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落紅應滿徑(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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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蕭牧忱會不會離開我,但在落水後的靜養期間,大渝那邊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姐夫尚未被冊封為太子,他的嫡親弟弟就聯合剛被廢的皇后策動宮變謀反,被姐夫斬於皇城中,老皇帝受到過分驚嚇,宮變後不到七日就駕崩。

所以,現在的姊姊是大渝的皇后了。

落水後我本以為宮裡會壓下消息,不讓哥哥知道這回事,但後來哥哥託皇奶奶轉交給我一張小毯子,他說那是娘親在懷我時親手做的,但對落水一事和姊姊隻字不提。

他什麼都知道,但我們能為對方做的只有好好活著。

初雪降下那日,皇奶奶薨逝。她一輩子替大魏勞心勞力,雖手染不少鮮血,但也是她領著大魏皇室走過大渝入侵、三表兄謀反那些混亂的日子。儘管她最後依然步上鳥盡弓藏的道路,被一手推上皇位的親孫軟禁奪權。

大雪紛飛,漫天雪花和墨黑帷幕在狂風中飄蕩,皇奶奶的靈柩被安置在殿中,周圍是成千上百支點燃的白色蠟燭,使整個大殿明亮如白晝,映著殿外的白雪,光線肅殺且刺眼。

望著皇奶奶的靈位,我還是掉了幾滴眼淚。

殿外,風刀劈雪,被慘白覆蓋的皇城內一片寂靜,所有聲音似乎皆被冰雪所吞噬。我替蕭牧忱撥去他髮上的雪花,卻聽他道:「你知道當年我去大渝當質子,是太皇太后拿的主意嗎?」

他低著頭,我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覺得除了平日裡譏諷的笑意外,他的嗓音還有些乾澀。「當時大魏國力鼎盛,不惜隨意尋個由頭和大渝開戰,所以太皇太后派刺客在我往大渝的路上襲擊,盼著我一死就嫁禍給大渝再宣戰。」

「我的腿在那時廢了,但我當時決定哪怕生不如死也要活著,我要當那些巴不得我死的人的眼中釘肉中刺,我光是活著,他們就得心煩。」

「對不起。」我道。

「你不必跟我道歉。」蕭牧忱仰頭望向滿城風雪,「也不該是由你和我道歉。」

風聲蕭瑟,我臉上未乾的淚痕令雙頰有些刺痛,「雖然她未必發自真心,但還是保住了我的一些快樂與尊嚴,我感謝她至少沒有不顧我的死活。」

太皇太后死後,舉國守喪三年。這三年來我想姊姊是過得很好,每逢有大渝使節來大魏,她總是會差人來給我送東西,兩國間也不見烽火,儘管我聽說大渝軍方虎視眈眈我們南方的土地已久,是姐夫和姊姊硬是把他們的氣焰壓下來。

北境和北燕及諸部落間雖有些小打小鬧,但都算無傷大雅,只是我依然沒見到哥哥,皇奶奶的葬禮他也沒有回京,但我想還是不回的好。

我的及笄禮訂在國喪結束後的三月,姊姊的侍女鬱蒼姊姊從大渝來見我時,曾脫口而出:「皇后娘娘才在叨念,若是當年給郡主訂了娃娃親,現在就不用愁了。」

這是我活了快十五年以來,頭一回意識到婚姻對我下半輩子有多重要,而在這件事上,我的想法又有多麽無足輕重,身不由己。

精明強幹如姊姊,當年嫁去大渝都是迫於情勢,那我呢?

幾近弱冠之齡的蕭牧忱倒是過得相當自在,「全京城世家大族的姑娘但凡有點腦子,都不會想嫁給我,陛下想硬塞個娘子給我,也要看那些高門顯貴的臉色。」

「但你,」蕭牧忱欲言又止,最後下了個註解:「山雨欲來風滿樓。」

我的及笄禮正賓是皇后嫂嫂,當我身著繁複襦裙讓她把髮簪插入髮髻時,我很難不察覺她正在將我從頭到腳打量,那種猶如在北境菜市場的婆婆媽媽買豬肉時的神情,令我心驚膽顫。

隔日,我看著鏡子裡那個髮髻高挽、身著水藍華衣的窈窕女子,竟覺得有些陌生。不是她不好,只是我想像了許久,還是不曾想過自己會長成這般模樣。

白玉般的瓜子臉上是一雙神色倦怠的杏眼,十多歲的少女本該要顧盼飛揚,她的眼裡卻是不符年齡的沉靜;或許是和蕭牧忱在一起太久,我的眉眼間也沾染上他那要死不活的鄙夷神韻,紅唇一彎,那抹笑不見愉悅,盡是清冷疏離。

「郡主和長公主越來越像了。」鬱蒼在一邊笑道:「皇后娘娘都沒有郡主像長公主呢。」

像娘親麼?我沒見過她,但我想她應該是溫柔婉約的,是讓人如沐春風而非冰寒的秋水。至於姊姊,回憶裡的她總是如火一般耀眼灼熱,走到哪兒都是人群的焦點。

我一如往常去蕭牧忱的院裡,他最近愛上烹茶,正坐在梨花樹下用文火燒水,漫天的梨花辦在暖陽映照下閃耀著微光,斑駁的花影和樹影落在他身上,竟也有種歲月靜好之感。

他瞥了我一眼,視線在我身上凝滯片刻,低頭倒了一杯茶給我,「碧螺春,嚐嚐。」

我抿了一口茶湯,淡雅清香令我本來略微煩躁的心情稍稍靜下來。我拾起他肩上雪白的梨花辦,問道:「蕭牧忱,我能嫁給你嗎?」

他眉頭微蹙,我相信如果現在他口中有茶水,一定會直接噴出來,「果然及笄就是成人,不過幾日不見,景陽郡主就單刀直入到令在下措手不及。」

「我是認真的。」我放下茶碗:「我們相處這麼多年,這宮牆裡你是我最親近之人,我相信你能不計利弊得失真心對我好。」

「況且,當年你不是說不會離開我嗎?」

「我不能娶你。」蕭牧忱抬頭望向我,眼神沒有半分冷嘲熱諷,唯見一片赤誠。他的聲音有些顫抖:「我雙腿殘疾重病纏身,怕是連生育都有困難,也不知道能再活幾年。」

「阿昀,你不是很想回家嗎?回你心心念念的北境。」

「找個能陪你回家的郎君吧。」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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