還擺了個磅秤，班長規定著每個阿兵哥得在休假當天下午進行量測，並且按照編號填上當週的體重數據。

「奕帆，我看你每餐吃的飯也跟我差不多，怎麼你的體重是越來越輕，我卻是越來越重呀！」中午吃完飯準備走回寢室午休，經過這片大白板時，一旁的小毛忍不住的停下腳步發著牢騷。

這話倒千真萬確，白板上有著阿兵哥兩週以來的紀錄；小毛的體重從入伍時的68公斤，一路上升到了73公斤，可我反倒是從原本的82公斤，一路掉到了76公斤，也難怪最近穿褲子時，總得不斷的勒緊皮帶以免褲子往下掉。

體重掉了六公斤，著實讓我意外！懇親日結束前，我還忍不住的寫了封信給同學志偉；體重超重得不斷等待兵役複檢的他，正煩惱著是要熬過三年好換取終身免役？還是要認真的去面對自己的身材肥胖，開始減肥。我在給他的信中開玩笑的寫著：

「部隊裡管吃管住、不必節食，就可以讓人瘦下很多了！想減肥，真的不要花錢去『媚登峯』啦！」真不曉得他看了信後，心中是做何感想呀。

午休起床後的操課，按慣例值星班長會找人去庫房搬木槍、靶箱做「射擊預習」。這種兩人一組的訓練，扮演學員的人得趴在木箱旁，一手托腮靠著箱上的木槍，透過「準心」、「覘孔」的瞄準，試著去找對面的靶尺來連成一線；當教官的人則是坐在木箱上，聽從學員的指揮，不斷的在木箱正面移動手上的靶尺，等到學員覺得三點已經連成一線後，教官會在靶尺下方做個記號。反覆的幾次練習，如果學員的瞄準技巧沒有問題，那教官筆下的記號應該都會重疊在同一個點上。

依照各班的編配，我向來是跟小毛分在同一組，今天我先擔任學員，小毛則是教官。木槍與對面的靶箱相距不遠，也不過就二十公尺左右，可小毛手中靶尺上的記號，儘管有兩到三公分大，但透過木槍上的準心瞄起來，在我眼中，就只剩下豆子般的大小。

「奕帆，你看不看的到呀？怎會三次瞄起來差這麼遠呀！」進行三次瞄準練習後，小毛在紙上畫下的幾個記號，至少差了五、六公分之遠。

聽班長說，可千萬別小看這幾公分的差距！才二十公尺的距離，準度就差了五公分，那等到實彈射擊一七五公尺時，那可是五倍的距離，子彈在直線飛行到目標後，誤差可能就會有二、三十公分之譜，甚至還更多！人形靶紙的寬度也不過五十公分左右，你覺得這準度還能命中嗎？

本來啦，我是認為軍中這種練習的方式，根本就沒啥可信度！可每每輪到小毛擔任學員時，這小子天生視力超級好，不僅沒有近視，竟還遠視！他的幾個瞄準點，相距都不到兩公分，壓根是個神槍手嘛！所以常常其他組得花個二十分鐘練習的功課，我們兩個是老早就完成、只能坐在木箱上發呆。

幾個班輪流練習後，時間過得很快，一轉眼就到了下午時分，值星官集合了部隊成講話隊形：

「注意，明天早上用完餐後，我們要行軍到靶場，進行六發點放的實彈射擊。」

「我跟各位強調喔，子彈不長眼！在靶場上一率聽從安全軍官及幹部的指揮，誰要亂來，回來就準備送禁閉室！」士官長認真且嚴肅的說明靶場使用槍枝的危險性。

「晚上，實施『槍枝保養』！你們都給我聽清楚，誰要是敢隨便清一清，明天要一個不小心膛炸！，命沒了，可就別怪我沒事先提醒你們喔…」士官長說的煞有其事，把大家唬得一愣一愣的。

是說，每次取槍時，都嘛是隨便拿一把，一上場要是拿得不是自己保養的槍，你說，這命不就像寄在老天爺的手哩，他哪天想取回，咱們也莫可奈何，您說是吧！

八點，連隊準時集合完畢！弟兄們各個進了軍械室取了一把槍，以及分得一塊抹布，等下好沾滿桐油擦拭槍身、槍管。

「做槍枝保養時，槍管務必使用通槍條反覆的清理，確定白布上沒有積黑炭才可以…」班長一邊說，一邊拿起一把槍，仔細的示範著。

說到咱們現在手上使用的這把國造65K2步槍，其實是仿製美造的M16步槍，但比起M16來說，65K2還是做了些許的改變，好比65K2有三發點放，M16就沒有，再來就是槍枝外觀顏色也略有差異，當然也還包括其他的，總之聯勤兵工廠大概是後勤整備不想受老美控制才有所改良的吧。

「咦~你們知道槍托後面還有個小孔嗎？裡面好像還有什麼東西耶？」班頭在擦拭的過程中，意外的發現槍托底板下，竟還有個腔室，打開蓋子一看，裡面竟塞了一些簡易的清槍工具。

聽到班頭這麼一說，班上的弟兄們也個個的找尋自己手上的槍枝，是否也是如此。結果就是每把65K2底下的確有個小空腔，但要像班頭那把裡面還塞了一些小東西的，倒就真的都沒有。

通槍條一節節的組合起來，長度應該也有個八十幾公分吧。前頭有個小孔，恰好可以穿過一片白布，阿兵哥得將整把通槍條帶布的塞入槍管中做反覆拉扯，只是剛剛才看過班長做示範，可輪到自己上場時才發現，布條卡在槍管的覆進簧中，阻力還挺大的呢。

「幹，衝殺小！是誰？要謀殺我喔！@#$%」一陣狂罵幹譙聲從二排第五班的方向傳了過來。

突然來的騷動，引起在場所有人的注意，以賴班長為首的幾個幹部，趕緊跑了過去查看究竟。

「他媽的，這誰的覆進簧桿？有叫你們做槍枝分解嗎？這會要人命的呀！」賴班長從五班弟兄─成義的屁股後面，撿起了原本該是在槍室的零附件，並且稍稍的查看一下弟兄的背後是否有受著傷。

原來，不知那位天兵弟兄，在做槍枝分解過程中，一不小心，竟把本該在覆進簧中的連桿，往前射到了前排弟兄的身上，好險過程中被其他弟兄的手臂稍稍的擋了一下，要不這強力彈簧的殺傷力還真不可小覷。

「報告班長，是我…」在二排的後頭，有個身材矮胖的弟兄怯生生地站了起來。

是他？那大家還真不意外！這位名叫蔡廣智的弟兄，是個名副其實的天兵。平常做事總少根筋，最經典的，莫過於集合時，直接跑錯單位到了隔壁的步一連；從此之後，班長就給他取了個綽號叫「天志」，頗有反諷的意味。

「媽的！你沒看大家在做槍隻保養嗎？誰准你做槍枝分解的呀！這要是射到頭部，人死了，你要被送軍法的耶…」對於天志做事的無厘頭，賴班長是氣得臉紅脖子粗的罵著。

事情的發展是精彩又熱鬧，可還沒來得及看到後續，趙班長從一旁走了過來，要我們第三班的所有人把槍枝交給第二班的弟兄：

「來！第三班的人跟我走，我們到福利社去買明天的早餐！」

福利社？明天的早餐？有沒搞錯？我們一行人跟在班長的屁股後面，丈二金剛的摸不著頭緒。

福利社雖然有開門，但因為是晚教時間，一進門後，除了那一箱箱的麵包、蛋糕，以及顧店的學長外，並沒有其他的人群造訪。

「班長！我們幹嘛要買早餐呀？」班頭一邊挑著麵包，嘴裡忍不住的問著。

「明天，我們一早六點就要起床去靶場，我要擔任靶溝助教，而你們是第一班的靶溝公差…」趙班長看著我們挑著食物，對班頭的疑問稍稍做了解釋。

聽班長這麼一說，我心裡想著，可能是一大早要先去佈置靶場吧，所以餐廳還沒來得及做好早餐吧。

「班長，我們挑好了，那請問這是連上付錢嗎？」我手上拿著蛋糕的站在櫃台前準備付帳，天真地問著。

「你想得美喔！你看，我也是自己付錢呀！」趙班長很不以然的回著話，還翻了個白眼。

甚麼？軍中本不就該提供三餐嗎？哪有要我們擔任靶勤工差，還要自掏腰包買早餐的道理啦！可儘管心裡是這樣想，但這句話，我也只敢偷偷的藏著，跟著大家一起結完帳，默默地走出福利社，回到了連上。

翌日，一大早六點不到，我們這班的所有弟兄就全被衛兵給喚醒，匆匆忙忙的穿好衣服，明明臉上都還帶著睡意，也只能臂下夾著鋼盔，趕緊走到樓下集合。

「等一下，你們每個人去庫房裡拿一個人型靶出來，時間要快，營部派出來的悍馬車已經在旁邊等著…」趙班長小聲的說著話；福利社一旁已經停好兩輛悍馬車，引擎發動的聲音，是低鳴又規律地吼著。

所謂的人形靶，就只是一塊木板釘在木棍上。拿出來後，按著班長的指示，把他事先準備好的人形靶紙，用膠水快速的黏著在板子上，並且抬上了車。

成功嶺的靶場，憶及兩年前大專集訓時也去過，印象中好像有分甚麼「2」號或是「3」號靶場的，而且行軍到靶場時，一路上都是顛簸的石頭路，可今天這趟路好像不大一樣，車子沿著前往精神堡壘的路線前進，儘管不是營區內的寬闊大道，但至少是條柏油路，搭乘起來一路走來平順，約莫十多分鐘就抵達了目的地。

「我跟你們說，來到這裡千萬別開玩笑，把鋼盔、S腰帶都紮好，『耗子』！記得把那箱早餐也帶上…」班長認真的叮囑著。

說起這個靶場，看起來並不是很大，真懷疑它的深度有175公尺。一行人跟在班長的後面，慢慢地走進靶溝往山壁的方向前進。靶溝的深度是越往內走約深，約莫六十公尺後，我們的人頭就隱沒在地平線下，完全看不到靶場四周的景致，取而代之的是靶溝兩旁佈滿著青苔，以及從山壁潺潺流出的山泉水。

走到靶溝的最裡面，是一條看起來長約五十公尺、寬約一公尺的壕溝，壕溝與山壁相接的地方被挖了數個凹槽，每個凹槽間的距離應該有個四到五公尺，看起來就像是要讓人可以躲在裏頭似的。

「等一下靶場指揮官會從無線電跟我通信，如果我說『射擊預備』時，你們記得要整個人坐進凹槽中，並且把板子握好，千萬不可亂動…」班長嚴肅的叮嚀著。

聽完班長的指示後，我們領了各自買好的早餐，依照順序的坐在凹槽中，一邊吃一邊等著部隊的到來。

剛到時的天空才露出魚肚白，可過了一個鐘頭後，現在是一片陽光普照，即便在壕溝內，也能稍稍的傾瀉著一片片陽光。

「靶溝是否一切準備就緒？@#$%^」班長原本擱在一旁的EM7無線電機，頓時吱吱作響著。

｢報告，靶溝一切就緒！」班長一邊回應，一邊點頭暗示著我們各就各位。

從無線電不斷傳出的聲響，大概可以想像出來，靶場指揮官正不斷的跟各個崗位確認是否一切都準備妥善，以確保新兵的射擊過程能安全無虞。

｢射擊預備！」無線電傳來射擊前的最後準備。

趙班長看了看在壕溝兩側的我們，是否都已經確實的坐進凹槽中。

「臥射預備！」指揮官透過揚聲器，大聲的下達著命令。

「臥射預備！」按規定，站在靶台上的新兵，也必須跟著覆誦。

「六發裝子彈！」

「左線預備！」

「右線預備！」

「…」

「全線預備，開保險，開始射擊！」指揮官發佈了射擊命令。

命令下達後的前幾秒鐘，靶場彷彿陷入一片死寂！但緊接而來的，是一連串子彈高速飛行的「咻~咻~」聲，準度差的，是打在上方的山頭上！有準頭的，則是擊穿了我們手中人形靶，力道之大，光是握著木棍都可以感受到無比的震撼力。

打完六發子彈其時花不了多少的時間，一陣子彈聲響過後，除了靶上的彈孔外，被子彈射偏的泥土、樹葉也有不少是落在壕溝中，也難怪靶勤工差要整個人躲到凹槽中，要不一個流彈誤射，或是土塊掉落砸中頭，那後果可就不堪設想。

「停止射擊！」

「……報靶！」

聽到班長的指令，我們把人形靶降下，一個個數著靶上的彈孔，並且傳給班長，經由無線電回報給靶場指揮官。

幾輪的射擊結束後，小明班長帶著第一班的弟兄，循著靶溝找到了我們，並且進行替換，要我們回到靶場等候，準備上靶台射擊。

等了一回，捱到第十二班的弟兄們都打完靶了，終於該換我們上台。依著前述的動作要領，走上靶台、臥射預備，聽著指揮官下達了：「六發裝子彈！」

我轉動了槍面，並且把班長遞給我的彈夾，輕輕的插入、手掌一拍、送上了槍機。

「…」

「開保險，開始射擊！」

指揮官下達了射擊命令，我鬆掉了保險，試著從瞻孔中往外望，剛剛在靶溝拿著的人形靶，現在在眼中只剩下一顆綠豆大，隨著呼吸起伏，目標物還會不斷的上下晃動著。腦海中複習著用槍八大要領──「托、抵、臥、貼、瞄、停、扣、報」。我慢慢地吸了一口氣，然後輕輕的吐掉一半，食指輕輕地觸動了扳機，子彈瞬間向前飛出，反作用力則是沿著槍管、槍托，一直傳遞到了肩窩上。咦？這後座力好像沒有之前暑訓或軍訓所使用五七步槍來的大耶~ 倒是子彈發出的聲響，幾乎讓耳朵都快聾了一半呢。

有了第一發，後面的幾發也是依樣的話葫蘆，可我的眼力是真的不好，只知道打到第五發時，眼睛就呈現模糊、發酸，所以後來是否有瞄準到？我也搞不清楚！只知道等我打完第六發時，旁邊的小毛老早就以經打完，把槍枝擱在一旁的沙袋上了。

「報靶！」

「四發、三發、六發、六發、一發、兩發…」靶場指揮台傳來靶溝回報各靶的著彈數。

我沒聽錯吧？我中了六發耶！隨便瞄，也能全數命中耶！我跟小毛兩個人都中了六發，盤坐在地盤上的我們，臉上是不約而同的露出著神氣的笑容。

從靶場射擊結束走回連上後，值星班長將我們每個人的命中數目，清楚的寫在中央走廊的白板上，這快板子除了記錄了我們的身高體重外，也會記錄著各項訓練成果，如果該項成績不及格，還會用著紅字標註著呢。偷偷的的看了一下，我紅色的部份還挺多的，誰要我體能那麼差；但今天的射擊可就真的讓我揚眉吐氣！在白板射擊訓練的欄位上，用著藍色的簽字筆寫著斗大的數字「6」，這可是「滿靶」耶，如果士官長之前的承諾屬實的話，那我就能放上一天的榮譽假，這樣就有機會在這禮拜天到台中的市區逛上一逛，可前提是，士官長千萬不能黃牛呀！

附註：

擔任靶溝勤務時，每當數完一個彈孔後，就得用黑色的膠把洞貼起來，這樣等到下一輪射擊結束後，才不會在計算彈孔時，錯把上一輪的彈孔也數了進去。可說實在的，反覆幾輪下來，靶紙早就被被打爛了，怎麼貼也貼不牢！所以我一直想著我那滿靶六發，真的是我瞄得準？還是隔壁的揚偉也送上了幾發，亦或著根本就是貼在上頭的膠帶，在不知不覺中，就已經掉落而被多算了呢。

後來上靶台時用的槍枝，根本就是班長們前一晚親自保養、檢查過的！前晚我們保養的，行軍到靶場時，可是一把槍也沒帶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