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Cindy H
核稿編輯/小白
王心心在福建背山面海的泉州長大,這裡是離所謂「文明」很遙遠的農村鄉下,那時的家家戶戶,只擁有點亮15燭光燈泡的電力,代步的是破舊的腳踏車,在村里間的休閒娛樂、婚喪喜慶中,最常見的就是老祖宗留下來的南管身影。這是王心心生活的搖籃曲,也是她曾一度以為世界上唯一的聲音。
在南管之鄉、在南管世家成長的王心心說,她所有的家人、親族們都能夠演奏、演唱南管,雖然也許不是那麼專業,但彼此聚在一起演奏、唱和,就是生活的大部分;整個家,也因此被鄉人們冠上了「全家樂」的暱稱。街坊鄰居們即便是不會演奏,但也全都會聽。在生活裡「玩」南管,是下班後的放鬆,是茶餘飯後的閒情交流;不為名、不為利,而是一種生活的日常雅興;吹拉彈奏間,一曲唱罷,心滿意足,繼續過著安生的日子。
王心心說,她睜眼、閉眼間,盡是悠悠南管在耳邊響起。
許許多多時代的因素,讓「南管」這一傳唱數百年的古老樂種隱沒在常民的巷弄間。1980年代,傾一生之力復振民族音樂的台灣音樂學者許常惠教授帶著來自台灣台南「南聲社」的南管樂師們到歐洲法國進行音樂文化交流。原本二個小時的電台節目專訪,因為法國觀眾反應熱烈、欲罷不能,而創下了空中點播音樂近8小時的空前盛況,歐洲媒體紛紛撰文報導。而這同時也再次引動了福建泉州對「南管」這一珍貴文化資產的重視;自小習藝的王心心,也就是在這個時刻,正式考入了福建省藝術學校南管專科,開始接受學院正規的音樂教育洗禮;此後歲月,也因著兩岸的文化交流互動,開啟了與台灣的深深因緣。
1992年,王心心飄洋過海來到台灣,並與漢唐樂府以一齣梨園樂舞《儷人行》引起極大的迴響,從此王心心便以其卓絕出眾的「聲、色、藝」成為舞台上熠熠閃爍的明星。十年後的2003年,王心心在眾多學生的支持下更成立了「心心南管樂坊」,在傳統與創新之間、在跨域與傳承之間,一路走出了自己的南管「心」世界。
王心心很早就在福建南管音樂界展露了頭角,透過老師的慧眼,更在王心心身上看到一種傳統南管人少見的「再創」能力。作曲家老師把自己以「唐詩」創作的樂曲請學生王心心演唱,因為老師知道自己寫下的創作只是紙上文字,最終是要有人能夠將之「再創」,才是最美的完成。
王心心不是沒有在「保留傳統」與「創新再造」中掙扎過,也曾因演出的表現形式受過一些批評與責難。也因此,對於作品以何種面貌、怎樣姿態問世,也成為了她心中忐忑的牽掛。1999年,王心心因為與風潮音樂擁有相同的音樂理念:「追求最好、最完美的音樂」,而有了合作的契機,2003年王心心下定決心重新出版《靜夜思──王心心唐詩南管吟唱》專輯,就是因為聽進了楊錦聰經理的一句話:「心心,妳的南管,是要給南管人聽,還是給大眾聽?」果然,傳統與創新其實並不衝突,如今的王心心,真的把南管帶到了更大的舞台,帶給世上更多的人聽。
南管音樂,定靜淡雅、古樸舒心,多以琵琶、三弦、洞簫、二弦四種樂器加上拍板合奏,並以指、譜、曲三大類型呈現音樂風貌。演奏家們在台上的演出, 其實不是為了觀眾,而是「以心交心」地「以樂會友」;音樂家甚至要隱藏自己以烘托音樂,在彼此絕佳的默契下,共同完成一次追求至美的風雅之音。南管之所以百年來仍然風格獨具,是因為其中深植著長久以來文人雅士們對古代雅樂的審美期待。即便樂曲是在訴說那些人間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樂師們終究會以和緩平淡的清音來慢慢地梳理。
傳統南管一首指套的演出,最短20分鐘,最長60分鐘。有時候雖然曲譜中記有唱詞,樂師們也是在心裡唱,甚或是合起雙眼,「眼觀鼻、鼻觀心」悠悠地奏出詞中意境,整個過程像似一段自我修行;而這把樂曲當成純器樂曲來展現、「可歌、可不歌」的選擇,則來自樂師們當下的自我觀照,來自彼此之間的心領神會、心照不宣。
譜指的是有著「主題性」的純器樂演奏曲,多在表現自然風貌、四季交疊之情景。曲則是許多小篇章的唱詞,其內容主要是來自戲曲故事裡的男歡女愛、深閨之怨。南管的演唱是以泉州話發音,也因此讓古雅的中原河洛語言得以原來相貌流傳至今。
南管唱曲的美,美在其「引音過字」。一個字從起音、轉韻到收音,演唱者在規範中,唱出當下的心境。王心心說:「南音唱得慢,其中的氣韻流動,就好似於虛空中寫書法,有起、承、轉、合,有粗、有細。」南管與書法走到深處,都是絕妙的意境,在無限的空間中,架構出與自己心靈當下最貼合的美。王心心也說:「我現在,用書法來領悟南管唱與演奏的韻味。」
南管自古即是一種「禮樂」,演出的形式非常簡單,舞台上五張椅子簡單有序的擺放著,樂師們在樂中靜靜地聽著彼此,以心交流、以情奏樂。傳統的演奏過程音樂不能間斷,演出者則可以替換。然而南管音樂其實是很放鬆的,短短的4個字可以緩緩地唱到5分鐘,其中的情境、心境、意境,自是由君細品。
樂器的彈奏主要並不是為了表現技巧,而是作為一種「引入」。琵琶、三弦是屬於彈撥樂器,是為樂曲整定出「骨架」──琵琶以鏗鏘單音彈奏掌握「時間」與「方向」,三弦則以沉醇之韻柔和潤飾其間。洞簫音色樸雅流暢,二弦以絲竹之訴遊補於氣韻之中,二者在一吹一拉中呈現了「旋律」,而樂師們亦可以在南曲既定的演奏規範之中,以自身對樂曲的領略與詮釋,即興、自由地以妝飾音展現自我風格。
樂器彼此間有著「陰陽互補」的道理與作用,演出時不用嚴格的時間去計算節奏,也沒有固定的節拍,全憑樂師當下的心境,有默契的樂師們彼此之間是聽的懂彼此的呼吸與氣息的。南管樂曲雖然進行緩慢,但這「緩慢」亦會有所節制,是一種令人覺得「一切剛剛好」的行雲流水。也正因南管的悠緩,讓人們得以在其中聽到更多器樂的細節表現,也更能聽到樂師們的默契與心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