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2-10|閱讀時間 ‧ 約 35 分鐘

見習騎士異聞譚✎XCVI.初露鋒芒

  視線集中在前一次沒能抵達的櫻色門扉,索羅目不轉睛。上一回見到這扇門,已經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呢?光是看見,就忍不住從心底開始翻騰的激動。那扇門後有著諸多被掩蓋的真相、以及自己必須完成的責任──身邊的凱尼伸手輕觸那扇門,門板便從他觸摸的位置開始溶解。自溶解之處傳來了許多觸動意識的聲音,迎面而來的各種息開始與塔內的息相互交錯、纏繞、合併、分離,其中更有著數道不容忽視、具備強烈思念的息──凝視著從門裡透出的炫目光芒,索羅深吸一口氣,壓抑下所有的不適。

  既然已經抵達這裡,就沒辦法繼續拖延時間等莫葉跟其他同伴趕過來了。分析著目前的處境,索羅相信姆拉特跟娜塔莉亞、以及所有的騎士們,肯定可以和過去的盟友平安抵達這裡,跟著莫葉一起打開這扇門、進到管理者們所在的天上。

  自己要做的,就是想辦法在那之前拖延時間……而且,之前已經用「只有管理者才知道儀式」的藉口,成功讓莫葉誤以為自己知道怎麼解決了,必須把握這點獨處的時間,從天上的息探查出能夠阻止儀式的方法才行。

  畢竟那是不惜擱置誓約也想要貫徹的職責。唯有完成這件事,才有機會將屬於大地萬物的世界取回、才能感覺自己有資格抬起臉,面對包含莫葉的父親在內、當年所有慘烈的犧牲者們。它們的靈魂所蘊含的傷痛與哀戚,只有在達成這份悲願後才能得到弔唁。

  揣懷著沈默背負起一切的心思,他在凱尼的喝令之下毫無猶豫與掙扎地走進櫻色的門裡──隨身後原為塔內的景色再次溶解般消逝,索羅自息的低語之間意識到背後有道一閃而過的熟悉身影。

  這般恰巧的錯過時機,宛如昭示二人未來的命運。

  還來不及喊出索羅的名字,緊跟在凱尼身後和他們一起抄捷徑的少年便眼睜睜看著他倆消失。目視滯空的櫻花色再次逐漸成形為門扉,莫葉俯首看了看腳下的樓梯,其盡頭所連接著空無一物、似是再往前一步就會墜落的漆黑空間,他略略思索一會後往虛空挪出一步──從腳底下傳來的踏實感證實了這裡有著看不見的地面。於是莫葉想也沒想地跑向那扇入口、伸手抓上門把──握不住的流體令他撲了個空。

  不死心的又試了幾次,不要說成功將門打開,就連門板跟門把都碰不到。從這發展意識到這扇門有著某些機關,莫葉嘖了一聲。

  都已經到達門前了,卻被這種莫名其妙的機關擋住……難怪天上的那群傢伙如此放心地讓自己闖到這裡來。得想個辦法……

  『那扇門只有人類才打得開。』或許是因為這份懊惱與不甘傳達給了主從誓約另一端的索羅,莫葉清晰地聽見了他的聲音。『莫葉請在那裡等待其他人上來……我沒問題的。』

  『那傢伙沒對你怎麼樣吧?』

  『凱尼帶我通過門之後、傳完話就先離開了。我現在在一進門後的庭院位置……史旦說如果我是獨自前往,他願意見我。』

  『別去。』幾乎是在最後一字剛說完,索羅便聽見了莫葉這般堅定的語句。

  『莫葉……』天與地的概念雖遙遠、距離卻因為彼此的心靈相依而薄如蟬翼。即使看不見彼此,索羅依舊能從莫葉的語調判斷出他現在的表情有多麼擔心。想要謝謝他、也想要安撫他,卻什麼都還來不及道出口,莫葉的聲音便到了。

  『不要一個人去。』再次強調這一點,專屬於索羅的騎士壓抑著險些因激動而顫抖的語調、緊盯著門,彷彿這樣就能破門而入。

  不知道是因為感動、還是有著其他的想法,主從誓約另一頭的索羅沈默了好一會。情緒起伏相當低,感受不到索羅正在想什麼的不安感促使莫葉又摸了一次抓不住的門。

  『嗯。』似是為了撫平他的不安,索羅的聲音及時地傳達了過來。『我等你。』

  ◇◇◇

  「哇啊──好快、好高、好厲害──」安然坐在龍背上的洛德興奮地雙眼彷彿能發光。「傳說中的龍族真是不得了!可以變身、可以變大、不用魔法就飛得這麼穩!」外觀看似溼滑卻意外堅實穩固的龍鱗、優雅綿長的肉鬚、尖銳獠牙與利爪,現今只存於童話故事中、充滿了未知的古老種族,名不虛傳。這絕對稱得上是可遇不可求的體驗。

  「你不是早從老師身上知道了嗎?」一旁護著楚楓的紅髮少年,看著滿面春風的洛德同時、也瞥了一下凝眉抿唇的皇麟。為了最大限度降低魔法的使用率,騎士團的眾人幾乎都在同一隻龍──也就是姆拉特老師的背上。憑藉擁有諸多古老智慧的龍種特有的變化能力,即使人多,在這個廣闊的空間內,他們也能變化身型、延展身軀尺寸到讓各自民族的所有人都能坐上龍背。

  「理論跟實作一直都是兩回事嘛!」聽見問句而爽朗地回應楚彬,洛德的心情似乎好得不能再好──彷彿解放了什麼。回答完後,她將視線轉向沈默著不發一語、眼神卻閃爍著光芒的安蒂妮,洛德的笑容相當燦爛。「如何?有看見熟悉的影子嗎?」

  即使沒有能力開口用完整的句子回答洛德,安蒂妮還是能回以點頭。她漾開微笑,伸手輕觸掌心大小的龍鱗,彷彿與闊別已久的老友重逢,少女的眼神之中飽含珍惜。

  另一方面,一直都在看著自己班長的緹娜與亞隆很清楚,「神聖御魂之塔」顧名思義是一座高聳入雲的墓地,也就是說,對天生便能夠讀取靈魂訊息的洛德而言,這裡的靈魂數量肯定會如潮水滅頂般令她難受,但她卻能夠這麼輕鬆且有餘裕的跟學妹聊天,這或許說明了聖塔的「安眠」之意,並不只是字面上的安眠而已。

  姆拉特跟同族人們翱翔空中、簡單敘舊與帶路、並分出一點龍鱗給各族族長以便在天上界互相通信時,他們也察覺到沒看見任何敵影。而且自從進來、開始起飛後已經休息了兩三次,仰首所見的仍一直都是同樣的景色。這魔法的巧思,令人有種聖塔的高度會隨著眾人往上而不斷延伸的錯覺。超乎想像的距離彷彿拒絕任何人攀頂,只是,雖然前進了多少距離是未知,但是確實有在縮短與塔頂的距離的。

  神聖御魂之塔的功能是為鎮魂與弔唁,因此內部設計出來的莊嚴景色有著不變的特性。而這一路不變的純白之景正是一種利用扭曲對空間的認知,進而隱藏真正道路的魔法。雖然也需要花一點時間,但實際上塔裡是有近路可走的。過去帶著尚未化名為索羅的大人逃離侵犯、短暫地來回大地與天上時,已經走過這座塔數次。聖塔內有著會隨著季節與時間變換的捷徑,而能啟動捷徑的位置,有著一看便知道是索羅大人留下的記號。

  根據剛才為止聽到的消息,能推測出索羅大人可能已經先一步抵達塔頂,莫葉大人才會跟著先行闖入──他倆的關係不知是因為巧合、或是命運的指引──宛如年輕時的普依路與亞薩奇爾兩位偉人。

  普依路一脈的人,都有著挑起亞薩奇爾一脈的心緒、以及即使不在現場,依然為他們所有人指引著前路的特色呢。而且……都會對自己所懷的使命貫徹始終。無論在那盡頭等待的會是什麼。

  這份似曾相識的感慨,讓老人塵封已久的心,再次燃起了加速的動力。

  ◇◇◇

  黑暗之中,側躺於地的皇麒半張著口,求取空氣的同時亦在壓抑呻吟。胸口悶痛不已、需要使勁才能呼吸,卻一吸一呼都會感到肺部像被灼燒似的發疼。腦子既脹痛也暈乎乎的、手腳更是僵硬而笨重,彷彿已經不是自己的身體──會這麼難受,並非管理者們或是過去的同僚對自己做了什麼。僅是因為無法使用鍊金術而不斷在體內累積、無處釋放的能量開始反撲而已。

  這是來自身體的警告。要是再繼續累積下去,很快就會連站都站不起來了吧。剛開始還不熟悉大哥塞進來的這東西時,也曾經像這樣倒下過。後來,為了掌握身體究竟可以在不使用煉金術的情況撐多久,還曾經偷偷做過完全不去消耗魔力、任由自己倒下直到差點斷氣的實驗,結果不小心讓妹妹發現,害她急到差點哭出來……努力思考其他事情轉移對疼痛的注意力,皇麒凝起眉頭,慢慢地吐了一口氣。相較自己,隔壁的盧文涅特不久前才結實地挨了狠狠一頓,論身體狀況他恐怕比自己還糟。雖然想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在這裡,但此刻也沒有餘力關心這件事。

  或許是因為環境不同吧,體內累積那些魔力的速度比預期的還要快──依照這個速度,頂多只能再撐半天左右。從過去做過的實驗可以推斷出要是繼續累積下去,無處可發洩的力量就會像往已經裝滿水的杯子裡持續注水、令水面膨脹到超出張力那樣開始侵蝕內臟,導致七竅出血……那可不是能讓皇麟看到的模樣。

  牢門被打開的聲響讓側躺於地的皇麒艱難地抬起視線。在黑暗之中虛晃的人影令他看不清對方的身姿,卻連意識都還沒轉過來就被抓住上臂一把拽起──粗魯的力道讓意識發白,撕心裂肺的疼痛趁虛而入,在被逼起身之際竄遍全身──連要撐起自己也過於勉強,本想往前邁步,身體卻不聽指揮地重重往下摔,發出與鐵鍊清脆金屬聲交錯的沈悶聲響。

  「還沒死吧,那就起來。跟你們不同,凱尼已經先去準備了。」冷漠的命令句,正是來自史旦的手下之一。「史旦大人特地開恩,給了一個機會讓罪人們挽回。動作快點。」

  「嗚咳。」想要回話卻只吐得出苦悶呻吟,然而為了溝通,皇麒仍試著蠕動嘴唇──自唇邊溢出的血絲與腥鹹的氣味,令呼吸的力道更加深沉。狀態太糟糕了……還沒有辦法說話、也做不到站直。至少短時間內辦不到。雖然全身都在痛,思緒卻意外地清醒。

  「還搞不清楚自己的處境嗎?要不是杜勒斯大人替你們說情可沒這種好事。」催促皇麒起身的傳令人因發現拽不動對方而乾脆鬆手,語調顯然沒什麼耐心。「最好把握機會。」

  會有這種轉機肯定是發生什麼事,比方說亞薩奇爾魔法騎士團的大家成功殺到這裡……得動起來。如果是要挽回失誤並且跟騎士團的人戰鬥的話,就能夠使用煉金術了。拼了命以深呼吸緩和疼痛,皇麒總算在艱難地反覆數次吐息之後,以牢柱為支撐,站起了身子。

  即使不願往這方向思考,也能猜出管理者們做到這份上的理由,只是要榨取皇家鍊金術師的最後一點價值。雖然自己一直以來都在逃避跟拖延面對事實,卻看得比大哥跟妹妹都清楚,管理者們並非為了治世或整頓秩序而鎮壓叛亂份子,他們有著其他的目的,因而屠殺了許多人──皇家不過是被當成棋子利用的其中一支家系而已。本以為無論是為了家族還是為了妹妹,他只要選擇閉上嘴、遵從那些命令,就可以保護家族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人不會遭殃──然而事實並不如預期。

  若非遇到了索羅跟莫葉這兩個被管理者們當成眼中釘的人物,恐怕皇家兄妹還會犯下更多愚蠢而充滿血腥的錯誤。只是,即使領悟的有些晚了,皇麒也自知別無選擇。

  皇家人現在只剩下他跟妹妹了。做哥哥的,就是該保護好妹妹才行。

  他扶著冰冷的牢柱,深吸一口氣,踏出蹣跚的第一步。

  ◇◇◇

  困在門前的少年很快便察覺到有其他人靠近。他回過頭,映入眼簾的是身形相當龐大、背上還有很多人的巨龍──從未想像過的畫面令他不由得瞠目結舌。雖然對方沒有明說,但那股熟悉的氣息、以及騎士團所有人都在他背上的龍,不就是──

  「讓您久等了,莫葉大人。」年邁的嗓音證實了莫葉的猜測。來者姆拉特則是一面寒暄、一面降落於漆黑的地面讓其他人可以下來,無限延伸的空間讓數隻跟在後方的龍與部族,一同抵達了櫻色門扉所在的塔頂。「老夫冒昧一問──索羅大人是否進了門?」

  「嗯,被凱尼帶進去的,劍還被史旦拿走了。」毫不避諱地透露出己方劣勢以及沒有一起進門的原因,很快便恢復冷靜的莫葉凜聲告知對方現狀。「索羅說了這扇門只有人類打得開。」

  「劍被……是的,若要從外側打開,僅有人類能夠辦到……」一面釐清狀況回話、一面變回人形的姆拉特輕輕頷首,話還未竟之時,兩人眼角餘光見到沈默著走向門扉的安蒂妮。她徑直走到門前,側首安靜地朝同班同學與老師微微一笑,還沒有人來得及阻止,她便伸手按上門。

  就像凱尼做過的那樣,似是感受到開門者是為人類之軀的門板開始溶解,從裡面透出了絢爛的耀眼光芒──彷彿被割裂後露出白晝的夜空。

  「安蒂妮──」趕緊跟著上前,娜塔莉亞既擔憂也認真地傾下身子觀察起這名一年級生。沒有任何受傷的痕跡,看來是一扇沒有機關的門。「看來沒有問題……你不怕可能有陷阱嗎?」

  聞言安蒂妮也只是安靜地搖頭,溫和的目光往年邁的教師捎去。「大家,在。」她的態度很顯然有著什麼理由,但那不是此刻需要繼續深究的內容。做出判斷後,娜塔莉亞重新站起身,堅定目光向站在最前面的兩人投去。

  已然溶解的門前,莫葉見到校長朝自己點了頭,就像在說請指揮──他很快便重新振作起來,不去在意這段小插曲。「索羅說會在門後的庭院等──小心埋伏,我們走!」

  門前的盟軍們不分前鋒後衛,在一聲令下後,魚貫進入常人一生之中不可能踏入的禁地。

  迎接眾人的是此生難以忘懷之景──自眼前延展開、佔地大約是半個學校大、相當廣闊的綠地有著盎然生機、還開滿了鮮豔的花朵。視線所及之處盡是悉心打理過的痕跡,多餘的枝葉都經過修剪,全是草皮的地面也整出了數條可以讓人散步的甬道,其中一條通道還連接著一座由純白色柱子與尖頂所搭建出來、氛圍悠閒之中摻有古典雅緻感的涼亭。庭院外頭還有著更加高聳、在白雲遮掩之下輪廓有些朦朧的建築物。過分乾淨與絕美的庭院彷彿只存於夢中,空氣之中清新的草本香與美不勝收的自然之景令還戒備著的人也不由得險些放鬆警惕。

  然而,莫葉比誰都清楚,庭院再怎麼美麗、風景再怎麼宛如世外桃源,都只像是在諷刺蘊含其中的詭計與對非我族類的踐踏之舉明目張膽的可笑。而且,這裡給人的感覺除了美麗之外亦有某種不祥,恐怕還藏了什麼機關……一面打量一面張望四周,偌大的庭院佔地廣闊,無法一眼就找出索羅的所在之處。還在思考之時,怡人的庭院一角走出一名青年。

  身著一襲刺繡滾邊的青色連帽長袍,青年的扮相雖體面卻渾身散發著一股微妙的壓迫感。「妖精、精靈、人類,甚至還有龍──倒是開始懂怎麼恩將仇報了啊,皇麟?」

  孤身一人面對進犯天上的入侵者,點名皇麟的青年掃視了使出渾身解數抵達此處的眾人。「連招呼都不會打、一群沒禮貌的下等生物……史旦大人可沒允許那個膽小鬼以外的誰進入殿內。給我退下。」

  隨著他輕彈響指,地面倏地浮現魔法陣──籠罩整個庭院的魔法陣,立即從中湧現了包圍他們的諸多魔法師。

  「這裡由我克萊諾與一族族人們接手!其餘人等立刻往前!」幾乎是與莫葉同時備好武器,少年妖精克萊諾高舉起綁了護腕的手,自告奮勇地指揮起族人列隊迎戰。「我等隨後趕上!」

  意識到克萊諾要留下斷後,對天上的構造也算熟悉的姆拉特立即帶領眾人開始向有著高聳建築物的方向跑,並用龍鱗傳話給其餘準備脫離現場的盟軍──「根據那位魔法師所言,索羅大人恐怕已經進入側殿內。我們從殿外的三個入口進入,會進不同側殿──雖然路各自不同,但最終都會接通前往正殿的路。找到索羅大人的那組請用拿到的鱗通知──我們在正殿那裡會合。路上估計會有諸多戰鬥──祝福各位武運昌隆。」

  明明說了會等卻還是進入了側殿,這表示在短暫的這段期間,索羅的身邊恐怕發生了什麼預料之外的變化──如是想著,莫葉記住姆拉特的方針同時,率先舉劍朝防守兵力看上去最為脆弱的其中一角攻去。

              《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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