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4/06/11閱讀時間約 8 分鐘

聖羅罕市電車夜話|03.吊環的謎樣視界

  聖羅罕市的電車和台北捷運的車廂設計相近,走道兩側均配置一整排外觀略呈正三角形的吊環把手。
  如遇乘客不多,列車行進也足夠穩定,從頭一只吊環的中空處、筆直朝尾端看齊望去,便會顯現一條像是兩面對立的鏡子無限反射時所形成無窮無盡的連續空間,一條直欲將凝視者的靈魂吸入另一個世界的神祕「蟲洞」。
  所以聖羅罕市有個無人不知的都市傳說──禁止在跨越午夜零時的列車上湊近吊環孔洞任意窺探,萬一運氣不好、很可能會自冥界招來不祥的「死神的輓歌」(Hoixl's Opoke)。
  這當然是無稽之談。網路上各種試膽的、惡搞的、大跳魔性神曲的「破解」影音隨點即播,每個挑戰禁忌的人眼下都還活得好好的。
  但,也不排除一種可能。會不會少數真的不幸聽見「死神的輓歌」的人,日後就再也沒機會與世人分享他們代價昂貴的經驗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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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im W.做了一個怪夢。

 

  夢裡她置身在一處彷彿尚未竣工的深夜車站,站體內外無不遍布縱橫交錯的鋼條鷹架,滿目銀灰灰的一片,而列車仍正常運行。

  Kim W.倒挺偏好這類「半完工」的建築,灑脫開闊的工業風,大器。

  但夢的焦點並不在這上頭,她的視線緊盯不遠處身穿米色風衣的男人。

  Kim W.走得藏藏躲躲,一路尾隨在男人後頭,不時還得混入人群、小心翼翼不被發現。她不明白為何夢境始終圍繞著男人的背影打轉,只是隱約感覺夢裡的自己似乎真是為了尋覓男人的足跡而來。

  男人來到出站閘門前,忽地停下腳步。Kim W.應變不及,連忙掩面迴避。

  猝然、男人猛一回頭──

 

  因為一早做了這個夢,Kim W.整晚心情都不好。

  她不懂夢中的自己幹麼如此卑微,畢竟她可從沒花痴地跟在男性身後。若說時不時總有男人貼上來噓寒問暖大獻殷勤,這樣不堪其擾的經驗Kim W.倒是累積不少。

  攻讀室內設計的Kim W.是出了名的校園美女,模特兒般高挑身材、一頭波浪似的金髮,走到哪兒都是吸引目光的焦點。

  然而Kim W.的感情世界至今空白,沒辦法、男人太蠢了,如果非得在一群只知道對女性美貌垂涎三尺的低等生物中挑出一個對象交往,她寧可多花心思去欣賞充滿藝術魅力的特色建築。

 

  結束咖啡館的夜間打工,Kim W.搭上末班電車返回住處。

  「Café: LOFT」位在市政廳旁,店如其名,簡約俐落的空間規劃,Kim W.喜歡在這裡工作。

  咖啡店主也喜歡Kim W.、尤其喜歡她總能招徠準時打卡的男性顧客,餐區前的吧檯座位一直都是搶手的熱門地標。

  「Kim,妳沖的咖啡好香啊!」

  「噢,真希望我每天都能親手沖咖啡給你喝呢!」

  「Kim,交男朋友了嗎?」

  「嗯……如果有人每晚都來陪我聊天就有囉!」

  男人們暈陶陶地失了魂,Kim W.微笑著將一縷金髮輕輕撩向耳後。逗弄這些終年發情的蠢貨,是她情感生活百無聊賴的心靈調劑。

 

  末班電車照例六七成滿,Kim W.有位子不坐,特地站在門邊、眨眼直朝吊環中心望去。

  她喜歡這看來宛如「蟲洞」的視界,無限延伸的想像、彷彿可以穿越時空,她渴望見識遠方多彩多姿的世界。

  她清楚多數女性受限於體型,其實鮮少能一睹這傳說中的奇妙光景。而自己非但身高不輸男人、學力不輸男人,未來性更不輸給男人,沒理由不好好瞧一瞧那男性只需瞥眼便能輕鬆窺見的奧祕。於是Kim W.搭電車時沒事總愛沿吊環裡的視界張望,至於禁忌什麼的、她從不當一回事。



  一隻睜大的眼球、乍現在吊環裡──

  Kim W.嚇得掩口噤聲……

  一名身穿黑色帽T的男人就立在同側吊環的另一端,瞪著陰冷的眼珠子、自孔洞內與Kim W.對視。

  她認得這個男人!

  上個月他第一次光顧咖啡館,不爭搶吧檯,只是低調坐在角落。結帳時、他遞了一張紙條給Kim W.,上頭有幅素描和一首歌詠她美若天仙的小詩。

  「好開心!期待能收藏你更多作品呢!」

  然後,每隔一兩天、固定穿著黑色帽T的男人都會固定坐在角落邊,固定在結帳當下為Kim W.獻上他的最新畫作和情詩。

  起初Kim W.還能配合演演文藝電影,但三番兩次,她漸漸倦了、厭了、倒胃口了,到後來便只剩下微笑和謝謝這類基本的待客誠意。

  大約兩週前,在Kim W.正與吧檯客人說說笑笑的同時,帽T男不告而別,只留下桌上幾枚銅幣、和一紙打上大叉的繪像及寫不滿兩行的殘詩。

  店主提醒Kim W.小心招惹麻煩,但自那天起、帽T男再也沒出現,時間一久她便沒什麼放在心上。

 

  哪知帽T男就站在那兒,隔著一個車廂門的距離、冷冷直盯著她。

  Kim W.決定提前一站下車,她可不希望對方知道自己住在哪裡。何況前一站有夜間市集,人多熱鬧,萬一被跟蹤了、脫身也容易。

  Kim W.刻意夾在人群中下車出站,盡量沿著大馬路走。她應該先確認帽T男有沒跟著下車,好在環顧左右、並未見到陌生人尾隨。

  也許是巧合吧?Kim W.餘悸猶存。

  嚓──

  該死的直覺將Kim W.的恐懼吸引至馬路對面一瞬燃起的火光……

  身形瘦長的帽T男駝著背、舉頭朝天空吐出一團煙茫,他腳上那雙綴滿銀亮鐵片的軍靴在Kim W.的耳際響起了踢踢踏踏的節奏。

  逃!Kim W.內心發出警告。

  依照計畫,由路標右轉石板古街、穿行三五百公尺就到夜間市集,Kim W.無暇細想,只管低頭快步前進。

  然而情況與她設想的完全不一樣……



  平日熙來攘往的古街、遊客反常稀少,原該歡聲笑語的人潮,竟越走越透著一股冷清蕭條。

  果然,來到一片漆黑的市集入口,只見告示欄上的海報在深夜裡悉悉窣窣地迎風招搖。

  休市消毒?為什麼偏偏挑今天!

  時間不容許Kim W.駐足咒罵,瘦長的人影、陣陣踢踏的腳步聲,已自不遠的街燈下漸漸朝她逼近。

  Kim W.應該放聲大叫的,即使闃靜無人的市集連隻貓狗都見不著,她還是該放聲大叫的。

  但她沒有,或許開口求助從來都令她感覺羞恥吧?沒人知道為什麼。

  她選擇躲入市集兩側的暗巷內,蜷縮在一臺垃圾子車的後面。

  「踏—踏—踏—踏──」一個駝著背的身影緩緩經過巷口,Kim W.摒住呼吸。

  過了一陣,人影返回巷口、停下腳步,肅殺的視線似乎正往裡面搜索。Kim W.捏緊拳頭,心臟撲撲狂跳。

  「踏…踏…踏…踏……」聽著腳步聲逐漸遠去,Kim W.不敢鬆懈,忍著腐臭又蹲了十來分鐘,確定四下無人,這才緩了口氣,慢慢探出頭來──

  啪!

  一道光線照得暗巷一片大亮,Kim W.反手遮眼,石牆上有架卡通造型的監視器、正莫名播放起風靡全球的動畫主題曲〈正義送你下地獄〉。

  Kim W.錯愕地張大了嘴,一時不敢妄動,只得盡力貼靠在牆面上、兩眼緊盯巷弄兩頭有無什麼人影動靜。

  尷尬的熱血歌聲在深夜裡持續半分多鐘,突兀的照明隨音樂一同關閉,暗巷總算恢復伸手不見五指的隱蔽,Kim W.聽見自己驚嚇過度的喘息聲……

  「吁—吁—吁—吁──」每吐一口氣,Kim W.都像逸失了魄散的靈魂。

  她深呼吸穩定情緒。「嘶~呵──」長長一噓,一股溼答答的溫熱幽幽勾得自己的後頸寒毛直豎……

  下一秒,Kim W.惶恐落淚。她明白,那不是她吐氣的聲音──

  一滴唾沫懸在她的背脊上、冰冷冷地溜滑而下……




   孟瑩做了一場惡夢。

 

  「小姐!小姐!終點站哦──」

  孟瑩狼狽驚醒,車廂門全面關閉,她在站務員的引導下匆匆自緊急通道步出月臺。

  顧不得衣著散亂,孟瑩抓著包包直往一樓大廳衝,但深夜的北投站旅客三三兩兩,眼前哪有她尋尋覓覓的那件米色風衣的身影……

 

  也不知道在執著什麼?都分手幾個月了,孟瑩還是每天偷偷跟在她前男友、也是公司主管的屁股後頭,只為了多看幾眼他的背影,目送她親手挑的米色風衣漫步消失在出站的轉角。

  談感情為什麼如此卑微,孟瑩也說不明白,可能她天生就愛當個小女人吧?所以當前男友坦承告訴她、終究還是無法跟身材高大的女性交往,覺得那令他有壓力、令他走在路上抬不起頭來時,孟瑩真是滿心委屈。

  她情願什麼都聽他的,要屈要跪、該蹲該趴,他怎麼說她怎麼做。唯獨長得多高是改不了的事,這個分手的理由打得她連挽回的機會也沒有。

  她其實也清楚、變心永遠不乏藉口,前男友近來和新人小可愛眉來眼去,在公司早就成了令她難堪的熱門話題。孟瑩黯然凝眸,站外適巧下起了大雨。

  啊!她的傘、還掛在車廂扶手的橫槓上。

  孟瑩急忙奔回滿是鋼管桁架所構築的二樓月臺,駛往淡水的列車即將進站,先前停靠北投的末班車不知何時已隱沒在夜幕裡。


  唉,第三把了……孟瑩捂著額頭。

  剛剛是怎麼睡著的?她想不太起來。印象中自己盯梢苦悶、正瞧著吊環中間有如骨牌列隊一般的神奇「隧道」,突然一陣睡意襲來,悠悠忽忽便夢見了無端遭人追殺的午夜驚魂──

 

  孟瑩長這麼大從沒出過國,根據她描述的夢境,聽過的人都覺得很像在形容聖羅罕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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