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光劇團的「台灣文學劇場」,一直是我的心頭好,去年改編小說家鄭清文的作品《清明時節》,尤其難忘金鐘視帝游安順的演出。游安順飾演看似內斂的已婚中年男子,實則內心藏著一座一觸即發的火山,當他發現自己承擔不了責任,也無法一輩子在美夢之中,選擇讓自己消融在自造的岩漿之中再無法返還。
游安順的精彩,在於明明不是在看電視、電影的大螢幕,但即便坐在觀眾席最末席,仍能明確感受他在劇情中的種種壓抑。最後那幕與外遇對象的苦澀告別,由他演來猶如一塊再也擰不出水的皺巴巴的布,生命再無一滴活水滋潤,竟讓人忍不住為所謂的渣男揪心。
今年再看「台灣文學劇場」的《押解》,則是改編作家段彩華的作品,描述一名菜鳥警察,搭乘火車押送資深扒手北上開庭,在火車上晃晃蕩蕩的這段時間,一節節車廂、來來去去的乘客,猶如人生縮影。有大隱隱於市的列車長、有堅信世間只有一種可取價值的傳教士、有自以為是的知識分子、有「看到影子就開槍」的吃瓜群眾、還有高唱真善美、活在粉紅泡泡裡的的純情學生。
未看之前原本有些擔心,原作取自六零年代的風俗民情,就連列車都是最純樸的平快風光,會不會在2024年的今天演來與社會大大脫節?結果從頭看到尾我目不轉腈,甚至在劇情轉折處眼眶濕潤(請理解我是一名乾眼症人士)。
唐從聖飾演的扒手和黃迪揚飾演的警察,兩人一來一往的言語拋接太有默契,表情肢體更是搭配的天衣無縫,我以為《千面女郎》裡譚寶蓮總是一步出神,舞台瞬間變人生的場景是漫畫裡才有的效果,沒想到唐從聖與黃迪揚的搭配,我恍若真的看到了一位現代廖添丁和擇善固執的警察之間的周旋過招。
但我真正要說的是(在鋪了六百字之後),身為一個對故事路數大致能夠掌握的劇場乾眼症人士,哭點是兩個背景南轅北轍的罪犯與警察,竟在列車脫軌行駛的一段路上,理解了對方。
(這讓我忍不住懷疑選擇改編文本的人,他是不是內心渴望求得一份諒解,否則怎麼又選了讓人同情的外遇男子,又選擇了心存俠義的階下囚)
我的哭在於天秤兩端的逐漸靠近,理解了、懂得了這個世界不是非黑即白、而人更是極其複雜的一種動物。
人身上會有好多標籤,有法律給的標籤,有吃瓜群眾給的標籤、有愛人投射的標籤、有方便在社會走跳的標籤,有些是自己選的,有些則是別人給的,就像星座裡有太陽星座跟上升星座,在不同時刻你會選擇揭露部分的自己。所以我們有時候是好人,有時候也會變成壞人,但從來沒有「絕對的好人」跟「絕對的壞人」。
今日在等待85分鐘的鼎泰豐時,閱讀了《量子糾纏:黑爾戈蘭島的奇幻旅程》,大概有關公式跟愛因斯坦與波耳吵架的部分,我真的是有看沒有很懂,但還好裡頭講到薛丁格的可愛貓貓讓我醒了一下,在我不太好使的物理腦裡,努力看懂書裡試圖解釋,量子力學最終討論的重點是「關係」。
其中描述:
「對象的屬性,都只存在於互動的那一刻。」
「對你來說是真實的,但對我來說不是。」
「世界正在分裂,不承認單一的全球視野,已經成為了不同觀點之中的遊戲。」
「世界是一場透視的遊戲,一場存在於鏡子之外,作為彼此反映的遊戲。」
不知為何我會跳躍至此,也許是想說,戲如人生、人生如戲,我在戲裡看到的世界,而世界也正在搬演著,有時候會分不清舞台究竟在哪,我以為要刻意走進黑盒子裡才會看盡人生走馬燈,沒想到黑盒子裡的我和黑盒子外的我早已量子糾纏。
註:所謂的量子糾纏,指兩個遙遠的物體間始終保持著一種奇怪神秘的聯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