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相遇是緣？或為劫？《驚鴻回雪》

今天的讀書心得委託，收到的是和上回《菊殘猶有傲霜枝》同位作者的作品，也一樣是民初戲子的故事。

《驚鴻回雪》

以下包含劇透跟囉嗦的心得想法。全文不長，非常建議先看完再來看心得。

劇情簡介

如果用現代的角度，以一句話介紹本文，大概就是「異男忘but有打到炮」的故事。或者再白話一點，是「驚！中國騙婚Gay愛上日本已婚直男，面對間諜論，當事人堅稱是真愛」。

對、整篇故事的大綱大概就是這樣了。

日本軍官來參訪時，意外遇見已婚戲子何濯漣，愛上他的戲，要他來表演。原以為只是不懂戲的日本人在刁難，戲子卻在這兒陰陽差錯地結識了一位「知音」。

何濯漣有了私心，勾引那位愛著台上戲子的觀眾，但日本直男也只是愛角色，對本質為男人的何濯漣沒有感情──但他們仍是暗地裡上床了，仍是為了彼此的一頓晚餐，推拒其他人的邀約。

是愛？還不是愛？

最後種種糾結，也隨著時代結束了。

以劇情來說十分簡單，典型的「彎戀直」，但放在民初背景，結合戲子與日本軍人的身分，就，就怎麼說……是一個「合情合理」，明知飛蛾撲火，仍惆悵嘆氣的故事。

比起情節，更重要的是「屬於人的故事」

本文五萬多字，正文只有一萬五，剩下都是番外。

劇情結構是真的簡單，沒有太複雜的伏筆，誠如上頭簡介。

番外寫了些之前與之後的事，交代了不同人物的視角，還有一些悲歡離合。

就算不論這離譜的字數比重，單就故事而言，說番外才是本體也不為過。在正文，看見的是人物的行動，但在番外，讀到的是每個角色的故事。

一個他從何而來，會往哪去，又為什麼做了這個決定的故事。

慢慢地讀他們的人生，好像認識了這個人。

如果只是網路上報導的一個陌生人，可以隨便評價，甚至罵上兩句。但因為在番外認識他們了，所以人也就為其心軟。

不是覺得「挖這個戀愛腦做得真好，我支持你」，而是多多少少的幾分「你喜咧衝三小……好啦、可以理解這個戀愛腦的決定」。

題外話一下，這也是「閱讀小說有助發展同理心」的理論吧？

有所相連但仍迥異的二人

戲子何濯漣跟日本軍官青見，這到底是一對怎麼樣的CP啊？

甚至把CP安在他們頭上都有點心虛，但又不得不承認，這或許也是一種愛。

我特別喜歡故事中，二人時常語言不通的事。

何濯漣說著中文，偶爾還非要穿插文言戲詞，就是要說，希冀他懂，但也不想讓對方看見太赤裸的真心。

青見說日文，甚至會引詩詞古文，擺明了沒有要戲子聽懂，但從眼神、語氣，又讓何濯漣窺見那一點憐惜。

他們都會說，但偏偏──或者說「就是得」語言不通。

好像是用著自己的方式在愛，偶爾相會，但終究不是一路人。

他們因為唱戲有連接。

我特別喜歡兩人的初遇，一個偏偏回了頭，一個偏偏闖入。誰都能怪對方的陰錯陽差，帶著一點天注定的味道。比起說「緣」，我覺得不如說「劫」更貼切一些。

我覺得青見或許在戲台上看見了洛神，一個男人心中理想化的形象。可是他很清楚下了台，何濯漣仍是個男人，所以他不斷「拒絕入戲」。

某一段做完愛，青見對何濯漣說：「能起來嗎？該離開了。」

哇真的是，又體貼又殘忍，冷冰冰的。

青見是觀眾，他沒有要隨著戲子的劇碼起舞。

「真情假不了，假戲卻也真不了。」

何濯漣不是要青見上台。他是想拉青見下水，他要這個軍官對作為男人的自己起慾念，所以他們會在卸了妝後做愛。

可終有「曲終人散」吧？

蒙著一層紗的時候，還能苟且享樂。

被時代的現實劃開時，何濯漣還在求愛，但青見已經抽身離開了。

他們的語言始終不同。

說著只有自己能懂的話，像是愛，又還不是那麼真誠的東西，但也絕對不是沒有愛。

單方面的視角

這篇小說很特別，雖然是何濯漣跟青見的故事，但全程幾乎看不見青見的心聲描寫。

我們可以看到何濯漣的痛苦、迷惘、天真、執著，卻獨獨看不見那位直男的心情──他到底是怎麼看何濯漣的？到底有幾分情？

讀者不知道，誠如何濯漣也不知道。

在寫作上，要完全不寫某一方的心情，應該是需要刻意克制的（畢竟如果能寫雙方心聲，敘事效率會高很多）。但就是這分限制，讓何濯漣不可得的愛，變得格外真實。

甚至到了後期（番外後續的故事），總覺得這份愛，已經化育為無關青見的事了，是何濯漣的一份執念，是他永生無法忘懷的回憶。

是他單方面的、自己的事了。

彎與直各自的妻子

這個主題真的太特別了，很少看到網路小說涉及。

在正文中，兩位更多是工具型人物的帶過，但到了番外，何濯漣妻子的形象變得非常飽滿（至少因為補足視角，我覺得有變得比青見完善XDD）

青見的妻子也是日本人，名為「撫子」──哇塞這是什麼從名字開始，就暗示是大和撫子的概念嘛！

她在丈夫面前順從、低微，但在面對入侵自家的何濯漣時，便豎起了防備。完全是管教另一名「女性」的姿態。而青見回歸「正途」後，也應該是又縮回原本柔順的妻子位子。

何濯漣的妻子「愛雯」則特別許多。

我敢說，看完這文沒有人可以不喜歡愛雯，沒有人！

作為之前也唱戲的人，甚至早早知道丈夫的性向，從小和何濯漣一起長大的愛雯，比起「妻子」，更像是他的家人、夥伴。

她得替那個沒有金錢概念的傢伙管好演出費，她要照顧好那個痴痴愛著日本人，被打為間諜的可憐人，她要維持好這個「家」。雖然就現代角度，會覺得她是被Gay騙婚的可憐女人，但我覺得在那個時代，她是另類的心甘情願，找了一個能「相伴」一生的夥伴，並忠誠到底。

在番外，用了「王寶釧守寒窯」跟「趕三關」的戲來比喻二人。

何濯漣性向為男，但回到現實生活，他仍是用自己懂的方法，去愛著、寵著愛雯的。（番外裡兩夫妻的相處真的真的真的非常動人）

這對BG，很像愛情，很像家人。

是外在被婚姻綁在一起後，內心「選擇」一起生活的人。

這是一段不理想的關係，但他們是彼此「過日子」的對象。

很難給予副標題去定義的文革

又是一個很少在網路小說碰的主題。

說句老實話，我以為愛雯跟何濯漣都得死在文革。

戲子＋同性戀＋和日本人通姦的漢奸，同性戀的妻＋被娘家拋棄的女兒──這一套combo下來，怎麼都得死個好幾遍吧？？？

最後還有一個勉強算不錯的結局，可以說作者非常手下留情了，真的。

但即使留了情，仍然是那麼痛。可以說，這就是文革的殘酷吧？

〈趕三關〉最後以謝幕的形式，替這段番外收了尾，畫面感十足，而且非常符合全文基調，我有認真鼻酸了一下。

結論

作者說這一篇相較於《菊殘猶有傲霜枝》，是沒那麼正式，整體比較放飛的作品。

確實，在意象經營與結構上，《驚鴻回雪》沒有上一本那麼工整。

我覺得，番外直接使用了多部戲曲的篇名作為比喻，是以很直觀的意象來寫故事。

並且妥善利用了番外短篇成章成回的特色，去碰觸到更廣、更多元的主題。描繪了讓讀者禁不住同理的非典型愛情。

如果說上一本是深入刻劃了戲子的傲與苦，這一本應該是戲子本身、觀眾與戲子、戲子與家人、時代等，多台戲同時上演。精彩、豐富、別樣滋味。

誠摯邀請大家一起享受這場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