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4/05/26閱讀時間約 21 分鐘

MUL137-Val10

  「我給的神力是有極限的,你們小心點。」槍林彈雨中,蘇涼克毫髮無損,神情沉靜:「姓金的小鬼說謊騙人,這邊沒有阻斷器陷阱,我不能介入凡人的鬥爭,你們趕快走吧!」


  然後祂就不見了。


  「你好歹送我們出去啊!」廖穆斌偕女友屈蹲石製大花圃及竹牆間,徒勞吶喊。


  圍牆外是樹林,雖然茂密的葉子能夠遮擋天上的視線,但亂槍總會打中人,僅能往內逃。馮瑰逸遂丟出煙霧彈!


  小罐子噴出濃濃的黃煙,船上的步槍不作多想,突突突地猛射,子彈一擊便可穿裂石牆木亭、瓷磚鐵管,卻遲遲無法讓血肉飛濺,但瞧下面依序生出藍、紅、白、紫、橙的煙霧,一團又一團,朝岩風閣的主建築移動。


  地上人沒有真正踏至霧中,而是離煙團有一小段距離,以之混淆敵方,自身則躲在不透視的欄杆牆壁後,避開槍彈掃射,連拋五罐軍綠小罐,總算跑上廊台、進入室內。


  此間是料理台依傍餐桌、食客直面廚師的割烹餐廳。見得餐廳入口有人手持小槍要射,廖穆斌拉著伴侶蹲至吧台旁,然後掏出電擊槍乓乓乓,特殊彈一發一個,三發即倒三人!


  「金奕璋的手下真多啊!昨天四十八個去警局報到,今天還有!」廖穆斌一邊搖頭大嘆,一邊填充電擊彈。


  「現在整個飯店變戰場,又有飛船的空中攻擊,也不清楚神力能保護我們到哪種程度……」馮瑰逸思忖,而後左手伸入口袋,「只好劫船了……嗯?」男友按住她口袋中的手,道:「劫船而已,不需要充能液,來!」


  重回有屋簷掩身的廊台,稍稍探頭仰望,沒見飛船,想是繞到其它地方,不過到戶外鐵定馬上被鎖定。


  岩風閣每層均有簷廊,一共四層樓,至頂是寄棟造,又稱廡殿的屋頂。用鉤鎖槍勾住廊緣的木欄,有彈簧長索自行收縮的特性,二人轉眼便攀至四樓外廊。


  滑開拉門,二人躡手躡腳地探索屋內,這間客房都是榻榻米,桌椅櫥櫃低矮、枕席被褥亦鋪展於地,巡了一圈,沒有敵人。


  金奕璋大概把僅存的人力都布在一樓及飛船。


  飛船巡弋左邊的天空,船身的側門猶然敞開,其內五名槍手皆注目下方。


  後見頂樓冒出陣陣濃煙,彷若雙層巴士的飛行載具便降低高度,航經屋頂之上,來到彼側,槍手悉數聚集到船隻右門,槍口對準客房,準備一覷人影就扣扳機。


  他們渾然未察有人潛入左門登船。


  一條安全繩從後纏住脖頸,廖穆斌勒著一個槍手護在身前,餘下四人正猶豫要不要開槍,對面已迸出兩彈,加上鏢刃低飛旋往腳跟,掃倒敵方!


  步槍掉地,其中一把不慎擦槍走火,所幸子彈射向外邊,沒有造成傷害。廖穆斌再補兩槍,繩下人亦翻眼暈死,他遂鬆開繩索,道:「絕緣衣只買了兩套給第一關的人穿,看來金奕璋的錢大部分花在步槍和飛船。」


  「綁人。」馮瑰逸翻過一人,用塑膠扎帶將他的兩腕縛在腰後,雙足亦固定住。


  將昏死不醒的五人拖至艙室角落後,廖穆斌走向船首的駕駛室敲敲門,「開門,不然我砸窗啦!」


  「嗡。」單門應聲右開,步出一名兩公尺高的壯漢,令廖穆斌愣愣而退,馮瑰逸也是。


  他們會退卻不是因為對方的身高,而是該者的上臂和大腿均穿著合金輕甲,膝蓋以下是鋼管、二極體、傳動軸、電磁泵等多種零件組裝而成的機械義肢,手肘以下則空空如也。


  那是「機人」。


  在生機晶片發明初期,生物能夠憑藉意念操控機器後,人們極度熱衷結合自身肉體與機械,除植入一整條脊椎鏈取代該處神經外,小到將手指改裝成T-slice,無須額外攜帶電子裝置也可做許多事,大到把腹部整形為渦輪引擎,配合肢體安裝的機具,飛天下海都不成問題,整個人彷若一隻機甲德魯伊。


  原先眾人皆以為「智人」終於突破大自然的侷限,完成自我進化,邁向嶄新的未來,直至修野曆2564年,發生了驚世駭俗的「庫維大屠殺」。


  一個名叫安德斯的凱麥國男子搭乘洲際飛船,從日賽特洲前往昕始洲的庫維,航行途中突然劫船,導致飛船失事,航務人員及乘客死了五百八十一人,唯獨劫船的安德斯沒死,並在墜地後,靠著一雙臂爪和彈簧腿,攻入該地的陸軍總部,獲取強力的軍備,開始大肆屠戮,見人就殺,無一例外,使得庫維這個小國家在短短七小時四十三分鐘內,一萬九千兩百六十二人因罪犯所持的槍砲,或其引發的交通意外、爆炸火災、建物倒塌等事故而亡,五萬餘名無辜民眾輕重傷,比恐怖分子還恐怖,最終庫維派了三支特種部隊方擊斃安德斯。


  安德斯是名五十三歲的上班族,平時待人和善,經常捐助弱勢團體,無前科無不良嗜好,本身與家族均無精神疾病史。國際各方專家深入研討後,推究出其作案動機……或說他為何發狂犯下如此慘絕人寰的禍行──因使用工業潤滑油保養機械義肢,潤滑油內的化學分子和機械訊號,長年干擾人體的內分泌與神經系統,致使他的腦識驟然陷入混亂,全然不受自主控制,這才引發這起傷亡重大,幾讓一國滅亡的慘案。


  早在這場大屠殺前,世界各地便陸續傳出機人失控的事件,足見人體與機器的適配技術尚遠不成熟,人類的身心無法承受大幅的機械改造,而庫維大屠殺後,各國制定嚴格的法律,限制人民植入體內的機械類型、功能、性能、比例,以及可施行植入手術的單位等等,人們也不再追求這種乍看酷炫方便,其實是將自己改成一顆不定時炸彈的流行,有關機人的社會事件方大大降低。


  庫維大屠殺距今近半世紀,沐隆規定除醫療器械義肢外,僅可在脊隨內植入生機晶片,早年的機人或老死病死,或因失控被集體安置在機人療養院,日常生活中幾乎遇不到以機械過度強化肉軀的人。


  眼前的機人改成這樣,全身只剩頭頸軀幹內的器官是他的,其餘均是機械。


  「哈……哈……」或因人機裝備老舊,機人的喘息聲很大,像是猛獸的吐息。


  馮瑰逸眉頭緊皺,當前狀況已不是充能液可解決了,不談己方能不能扳倒這個巨漢……畢竟當年可是出動特種兵才平息安德斯的殺戮,縱然成功制伏敵人,她的體力勢必耗盡昏睡,屆時僅靠廖穆斌帶人逃出敵船,實在冒險。


  但看機人時不時晃頭抽搐,明顯神智不清,難保打鬥過程中,他不會瘋到連人帶船地破壞,全船一齊從百公尺的高空墜下!


  廖穆斌發覺飛船正往上攀升,愈開愈快。


  「咻滋!」機人雙肘的斷面忽現一刀一砲。刀鋒泛著火紅,應為熱熔刀,砲口是冒著藍光的雙孔,該是電磁砲。


  廖穆斌不抱希望地提醒:「在這邊開砲很容易誤擊飛船,到時我們都得死。」


  機人回說:「二老闆只叫我殺了你們,沒要我管飛船。」「別這麼死腦筋,你是人,不是程式……」廖穆斌語未罷,舉槍就射!


  電擊槍當被熱熔刀削成兩半,他立刻低頭,迴旋鏢自上霍霍掠過,正中機人頭顱!廖穆斌趁隙探手捉人外套前襟,再跳步一飛,兩腳禁錮人頭,兩手擒抱人臂,將巨人重重拉拽至地,接著後躺挺胯,欲拆他肘節!


  「砰、砰!」受制的機械左臂連連發砲,呼嘯過廖穆斌的臉面,馮瑰逸急忙跳開,藍白交織的光砲在船尾轟出兩個大洞。


  「Shit!他的關節是球狀的!」臥地的廖穆斌高叫,如是一來,所有的關節技都沒用。


  隨即他背部一空,機人單用左臂便提起七十六公斤的男子,甩向艙門!


  然則掉出艙外的男人竟然浮空不墮,原來他早將鈊鈦製的鋒刃綁縛於背。艙內的馮瑰逸右掌一擺,左手一招,飛鏢再度低旋絆跌壯漢,外邊飛人亦欺近壓上,執棍下杵!


  機人揚刀要斬,卻被迴旋鏢卡著難脫離,電磁砲還在蓄能,只得橫臂架住對方胳膊,不讓閃光爍爍的棍端戳到頭臉。


  僵持之際,背後忽響錚鏘,廖穆斌立被隔空推上駕駛室的隔牆,鋼製彈丸驚險擦過他的耳邊,崩了艙門上緣,彈丸是從安在膝蓋中的細管射出的。


  機人旋即彈腰而起,熱熔刀正要砍人,鈊鈦圓環逕套臂彎,朝後猛拉!廖穆斌再掏尼龍繩勒頸,鞋底離地掛上金屬肩甲,用己身重量扯緊繩索兩端!


  若是普通人早暈了,但機人僅搖搖晃晃,後聞能量充飽的電磁聲,砲口逕對顱腦!


  「鏗、砰!」迴旋鏢及時擊偏砲管,此次光砲破頂衝天。


  「他的輕甲也是鈦合金。」一招斷臂不行,馮瑰逸遂平掌抬高,迴旋鏢便勾起機人右臂,嵌上艙頂。


  機人被吊至半空,頸間的束縛又再加強,「沒……沒用的,就算我沒意識……腦中的運算機會自動接手,繼續執行二老闆的命令……」


  「金奕璋給你不少好東西啊。」廖穆斌握繩的十指與敵人的面部同樣通紅。


  馮瑰逸分出一刃,命它疾速自旋,劈往金屬下肢,機人趕緊縮腿,再猛力下蹬,重踏地面後,立將臂上的鏢刃扔還給物主,然後擺腰轉體,把倒掛胸前的人掄上艙窗!


  「哐啷!」窗戶破裂,廖穆斌整個人懸在船外,強風吹得衫褲撲簌,他踩踏外壁,手中力道更重,欲拽出機人!


  金屬腿足稍一浮起,三刃圓環即刻套住上拉,機人遂滑出窗戶,連同廖穆斌疾疾下墮!


  馮瑰逸連忙衝向窗邊一擭,一人越落越遠,一人卻可凌霄騰雲,直面底下綠衣白頭的千山百嶽。


  依周邊的景色估算,巴士大的飛船已進到太悟部,飛行高度超過四千公尺。


  廖穆斌安然入艙後,抖了抖身,環著另一半的臂膀搓摩,「呼……冷嗎?」「不要緊。」馮瑰逸倚窗望下,蹙眉疑惑:「飛船要開往哪裡?」


  「我去叫駕駛降落。」於是廖穆斌步往船頭。


  剛走了三步,馮瑰逸驀地招手扯他,於此同時,艙底倏地大破,電光火花四射、金屬殘片飛濺中,猛蹦巨人,震得馮廖二人後跌坐地。


  機人的後背與雙臂內側裝有噴射渦輪,讓他得以飛回船艙!


  而後金屬小腿的前側現出熱熔刀鋒,提膝蹴來。目標雙雙仰腰而躲,廖穆斌旋即伸足蹬他立地腳,短棍則力戳尚未踏地的腳底板。


  「滋……滋!」覆滿機甲的身體雖沒失衡,但右腿的熱熔刀鋒暗下,顯然被電壞了。


  機人換腳再踢,「鏘!」馮瑰逸執鏢阻擋推搡,將之卡入艙壁,旋又放手撤遠,黑棍即時補位,強勁的電流再壞一足!


  隨後機械下肢掙開迴旋鏢,右臂的熱熔刀斫向廖穆斌,他沉膝下閃後,馮瑰逸招來兵器,鏤空的鋒刃又套熱熔刀,她朝左輕撥,鏢刃就將龐大的機身拖至彼邊,嵌鎖艙壁。


  電擊甩棍沒放過大好良機,一瞬毀壞難纏的機械臂刀,然則蓄好能量的電磁砲亦發光瞄來,轟然開火!


  這一砲登時炸爛船尾,原先被安置一隅的五名槍手紛紛墜落,卻見一層青光金芒罩住凡軀,馮瑰逸和廖穆斌則抓著船底的起落架。

感謝山神保庇!


  迴旋鏢有尋回功能,一旦判定主人失去掌控,便自行黏回背帶的固定盤。馮瑰逸左手探後取下迴旋鏢,運臂拋至船頂,砍入船身,再擺動腰隻,盪上頂部。


  廖穆斌隨即跟來,如今他們身處飛速行駛的航空載具之上,僅可蹲伏軀體,猶自思索對策,船體陡地劇震,機人直接撞破艙頂!


  「你上班很認真欸!」廖穆斌站直後,跨步掄棍!


  熱熔刀尚具一般刀刃的殺傷力,刀棍互擊間鏗鏘頻響,廖穆斌矮身躲開橫斬的利刀,再起腳蹬腹,側步避過敵手的縱劈,後直棍捅咽,終令機人退了半步,持棍者旋即搶近,卻遭右方揮來的砲臂擊倒,倒地後的廖穆斌連閃兩下重搥,第三下卻揍得戰術盔崩裂一角!


  馮瑰逸發力高躍,手裡的迴旋鏢狠砸肩背的噴射渦輪,機人剛欲迴身,廖穆斌當即緊抱敵首不放,「電他!」她立掏電擊槍毀去皮下的生機晶片,後將猶掛頸部的安全繩扣上迴旋鏢,再展臂一擲!


  機人一被帶離船體之外,迴旋鏢俐落巧轉,割斷繩索,其下人頓時翻體而落,周身亦飄著青金光子,生命安危當是無虞,且他晶片短路,腦內有運算機亦起不了作用。


  脫下破損的戰術盔,碎片扎得廖穆斌的右半臉全是血,馮瑰逸正想察看其傷勢,船身倏爾一歪,兩人瞬時滾落船頂!廖穆斌快手捉住邊緣的握把,那是協助維修技師攀爬用的,另一隻健臂則牢牢攬著女友,讓她也抓穩握把。


  飛船迅猛下斜俯衝,方向竟是太悟山主峰!


  爬回船艙後,馮瑰逸舉鏢敲破駕駛室的小圓窗,探手入內按下開關,開門而進,「飛船要撞山了!」


  駕駛者是個面黃肌瘦、滿臉爛瘡的女子,握著控制桿的指掌亦是疤痕累累,持續加速,「別吵!二老闆要我撞斷蘇涼克樹……」


  另兩人倒吸一口涼氣,男的則說:「你瘋啦!那樣飛船毀了,你也會死啊!」


  「我才沒瘋!」女子聲色激動:「二、二老闆說……蘇涼克會保我不死,只要……只要成功摧毀祂的樹,二老闆就免費提供我蜚博胺一輩子……」


  這名駕駛是毒癮患者!男人的短棍指著混濁的眼睛,發狠威脅:「照我說的做,不然我打死你!」


  「你打啊!」駕駛挑釁詭笑:「你們兩個會開飛船嗎?」廖穆斌和馮瑰逸面面相覷,均不知如何是好,飛船不同於尋常在地表或低空行駛的載具,沒學過的人連儀表板的數字表示甚麼都霧煞煞。


  眼看船頭益發靠近獨矗山巔的巨木,下邊的登山客亦察覺天上異狀,叫的叫,逃的逃,險象環生!


  「穆斌,先離開再說!」雖不明身上的神力還剩多少,但遠離最大的危險準沒錯,馮瑰逸偕男友跑出駕駛室,跳船賭命!


  「轟──」離船不過三秒,即聽震天巨響,山頂炸出巨大的光團,幾要亮片整座北島!


  仍高速而墮的二人已聽天由命,緊繃的心臟快要破出胸膛時,舌頭卻忽然嚐到一股滿是酒香的甘甜……


  再回過神來,居然身在一棵參天大樹下,旁邊爬來一隻翹鼻蝮。


  大樹的樹蔭寬廣,高聳得似要直達天際,猶自環目四周無邊無際的漆黑,那隻翹鼻蝮已爬上馮瑰逸的左臂,對她吐著蛇信子。


  「蘇神呢?」廖穆斌才剛問完,就聞頭頂傳來:「我在這裡。」舉頭一望,蘇涼克高坐一根較粗的樹枝。


  祂跳下枝頭,馮瑰逸忙問:「你沒事吧?山頂呢?飛船……」「放心,沒人傷亡。」蘇涼克掌心一攤,翹鼻蝮便遊向山神。


  廖穆斌發現今日所見和往昔情景不太一樣,面前的高樹蝮蛇,以及太悟勇士打扮的神明,成像皆有些透明,「你的神力……」


  祂淡淡地道:「跟你們說完話,就差不多要消失了。」


  凡人黯然垂頭,他們失敗了。


  「別這麼灰心。」蘇涼克神態輕鬆:「當初攻克那些山頭平原,我也不是次次都贏。」


  馮瑰逸問道:「是……是因為你把神力分散給『粹』,才擋不下飛船?」「我的神力可不只分給你們。」蘇涼克微張著兩臂,任由生著三角鱗紋的長蛇蜿蜒肩頸臂腕,「尚有一百七十九個登山遊客。」


  「你……你會怨恨嗎?」廖穆斌眼眸微斂:「你曾為北島做了這麼多事,最後卻……卻被信徒拋棄,還要犧牲自我,拯救……」


  「既然選擇和其祂四神立下誓言,共同守護沐隆,從那刻起,我就不是人,而是沐隆人的信念。」蘇涼克道:「一個信念象徵一個時代,我的時代過去了,在過去之前,多做一件事也沒差。」


  「你不擔心嗎?」馮瑰逸又問:「擔心接下來帶領太悟人的不過是另一個峰派,又或畝派造出的神祇。」


  「太悟人需要的不是領導者,神明也不該成為領導者。」蘇涼克道:「神明該做的是……廣納人。」


  祂引導翹鼻蝮下地,瞧牠施施爬走,後來似是行至一潭墨水,半身隱沒不見,愈游愈遠,最末高翹的吻端亦沒入水下,「廣納技術、經驗、知識與想法,太悟人就有能力走好想走的路。」


  山神高瘦的背影逐漸變淡,綠葉窸窣的絳香松亦隨之光化。


  「我也送兩位一點餞別禮好了。」蘇涼克轉向凡軀,續:「貴組織之後若要挑戰利天公,友情提醒一句,祂不僅僅是沐隆的主神,更是蟾城數百年來堅信的思維。」


  馮瑰逸不由得面往廖穆斌,卻看他怔怔出神。


  爾後視野全白,口中那股甜酒味亦慢慢淡去。


*****


  標著Dadak霓虹光牌的工作室外,達達克正與父母激烈爭吵。


  「你加入的到底是甚麼組織?反政府團體?邪教?黑道?」達達克的父親約六十歲出頭,鼻子和大兒子如出一轍。


  達達克的眉目則遺傳到母親,「節目說你們連殺沐隆四神,你Payi聽到後差點高血壓發作!」


  「我們不是激進分子,更不是黑道,神明的事情不是你們想的那麼簡單。」太悟青年仍在思考該怎麼跟父母解釋。


  其父疾言厲色:「是不是都好,總之你快點退出那個組織!他們如果要錢就給,不夠再來跟我們拿……」「又不是詐騙集團,給錢幹嘛?」達達克不自覺朗聲。


  「那個電台主持說你製造很多槍彈,是地下黑市很有名的工程師……你進蟾學讀書,就是為了做這些事嗎?」深感痛心的母親不禁哽咽。


  達達克擰起濃眉:「他隨便講你就信?你寧願相信那個騙錢的陸昴中,也不願意你相信你兒子?」


  屋外的爭論傳至屋內二樓,「粹」的四名成員均面色凝重。


  「冰穎,你不接嗎?」靠坐吧台的李運喆瞥見旁人的T-slice瘋狂振響。


  王冰穎叼著棒棒糖,「沒必要,一定是我爸媽打來的,罵我念書時不思進取,只有技術學院畢業,出社會後不務正業,四處駭人戶頭偷錢,丟家人的臉……媽的。」而後轉問隊友,「陸昴中把你說成邪惡醫生,隱射你在做器官買賣……不會有事吧?」


  李運喆嘆道:「衛生局明早應會派人到診所,恐怕得暫時停業一陣子,我剛剛跟管老師談了幾句,我爸不怎麼看新聞,該還不曉得這件事。」他啜了口汽水,道:「身正不怕影子斜,他們要查就查囉。」


  周暮梓和丈夫通話三十多分鐘,而後不快斷訊,坐上沙發。一旁抽著煙的梁錦緋當問:「雨盛那邊會怎麼做?」「內部調查是免不了的。」她捏著眉心,鼻息一重:「商業間諜、盜賣公司產品、知法犯法……哼,陸昴中真會詖啊!」


  瞧梁錦緋眸色迷離地吹著煙圈,周暮梓說:「別理陸昴中的惡意中傷……」「他說得也沒錯。」她猶是吞雲吐霧,「我的確經常出入酒店、飯店、旅館……大眾哪會瞭解甚麼是情報販子,加上我又來自饒湖第四郡、海流民的後代,唯一謀生的手段就是當妓……」「小緋!」周暮梓覆住她的手背,「不要再看那些社論留言,他們只為跟上時事、發洩生活中的不滿,找個人任意辱罵批評。」


  大眼緩緩閉起,梁錦緋倚上周暮梓的肩頭。


  而在工作室後邊的空地,全全側躺草地曬太陽,廖穆斌則落坐木椅,耳聽馮瑰逸與人通訊談話,眼盯掌中的T-slice:


  某時事評論節目中,陸昴中作為該集來賓,對著大螢幕比畫,「各位觀眾你們看,這兩個跳出飛船的人,是一對情侶,女的叫馮瑰逸,爸爸是川嶽清董事長,媽媽是Psi的總裁,她本人不但是跳級生,二十三歲就拿到卡爾弗特大學的生醫博士學位,回國後跑去當職業競鬥手,戰無不勝,卻在三年前的世錦賽前無故退役,那年她才二十九歲啊!」


  螢幕上播放的影片正為當時那艘飛船撞山墜毀前,二人緊急跳出艙室之時,就取景的角度推測,該是操作無人機拍攝的。


  節目主持遂問:「那麼年輕就退役,是受傷了嗎?」


  「不是喔。」陸昴中大搖食指,「有知情人士向我透露,比賽前一天她向競鬥協會要求吃當地著名餐館的老饕牛排,被協會人員拒絕後,她隔天便以身體不舒服為由,無預警退賽,完全沒有體育精神,讓沐隆痛失一面金牌!」


  「沒吃到牛排就退賽,太搞笑了吧?」主持人配合做出浮誇的表情,「她是把協會當她家的僕人嗎?想要甚麼就有甚麼,呼來喚去!那國家資助她去比賽的錢怎麼辦?」


  「當然是丟水裡啦!像她這種豪門千金,哪會把納稅人的血汗錢放在眼裡?」接著陸昴中指向畫面中身形較壯的黑影,「男的是廖穆斌,他的經歷更誇張!從小父母雙亡,七歲時扶養他的外公也去世,然後被堂伯父收養,從此逃學、打架、抽煙、喝酒、偷竊、賭博甚麼都幹!沐隆國民義務教育是十二年,他卻才小學校的學歷!有書不讀,整天和一群中輟生鬼混,更可怕的是甚麼你們知道嗎?」


  「是甚麼?」主持人問。


  「他十五歲那年,曾涉入一宗集體輪暴案,被害者是十六歲的女高校生,八名中輟生因為曾和被害人的爸爸起口角,那些中輟生就挾怨報復,下藥迷暈他的女兒,將她載到他們平常吃喝玩樂的宮廟,輪流強姦她,後來因藥物過量,造成那名女高校生呼吸衰竭死亡!」陸昴中義憤填膺:「案發時廖穆斌還未成年,法律根本不能拿他怎麼樣,他兩年後飛去亞羅哈濤,時常和那邊的黑幫、軍閥、武裝集團來往,一年多前回沐隆後,還成立一個七人小幫派,計畫殺死沐隆五神,毀滅我們的信仰……」


  「穆斌,別看了。」馮瑰逸伸掌蓋住螢幕,「我會請公關公司發文回應,也找好律師了,我們可以聯合控告陸昴中誹謗。」


  「你不問嗎?」廖穆斌卻道:「不問問我是不是輪暴案的加害者……」「我只信你說的話。」美眸堅定不移,隨後抿著唇:「那晚我確實很不爽協會,因為他們提供的晚餐是泡麵,我就請客帶整團人去附近的餐館。」


  「代表國家出國比賽,卻只能吃泡麵……嗤,低價旅行團都比協會用心。」男人牽起女友的手,馮瑰逸會意坐他大腿,廖穆斌捻起一撮長髮,「我的確有一段時日過得非常……非常荒唐,身邊的朋友沒一個好人,我卻把他們當兄弟當寶,直到……直到他們打算下毒性侵……我很害怕,那天一直坐在超商裡,看著約定犯案的時間到了……又猶豫了半個小時,才請超商店員報警,警方趕去現場後,那個女生已經……」話到末處,他不忍再言,渾身顫抖。


  馮瑰逸撫上他的臉頰,「不是每個人都有勇氣報警……那不是你的錯。」「她的父母可不這麼想。」廖穆斌眼神沉痛:「他們認為……認為我是故意拖延,毀掉他們的女兒後,還想置身事外……假如……假如我早點報警,也許就不會……」馮瑰逸沒有回話,僅讓他的頭倚入頸窩。


  似是感受到主人的難過,全全起身走來嗅聞,廖穆斌沒有躲避,忽問:「瑰逸,倘若那時阻止你自殺的不是我……你還會愛上我嗎?」


  她驀然語塞。


  廖穆斌將人摟得更緊,嗓聲沉悶:「你想養全全……就養吧。」


  馮瑰逸仍是茫然:「可是……你不喜歡狗啊。」廖穆斌主動碰了碰濕潤的狗鼻,目光略顯空洞:「你不和牠在一起,牠就無處可去了。」


  她隱隱感覺到,這句話說的不只是全全。


  爾後他們返回屋內,達達克亦安撫好雙親,送走他們,然後跺著腳上樓,「啊……難得碰上蘇醪祭,原本想請你們去我家吃飯,結果被金奕璋搞到我也不想回家了!」


  李運喆問道:「你爸媽說……」「別管他們!」達達克擺擺手,轉移話題:「吃飯!有家山產店的蛇肉湯很好喝!」


  片刻後,訂購的餐點準時送達,除了蛇肉湯,猶有烤山豬、鐵板山鹿、炒水蓮、白切土雞、清蒸溪魚、酥炸龍鬚菜等等各類山珍,以及一大桶甘醪。


  面對滿桌佳餚,七人收起壞心情,動筷動口,談天說地。


  這頓飯接近尾聲時,廖穆斌飲完第四十一杯甘醪,再斟一杯,長身朗道:「這段日子大家都辛苦啦!和你們共事是我的榮幸,我很開心,所以……我決定了!」


  周遭六人仰首看來,但聽首領再續:「我要解散『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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