削梨人

女王芳年二十登帝位，果敢驕傲、博學親民的形象與日俱增。

女王嗜梨，愛梨冰肌玉膚、色透明而味怡人。王宮裡大半女子，不是僕役，而是削梨人。

削梨人等第有別，能褪梨皮如蟬翼薄膜者為最上，褪其皮厚如紙帛者為次，類推至削皮厚如薄皮革者為最末，餘者技無法登「梨階」----削梨人宮中棲所。

明綬，手藝超群的削梨人，生長在帝國東南邊陲的村落，家有梨園。

明綬幼小時栽梨、削梨，總以為削梨是削薄了自己的心頭肉，那樣可愛溜圓胖呼呼水潤潤的梨，竟糊里糊塗給那些貪甜貪涼貪脆的人們送進不見陽光的黑乎乎的口中。她實在很難做陪侍的共犯。

明綬父親種梨、贈梨，客人來時吩咐明綬削梨。明綬愈來愈覺得，客人的目光漸漸從她的手，移到她的眼睫和心口。

明綬父親育出一種梨，明為「雪蘚」，果實熟成前須鬆鬆地套袋，等熟後輕手輕腳取下，不可磕碰，取出暗棕帶綠的梨果握在雙手掌心，拇指併齊後往兩側剝開，雪蘚梨的果皮便會脫開，露出潔白的果肉。

女王聽聞東南野村產這種哩，不待明綬父親和州長、獻禮官員商討如何進貢雪蘚梨，便微服私訪。明綬緊著唇角替女王剝雪蘚梨。

女王瞧她的眼神好像明綬脫自己深綠色袍子、露出雪白肌膚一樣。明綬掌心躺著一汪梨血。

女王想看明綬削梨。明綬捻刀，吻將死的梨，刃鋒跳動旋舞，梨的衣裳落英繽紛、薄如春雪，齊整地眠在黑瓦盤光亮的臉上。梨果死後三刻半，明綬已坐在前往梨階的轎上，滿眼都是女王食梨後，嘴角梨血的晶瑩。

此後女王經常召明綬削梨，有時那脫了皮的梨完整曬著晨曦，直到蠅蛆啃咬身體，啃咬明綬的心。

女王看明綬，她的眼神也從她靈動的指尖移向她的眼睫和心口。某夜明綬終於成了一粒雪蘚梨。

脫了皮的明綬曬著晨曦，她梨肉般透亮的手指佈滿鮮紅而略略翻起的春雪，頰上血痕繽紛如落英。她恨她那雙手和她的面容，寧受蠅蛆啃咬也不願作女王唇角的晶瑩。

2023.6.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