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上篇
「什麼又是我?講得我好像是蟑螂還是什麼奇怪的生物一樣。」祂冒出來的第一句話就讓我忍不住回嘴。
「你們這些平地人,上次來搞東搞西的還不夠,這次又要上來搞什麼了?」這位大叔完全不在乎我說了什麼,自顧自的把話說完,而他話才說到一半,那把明晃晃的番刀竟亮出一半了。
「哇嗚哇嗚,什麼我們這些平地人,我是混血,一半一半。瞎了嗎?上次那些平地人上來搞什麼,你說說看,我是上來幫你的,別衝動,刀先放一放。」雖然很多人看不出來,但其實老玄我有一半的原住民血統……算了,每次照鏡子都是淚啊。
「你……看起來不像,你們平地人都長得很像啊,上次來的那個跟你身上的味道也很像啊。」……平地人都長得很像,是說,我在他們眼中,就跟歐美人在亞洲人眼中一樣嗎?
「味道……我說,上次他們到底是來幹嘛的?我只是來破除一些他們遺留的問題。你難道不知道這個村子跟這家人到底發生什麼事嗎?」我忍不住把問題丟回去,誰叫他在我快找到陣眼的時候冒出來。
一開始我以為只是個三環三的陣法,剛出師的人幾乎都會的一種潛移默化的陣法,但上上下下裡裡外外的翻了一遍後,我才發現根本是扮豬吃虎,三環三,九環九,這其中套路深得很,也不知道向來崇信上帝的原住民怎麼找到這個具有相當能力的法師。只是我還沒開始著手破陣,這位前泰雅勇士就這樣出現在我面前問話了。
「我、我……我知道,只是……唉……」大叔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卻什麼都不說出來。但他也不動,就在那邊跟我大眼瞪小眼。
「我也不知道你是哪位,但是你應當知道,當整個部落遷移之時,整個部落的傳統就已經蕩然無存了。在你要幹什麼之前,我必須要跟你說,你最好想清楚,是誰現在還會獨自唱著祭祀的歌謠,是誰還會帶著供品獨自回到舊地,又是誰面對文化的侵占,仍然堅守著『自己仍然是一個泰雅人』。而我,今天就是來幫他的。」
大叔聽完我的話後閉上了眼睛。沒錯,這個部落的傳統祭祀幾乎都快被磨滅光了,現在也唯有可先生還會獨自帶著祭品上山回到舊部落,一個人祭祀,一個人祈求祖靈的保佑,一個人……守護著「傳統」。
當部落所有人都「被上帝感召」時,他們虔誠的信仰,讓他們忘記了自己是誰,部落獨有的「分享」文化,也演變成了「共同經營」,他們熱愛上帝,所以不接觸也不接受其他外來宗教。如果只是這樣,就讓他們去窩裡鬥我管不著,但是今天他們之中有人打破了底線,尋求法術的幫助,也是他們之中有人還記得自己是誰,那就夠讓我去幫他了。話說到這裡,我直勾勾的盯著面前的「大叔」,如果他不諒解也不讓開,說不定,今天我就要真的用武力「請」他離開了。
「唉……我知道了,我也是為了這『唯一』的泰雅子民而來的。我以為你跟上次來的一樣,是來……你明天可以到舊址來一趟嗎?有些話要請你轉告。」大叔閉了一下眼睛,用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看著我。我分不清楚那是酸楚,還是喜悅,抑或是悲哀,我只知道,祂讓步了。祂側過身,讓我繼續未完成的事。
「等等,既然你也是來幫他的,那其他兄弟姐妹欺負他時,你們怎麼沉默了?」我不明白,祖靈也是有力量的,甚至不低,怎麼會連一個人都保不了?甚至會讓我這個「外來者」到此呢?
「我們……不比以往了。單薄的祭祀只是讓我們有了可以薪火相傳的資本,其他的,我們能做的很少。現在看來,我們連保住『傳統』的能力都沒了。」他勉強將嘴角往上扯了一下,讓一向樂天的原住民變成這表情,這村子……病了。
事實上,即使他不說,我明天也打算上山去一趟,畢竟人家土地上發生了那麼多事,還不告訴人家家長(祖靈)就有點說不過去了。大叔離開後,我迅速著手進行未完成的事宜,沾血、橫劍、祭八卦鏡,用山上現有的桃枝點開陰陽水,不多時,九個點都已然破去。
一夜無語。早上,女友還沒睡醒時(現在是老婆了),我跟可先生他們說了今天要上山,至於昨天那位默默保佑可先生的大叔,我是一個字也沒提。畢竟,可先生可不是為了被保佑才去祭祀的,這種事,揭過即可。
在可先生及年小姐的陪同下,我們很快來到了舊部落,至於就連短短不到10分鐘車程都暈頭轉向的我……還是別提了吧。
依照山上的傳統,我們準備了祭祀山神的三大聖物:檳榔、菸、酒,然後請小可依照部落的習俗及傳統,將供品等一一擺上,再請他唱響祭祀的歌,雖然現在不是祭祀的日子,但祖靈們也很快的現身了。
「在你們傳話給我之前,有件事我要先說。你們的子孫可先生家,發生了一些令人不悅的事情,具體是什麼你們也大概知道了,用漢語來說就是不肖子孫,這就是我今天來的主要目的。至於你們要說什麼,我洗耳恭聽。」迅速說完後我馬上閉嘴了,因為我知道,絕大部分的祖靈脾氣都不太好,除了祭祀歌之外不會耐著性子跟你嘮叨,但他們永遠不會覺得他們的話……更嘮叨。
「我們知道,我們只要請你轉答一些事情,大山一直照顧著我們這一族,但我們的子民卻讓大山蒙羞了,事實上從數十年前……(以下省略數百字)……所以今時今日,它不會再庇佑我們。我們知道,孩子們已經染上難以根除的習性,我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提醒你們,山會用眼淚來掩蓋它的傷疤,為避免被哀傷掩蓋,請你轉告孩子們,離開這裡,等塵埃落定後,這裡依然是泰雅的家。」
事實上,這裡的祖靈用字遣詞已經很短了,原話翻譯就是……你們開發過度了,最多不超過十年,這裡一定還會有其他的災難,可能是土石流或其他的,相信我的話就趕快停手,讓山林休息個幾年,不然大家都一起遭殃,休息過後再好好規劃重新開始。
▲祖靈警告,開發過度的山裡十年內會有天災發生/示意圖/Pixabay
可先生跟年小姐聽完我的話之後沉默了,經開始在考慮暫時要搬離這裡。在我離開的時候,途經當年的翻車地點,依稀看得到那些不甘的遊魂,似乎飄盪徘徊著。
我是行走兩界,代天巡狩的陰陽道師──命玄。原住民是和自然共生的一群人,忘記傳統忘記大自然的恩惠,忘記思想的中心。回程中,我口中哼唱著……
「你知不知道他們都在笑我,因為我們失去了傳統;你是否感覺到我的心痛,因為沒有自己的生活。難道就這樣的過,難道什麼事都不能做,我要撿起原始的脈動,點燃原住民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