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城
第十六章
清早。
夏芒推開窗望向外頭天色,灰白雲翳密佈天際,瀟城的早晨與黃昏同樣黯淡。打在臉上的風帶著細小沙塵,些微疼痛,窗櫺攀著晨露,水氣瀰漫,大雨將落未落。
自她們一行來此,已經是第三日。窗邊寧靜,遠處隱約有街道人聲,風聲最是凜冽,卻獨缺少了蟲鳴鳥啼。
是場的關係嗎?籠罩瀟城上空的雲翳,翻湧著晦暗難明的顏色。夏芒看著天際慢慢擰起眉頭。
一道煙氣飄渺,搖搖晃晃蒸騰而上,入了夏芒眼角。夏芒移開視線看去,客棧後廚不知在煮什麼東西,大早上火就燒得極旺,拜籠罩瀟城的場所賜,即使白煙滾滾,也聞不到半點味道。
下樓時,衡無書與雲向天已經在大堂裡等著了。書生聽了腳步聲抬頭,朝夏芒打了招呼。
還沒坐下,夏芒便聽雲向天大聲嚷嚷著餓,迭聲催小二趕緊上酒上菜。
「喝茶嗎?夏姑娘。」衡無書晃了晃手裡的瓷杯問到。
夏芒看了一眼白瓷茶壺,點了點頭,衡無書給她斟了一杯,又給自己跟雲向天也倒了杯。雲向天見茶遞來呼啦一口就下肚,左右嚐不出別的滋味,就當水喝。
見夏芒看茶,衡無書輕笑著朝夏芒舉了舉瓷杯,道:「放心吧,這次不燙口。」
哪壺不開提哪壺,夏芒沒好氣的白了衡無書一眼,一口氣把茶喝了。
衡無書笑了笑懂得何謂適可而止。他喝茶的動作雅致,一舉一動都像是有著良好的教養,分明是無滋無味的茶水,偏偏給他喝出了雨前龍井的感覺。
除了他們三人,廳裡還有另一批客人。六、七個大漢與幾個夥計模樣的男人坐了三桌,應當是過路的商客,夏芒覺得看著有些眼熟,前兩天住店時好似也見過這幾張面孔。
那幾人似乎正等著人,其中一個面容黝黑、虎背熊腰的大漢問:「東家人呢?怎麼還不下來?」他嗓門子大,說的話整個大堂裡的人都聽見了,紛紛轉頭去看他。回話的人看著像是經驗老道的夥計,那張臉飽經風霜,他搓了搓手,往樓上看了眼說:「再等等、再等等。」
「還等!東家不信邪了這是?本來咱們說好了昨日查完帳就離城,偏生還要多待一日,我就問你們知不知道城外多了幾座新墳?」那大漢朝西努了努嘴,眼底滿是焦躁。
「是、是,大爺您這話說得是……」那夥計後頭又同鏢師似的漢子說了些什麼,夏芒沒細聽。
收回視線,她隨口問到:「後廚煮了什麼?煙那麼大。」
衡無書回想著小二的介紹,說道:「醬燜燉羊肉、羊雜碎、羊肉饃饃……」說著示意夏芒牆上掛著寫了菜色的木牌。
夏芒挑眉問:「都是羊嗎?」
衡無書笑道:「是啊,得虧場的關係,省得聞了滿鼻子的腥臊味。」
一旁抹著桌面的小二耳尖聽到他們談話,忙湊過來說:「客官您不知道,咱們客棧最出名的便是這道醬燜羊肉了!放平時那絕對是一肉難求。正好!您今個兒運氣好,廚老大難得活絡身手,午時您要是有空回來,肉便燉好啦。」
夏芒低聲嘟囔道:「運氣是好是壞還不知道呢。」
小二沒聽明白她的話,問:「客官您說什麼?」
「無事。」夏芒揮了揮手打發了小二。
雲向天使勁抽了抽鼻子,想望了下肉香,嘆了一口氣,說道:「可惜了。」
「確實可惜了,如今吃食想來都是差不多的味道。」衡無書點了點頭。
雲向天說:「我倒不是因為這嘆氣,只是想著今日多半沒機會回來嘗嘗了。」
衡無書挑眉問:「雲兄何出此言?」
雲向天咳了一聲,悄悄端正了身板,說道:「其實吧,我昨日自城衛那聽得一個消息,李家似有一親族還在城內……」
衡無書訝異,沒料到雲向天居然問到了有用的情報,夏芒亦停下手邊動作,抬眼掃了過去,冷聲問:「你怎麼不早說?」
「我現在不就說了嗎?」雲向天身體往後躲了躲,目光上飄隱隱有幾分心虛之色。總不能說他一時忘了,入夜後才想起吧?瞧夏芒那模樣,還不拿劍劈了他。
夏芒按桌而起,居高臨下問:「李家人在哪?」
「不知道。」雲向天搖頭,說:「我就只知道一個大概方位。」他雙手比劃著。
夏芒擰眉,思索片刻點頭道:「也行,那你帶路吧。」
雲向天囁嚅了幾句,小聲道:「至少讓我把飯吃完吧。」說著卻還是站了起來,一副對惡人不敢怒亦不敢言的模樣。還是衡無書看著覺得實在有趣,出言緩頰道:「再怎麼著急也得用了早飯再說,夏姑娘多少讓雲兄吃完這頓再催也不遲。就算是午時問斬,也得有斷頭飯不是?」
雲向天於一旁點頭如搗蒜,夏芒白了他一眼還是坐了下來,雲向天見狀鬆一口氣。抬眼卻見一人自客棧外頭走來,邊走還邊陲著腰,哎喲哎喲連喊。
一見那人,雲向天便愣住了。
「怎麼?」衡、夏二人察覺他動作不對,抬頭順他視線看去,便見一人穿著褐衫,半披著件黑色短外掛,腰上繫了把長劍,細看還有個小葫蘆、八卦盤,另一頭則墜著塊黃銅小牌。
夏芒瞇起眼,她記得那塊黃銅牌是……
雲向天低聲吶吶,道:「黃門。」臉上活靈活現的表情盡數褪去,引來夏芒注目。
聞言,那人眼睛一亮,颼地竄到雲向天面前,興奮道:「哎?你認得啊!」雲向天騰地大退一步,避開那人。
衡無書起身拱手道:「黃門赫赫威名,八方遠揚,豈敢不知?腰墜黃銅牌,仗劍斬妖邪,何人不曉?」話說得恭維,不過顯然說到了來者心坎裡。
那人點頭道:「不錯!」
只見他昂起頭,驕傲道:「普天之下,莫非黃土,率土之濱,皆我門人。說的正是我黃門!」
好大的口氣!衡無書微瞇起眼,不過黃門確實有自傲的本錢。打著降妖除魔這桿大旗的門派多如過江之鯽,當中最出名的便是「兩門三派」,其地位舉足輕重。黃門,正是兩門之一。
「我是黃門岳輕航,師門內行三,眾人皆喚我岳三。敢問諸位名姓?」岳輕航拱手問道。
衡無書回以一禮,左右介紹道:「在下衡無書,這位兄台大名雲向天,這邊這位是夏芒姑娘。」
岳輕航抱拳道:「幸會。」他眼睛略過衡無書、夏芒,待到雲向天身上時,挑起眉頭。
「你這塊腰牌與我的挺相似啊!」岳輕航笑道,伸手便要去撈雲向天腰間的青銅牌。
雲向天一手壓住青銅小牌側身一閃,青銅小牌掠過岳輕航指尖。岳輕航翻掌再抓,又是堪堪而過。岳輕航動了動手指,訝異於自己的失手。他方才雖然沒用上真功夫,卻也不是一般人能隨意躲過,沒想到這人居然身手不錯,讓他稍稍起了動真格的念頭。
雲向天退了一步,他已然從楞怔中回過神,摸著頭打哈哈笑道:「只是塊仿品,路上看著有趣隨便買來玩的,岳兄都有真品了,可別追著我這塊假貨不放啊。」說著手卻還牢牢得壓著青銅牌。
岳輕航很快將方才的失手拋諸腦後,笑道:「怎麼會呢?我只是沒料到居然有人在賣這玩意。」
雲向天搖頭道:「岳兄小看黃門威名了,別說是塊銅牌了,便是岳兄身上這些都是有人賣的,誰還不想跟黃門沾點關係呢?」
聞言,岳輕航不客氣道:「那是。」
又恭維了兩句,雲向天突然扭頭對一旁的夏芒、衡無書說:「夏姑娘、衡兄弟,咱們不是還要去尋人?再不走要晚了。」那副迫不及待想走的模樣,與方才迥然而異。
是誰不想走來著?夏芒挑眉,卻順著話站起身,說:「如此便走吧。」
岳輕航疑惑問:「幾位等等有要事?」
雲向天點頭道:「是。」
岳輕航皺了皺眉,說:「可惜了,我本想與幾位多聊兩句。」他還想著能問問這三人瀟城的事呢。
衡無書一笑,道:「來日方長,想來總能找到機會。」話雖如此,腳下卻沒有動作。
收到雲向天詢問的眼神時,衡無書聳了聳肩,道:「不過……」門外傳來一陣沉重且急促的腳步聲。
他頓了頓說:「麻煩似乎找上門來了。」
夏芒重重嘖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