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習騎士異聞譚✎XXXVI.變裝遊行

　　莫葉的手心比想像中還要溫暖，厚實可靠的觸感令心跳聲吵得無法思考。控制不住燒灼雙頰的高溫，索羅連去注意露露正在指揮前進的變裝隊伍是校園組還是外賓組都沒有餘力。轟轟作響的腦袋甚至沒辦法意識到自己現在到底是什麼表情。唯一能意識到的只有周遭人潮多到不尋常，為了避免一公尺魔咒意外發生，即使滿溢過頭的充實感讓呼吸開始困難，索羅也不敢貿然鬆手。

　　「輪到我們了。」輕聲開口提醒身邊的人，莫葉的目光注視著前方隊伍，隨人群往前移動的時機邁出腳步。心理準備還沒有做足就被迫向前走，索羅半抬起臉一面看路一面跟上，雙頰是褪不去的潮紅。

　　「莫……」才想喚對方的名字拜託他走慢一點便立刻住口，意識到他要是回過臉只會讓自己更加害臊，索羅不禁抿唇──莫葉這個人，總是能帶給自己意料之外的驚喜。強硬卻溫柔的體貼、單純且耀眼的堅強心思如此可靠。身為這麼優秀的人──或者該說是妖精，想要成為能夠站在他身邊的同伴，想要喊他的自己是不合格的吧。

　　那份因為懼怕傷害誰而未曾與誰有過太多肢體接觸的不堪，當跟莫葉奇蹟般地牽在一起時，透過手心傳遞過來的似乎不只有溫度，還有一點點勇氣能驅散那些恐懼──是啊，都走到這裡、看見身上的魔咒似乎有可以解決的方法了，不再更努力一點怎麼行呢。

　　「你有叫我？」回過頭來的莫葉沒有鬆手，不知道是因為服裝的氣質或是比平時還溫和的嗓音，他看上去比起保鑣更像是執事。緩下心緒的人輕輕對著提問搖頭，索羅不自覺地勾起唇角。

　　「沒有──謝謝你，莫葉。」突如其來的笑容讓莫葉也不由得頓了一拍。

　　沒有遲疑太久，莫葉亦跟著微笑。「表情很不錯嘛。」領著索羅繼續往草坪的遊行方向前進，兩人就在這時聽見露露盡責地指揮參賽者們前進的方向、一邊呼籲來賓們投票。不僅如此，索羅更是發現緹娜與亞隆在行經路上對這邊揮了手。

　　「索羅的裝扮很棒耶，那是緹娜的主意嗎？」

　　「是洛德的主意。」帶著笑意回應提問，身著正規裝的女性在眼前浮現的視窗內對著映出朝他們回以揮手的索羅點下投票。「我只是幫忙上妝而已，而且索羅本身的樣子就很可愛了。」

　　「這倒是真的。」跟著點下投票給騎士團後進，亞隆感嘆地笑了。「要是緹娜也參加的話，我一定會投給你的。」

　　「那可得等畢業了。」打趣地接話，緹娜向同班的大男孩眨了眨眼。

　　露露的播報聲就在同時廣播至全校，提醒眾人時間不等人。「校園組與外賓組的參加者們現在已經抵達了車亭！目前正在往草坪，等全員都走到草坪區，投票時間就結束囉！目前的戰況相當激烈，兩組將會各選出兩位最高票的人，請各位踴躍投票唷──」

　　「一直線的路程比想像中短啊。」跟著人潮前進，莫葉道出感想。

　　「嗯。」點頭回應同伴，索羅暗自深呼吸──過去這一類熱鬧的慶典活動總是跟自己無緣。頭一次在身旁有人陪伴的情況下參加了熱鬧的活動不說，對自己而言意義不太一樣的室友還正牽著手──

　　「可惜參賽者不能投票。」身邊的少年看著前路，兀自笑了。「第六班的那兩人也在的話，洛德應該也在哪看著吧？倒是班上的同學只看見幾個在前面，其他不知道跑哪了。」輕鬆的氣氛、閒話家常的光景。多麼希望就這樣牽著不放開，但，牽手是為了這個遊行而做的表演，一定會有結束的時候……不能再奢求更多了，會給莫葉帶來困擾的。

　　「嗯。」牽著彼此手心的實感讓盈滿內心的情緒不斷膨脹。不想讓莫葉感到奇怪或擔心，索羅只敢再次點頭。

　　雖說身旁的人沒講多少話，卻能從那兩聲柔軟的鼻音聽出索羅對於這個活動比想像中還樂在其中。安靜地看了眼同行人，莫葉在路途上再次開口。「新世界也有這種活動嗎？」

　　「欸、那個……」像是大夢初醒，索羅終於仰起滿佈潮紅的臉。「有是有的……」左顧右盼了一會像在找尋合適的措辭，索羅這才與莫葉對視。「不過不一定是在學校創校祭典的時候，滿多節慶會有的。」

　　「也是啊，畢竟是沒有戰爭的世界……在那安心的生活享受這些娛樂是應該的，很不錯嘛。」笑著替索羅出身的世界下了註解，為同伴高興的莫葉視線仍舊直率毫無陰霾。「要是這裡的戰爭平息，有趣的事情也會多一些吧？」

　　「那個……」聽聞莫葉的話語，索羅忍不住開了口──目光並未產生畏懼，卻有些黯淡。「雖然……現在問這個，可能有點奇怪。」索羅很清楚，沒有人可以隨意觸碰傷者的瘡疤。但，越是想要了解這個世界，就有越多地方怎麼想也想不明白。

　　「這裡……為什麼……會有戰爭呢？」問出自知會被側目的提問，卻因為周遭的人聲鼎沸掩蓋過問句，索羅的聲音僅傳達給了身邊的少年。

　　直率的問句令莫葉微微聳肩。「在學校很難感受到吧？這裡的保護措施很完善、也不太需要擔心被狩獵……戰爭原因大概也是一樣。是種族。」流暢地回答逐漸凝起眉的索羅，莫葉眉毛也沒抬一下。「人類想證明自己是世界的主宰，對其他種族趕盡殺絕──但是，妖精或精靈這些種族，本來就有容易被人類吸引的天性……」毫不猶豫地透露種族的弱點，莫葉的語調彷彿只是在談論午餐吃了什麼。「就算有比人類強壯的身體或是戰鬥能力，也不一定敵得過人類。」

　　即使種族上屈居劣勢仍舊無畏地對自己露出笑容。即使種族天性帶來的傷痛與人類的自私甚至可能就是讓眼前的少年失去一切的主因，他卻能如此坦然面對。即使身分曝光還被追殺，莫葉心繫的依然是身為室友的自己的安危。明明他的處境要更艱難危險，為什麼還能夠這麼無私的為他人著想？心臟跳動的力道越發強勁，更理解了一點莫葉的事實促使鼻頭跟眼眶開始感到酸楚。明明是這樣一個溫柔的人，卻在承受叛族遺孤這般不由分說的惡意，不捨與不忍逐漸攀升，直到濕潤水霧開始模糊視線──

　　「現在開始進入草坪的是校園組！外賓組緊接在後，兩組的票數競爭相當激烈，誰都不讓誰的票數專美於前！」盡責播報的聲音打斷了情緒，意識到自己險些潰堤的索羅大夢初醒般伸手拭去眼角水氣。

　　對這樣一個堅強的人，淚水以對是一種失禮。無法改變過去的自己，能專注的只有現在──在莫葉的帶領下兩人步向連接草坪的階梯，走到臨時組建的看台前。看台前的隊伍分成了左右兩邊，正好是校園組跟外賓組。

　　雖然不清楚投票的具體方式，也從剛才一路經過時偶爾會看見的虛擬影像猜想了幾分，應該是在行經時就能投票了吧？望了望周遭排山倒海的人潮，草坪上也有相當多進駐的店家在變裝隊伍排列的外圍。索羅不禁慶幸著還好莫葉在身邊，才不至於站在這裡就引發毀滅性的災難。眾多的參加者魚貫走到指定的位置，莫葉不知是有心還無意的又靠近了些。

　　「兩組參加者陸續入場囉，還沒有投票的各位請記得給出一票，稍後投票結束就會進行最終的統計，我會報出各位選出的前幾名，請被唱名的幾位到台上來！」清晰解說完流程的露露高舉起右手。「各位心儀的參賽者能否脫穎而出就看大家的投票結果了！」彷彿洛德上身，賣力吆喝帶動氣氛的露露語調相當輕快。

　　「她還真有架勢。」視線在露露身上的莫葉似是忍不住勾起唇角，過沒多久卻壓低音量。「剛在等你的時候聽說今年創校祭典受傷的人很多。」即使所述內容是令人意外的消息，莫葉的表情也沒有變化。「可能只是謠言，而且騎士團的大家也都在，但小心點好。」

　　「嗯。」點頭同意莫葉下的結論，索羅對剛才去醫療中心更衣時所見記憶猶新──確實是人滿為患，而且醫療長看起來也有些疲倦。不知道她有沒有時間好好吃飯或休息？

　　浮想聯翩之時，周遭店家跟賓客們終於紛紛在虛擬影像上找出要投票的對象投下心儀的一票，在外賓組最後一組走進草坪集合時，由露露宣佈了投票時間結束，進入計算階段。「今年的變裝遊行選秀，票數已經在剛才統計完畢！」不消多久，露露歡快地再次播報起結果。「今年的競爭相當激烈，首先是外賓組的兩位，分別是校分部二年級的紅霜以及外賓組的水苑！另外，校園組有兩位得票數相同，因此總共取三位──魔法學院四年級藍薩、鍊金術學院三年級伊納比兩位同票，以及魔法學院一年級索羅！請以上被喊到名字的參賽者到前台來──」

　　「咦……」

　　「在喊你了，索羅。」

　　「可、可是……」從沒想過會成為話題中心、更不要說得票率高的候選人，除了訝異之情以外，現在離開莫葉身邊的話，在這麼多人的地方難保不會又發生什麼連環大災難……

　　「跟好我。」不由分說地邁開腳步牽著索羅穿越人群，莫葉的步伐毫無猶豫。緊緊跟著莫葉避免距離超過一公尺，索羅總有種面前帶自己穿過人潮、默默阻止詛咒發作的少年像極了專屬自己的執事之感。這麼想實在過於失禮了──如果不是因為亞奧劍、不是因為自己身上的詛咒體質，莫葉根本不需要如此費心。在內心否定這份自私，索羅隨著前方人的腳步走到稍微寬敞一點、通往台前的路上，跟走向這邊引導參賽者們移動的露露對上視線──

　　「你們牽著手也沒事耶？」眼尖的露露立刻察覺到異狀，慶幸的是她做出這段發言時，並非透過廣播。

　　「因為是室友所以優先免疫那個體質了吧？」回應露露的同時，莫葉對著索羅輕輕點頭，才放開彼此牽了一路的手。

　　「嗯──是這樣嗎？」明顯的狐疑在露露臉上顯現，但她很快決定先投回主持人的工作、保持一公尺的距離引導索羅走上台階、站上昨天騎士團的大家為了創校祭典臨時組建的舞台。

　　各個上台的參賽者無不是打扮的相當出眾，光是用看的便像走進另一個世界。跟著眾人一起站在台上，索羅小心地跟其他四人維持好距離。互相交換了笑容跟頷首的選手們裝扮爭奇鬥豔，與店家的店員與一般的學生們所穿的素色斗篷形成強烈的對比。

　　「恭喜台上的各位通過第一階段，各位都會有獎品喔！那麼接下來是第二階段的票選──請大家再從這五位當中再次投票，選出今年的冠軍！」伸手比向台上的眾人，露露的笑容開心地彷彿她才是被選中的人。她稍微介紹過台上的五人分別是幾年級的誰，以及外賓組的來賓是從事什麼行業後，台下的眾人面前出現了許多虛擬的螢幕，上頭映照出五個候選對象。索羅很清楚，這是要開始第二輪的投票──「台上的各位，請用你們最棒的笑容爭取成為冠軍的機會吧！」聳動的語氣鼓勵成為前五名的參加者們，眾人無不擺出最燦爛的笑容──

　　已經經歷過幾次了。選拔賽敬禮的時候、莫葉生日的時候、還有剛才兩人手牽在一起的時候。緊張的目光略略掃往人潮洶湧的台下，莫葉就站在剛才送自己上來的位置露出一貫的笑容。以身負家仇、本身還是被追捕的人而言，那是何等珍貴、得來不易的光景。遑論他投以笑容的對象，還是背著詛咒的自己。心底那股必須回應他的鼓譟不斷攀升，索羅輕按上胸口以撫平越發加快的心跳，對著莫葉的方向勾起唇角。時間彷彿靜止、空氣似是凝滯、唯有自己與莫葉二人對視。如果能夠在這裡向他傳達一句話，那麼自己想說的毫無疑問──

　　『願你所在的世界能有更多溫柔。』

　　無聲地在心底默念這句，台上的其他四人與露露無不在見到索羅的神情後隨之愣神。不消多久，露露才大夢初醒般報出第二輪的投票結果，索羅以壓倒性的票數奪得了冠軍。

　　未曾想過與自己有關的活動、也沒有體驗過遊行，卻在這裡實現了這件事不說，還成了變裝遊行的冠軍──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在夢境裡，既甜膩又讓人眷戀。如果這是夢，希望可以不要醒來；但台下的掌聲與歡呼，妥妥的說明了這並不是夢。

　　「那麼……嗯，因為校長臨時洽公，冠軍的獎盃將會直接由我代為頒發！謝謝各位的參與，也恭喜魔法學院一年級的索羅成為今年的冠軍！」再次流暢地報出接下來的行程，露露的話引起索羅的注意。在創校祭典這個應該放鬆的時刻，校長也還在辛勤的忙碌……雖然不曉得忙碌的原因，會不會是因為有外賓，但真是辛苦她了。大概是因為沒有太多實感，從露露使用騰空魔法讓獎盃浮空的位置接過粉紫色的獎盃時，索羅還有些不敢置信。

　　「索羅的獎品已經在剛才宣布是第一名的時候，用魔法轉移到你的房間了，稍後我宣布結束時，回去就會看見！」靈巧的一眨眼，露露的熱情與初見稍稍有些怕生的模樣判若二人。大概是因為很喜歡這類熱鬧的活動吧？

　　「我、我明白了。」

　　「再次恭喜今年的冠軍索羅，變裝遊行活動圓滿結束囉！接下來是晚上的自由時間，在那之後的後夜祭也請務必不要錯過喔！」盡責地播報接下來的行程，露露將五位上台的參賽者們請下台──與眾人保持距離，索羅最後才走下台階──台下的莫葉早已等在那裡。

　　「我們去吃飯吧。」自然的邀請配上那身燕尾服，就像真的成了自己的管家。

　　忍不住失笑，索羅安靜地點了頭。「嗯。」

　　　　　　　　　　　　　　　　　　　　《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