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是這樣的17歲老狗狗

2024年5月20日星期一

如果我是這樣的17歲老狗狗，我想安樂死。

早上，我通常在睡覺。如果醒過來，也爬不起來，祇能不斷掙扎，掙扎得滿臉跟前腳、身體都是口水，還是爬不起來。有時便溺滲出尿片，屁股跟後腿、尾巴，就全部都是尿液，但還是祇能浸泡在口水跟小便當中。除非主人驚醒，趕緊抱我到廁所。

但他常常整晚沒睡好。通常要等到我想睡，他才敢睡，往往都一、兩點了。在這之前，我會一直想走路，可是站不穩，又會跌倒，跌倒就爬不起來。後來有了輪椅，然而我趴在輪椅上，也只會轉圈，卡在某個角落就垂著頭，甚至口鼻都攤在地上，動也不動。所以主人把輪椅固定住，再堆個抱枕，讓下巴可以靠著。我已經很久無法站穩、走穩，更不用說跑跑跳跳了，也不會想玩任何遊戲或玩具。

起床後主人會抱我小便、喝水，然後擦乾淨全身，再牽著輪椅帶我走一走，接著餵食。十歲以前我沒吃過人類的食物，現在沒有混烤肉、滷肉在乾糧上，我完全不想吃。體重已經從12、13公斤掉到9公斤。身上幾乎沒有肌肉，也因此沒有力氣，沒有輪椅就常常跌倒。

有時候我會痛得眼睛瞪大，身體蜷縮而且僵硬，看著主人幫我揉捏，但他根本不知道我哪裡痛。有時候我睡到一半會大口喘氣，彷彿接下來就要吸不進空氣，就不會再呼吸了，主人也祇能睡夢中驚醒，到身邊看著我，直到我又繼續睡著。

家人大約九十分鐘左右，要抱我去廁所小便，然後倒水給我喝。我不能自己喝水，會喝得到處都是，而且會跌倒。如果忘了抱我去廁所，又怕我尿片穿太久不舒服所以沒穿，我會忍不住尿在客廳。不管擦口水或擦尿，這幾年家裡的衛生紙用得很兇，水費也增加(洗衣機常常要洗毯子、毛巾)，還買了好多尿布、尿墊、止滑墊，更不用說一罐又一罐、一包又一包價格不斐的營養品。

雖然小便跟口水總是讓我狼狽不堪，但主人會放下一切，馬上幫我擦乾淨或洗乾淨。不管坐輪椅或推車出門，還是會被說可愛，從沒有被嫌棄骯髒或有臭味。

但我已經對任何事物都沒興趣了。出門不會興奮，主人回家我也是抬頭看看而已，所有玩具都不再理會，絕大部分的時間，就只是趴著、攤著，張著眼睛，等不到解脫，也回不到從前奔來跑去、跳上跳下的生活。

不過我的生命力很強，如果主人願意一直這樣照顧下去，我大概可以再活個三年，也就是痛苦個三年。當然也會有好的時候，每個月或半個月一次，忽然某天走得還不錯，沒有跌倒；或者半年一次奇蹟──跌倒能自己爬起來。已經記不得上次眉開眼笑地迎著陽光，是什麼時候了。

如果我是這樣的17歲老狗狗，我想安樂死。我希望主人不要因為自己忍受不住生離死別的痛苦、難過，而勉強我生存在這樣的情況下。如果不是在都會、公寓，我應該早就離家，找一處沒人的地方安息。可是我現在連站連走不行。

2007年11月初，三個月大的我，在寒風冷雨的夜晚，溼淋淋地蹲坐巷口發抖，本來就應該凍死或餓死，但卻被撿回來，活到今天，還算不錯(拍了好多照片、影片，玩了好多地方，得過障礙賽冠軍的虛名，最近又到海邊住一晚)，除了最近這幾年有點糟，希望不要再糟下去，安樂死是最好的選擇──我不必再無奈地生存(沒死而已不算活著)，家人也不用再辛苦(雖然最近剛買了好幾包尿片、一大包乾糧、許多營養品跟新水碗)。

寫到這裡，是凌晨兩點半，主人擦乾眼淚，把喘著氣的我抱到電腦桌旁，我繼續喘著。我想，我們都努力，好好說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