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承洋再度踏上這塊土地時已是相隔十五年之久。
當初隨尹叔叔離開時,他不知道能否有勇氣再回到這塊土地,看看記憶裡的風景,和總是讓他夜半驚醒的老家,及悼唁……給予他所有關愛與援手的楊叔叔。
直到美......不,苡清來到他身邊後,才讓自己下定決心一定會回到故土。
六年前接到楊青雲病危的消息,他惶急驚痛,想啟程回去見他一面,卻深怕又痛失親人。
自己能再承受一次嗎?
失魂落魄幾週後,楊叔叔病逝了。
承洋以為他早就不再是那個火場裡驚惶的呂修宇,結果,自己卻始終停留在十歲那年而不自知。無聲壓抑的眼淚顆顆燙入心坎,伏在膝頭裡抖得無法自抑。
公寓裡闃黑一片,如同自己落進深淵的心。
遊魂似的,滿臉青茬,一頭亂髮,課完全沒聽進去。承洋腦海滿是楊叔叔安慰溫暖的笑。他自責又愧疚,更恨自己的懦弱,為什麼就不敢回去呢?
不知怎麼回到公寓,茫然翻找不知塞在哪的鑰匙,一隻手驀然輕按住他肩膀,那雙像極母親的雙眸映入眼中。
「哥,好久不見。你......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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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玲已隨哥哥安頓下來一段時日。
楊叔叔很疼她,將自己當明珠般嬌養著,說早想要個這樣的女兒。
她隨了楊青雲的姓,也改了他取的名,苡清。楊叔叔總叨唸著,要讓她跟哥哥上同間大學給他們團圓,誰知好人不長命這句俗諺竟惡毒的應在他身上。
苡清眼角沁淚,現在,她完成了楊叔叔最後的願望。
每個在噩夢裏,輾轉呻吟的夜,都是苡清抱著承洋,輕哼母親小時候唱的童謠安撫他;無數個驚嚇疼痛,疑幻似真的日子都是她擁抱自己給他力量。
什麼時候妹妹竟變得如此堅強?
他緊緊摟住苡清,猶似抓住浮木,自己再不會溺水。因為有了她。
承洋沒有察覺異樣的情愫在彼此心底滋長,人生的殘酷和無奈不見得只有生離死別,愛情,也一樣。
那是一個雷聲轟鳴的夜晚,一額汗的他又在噩夢裏掙扎,苡清進房伏在哥哥胸口,輕輕哼起古老的歌謠。
無論大雨和雷電在窗外多猛烈的肆虐,都侵擾不了窗內的溫暖。
不知何時,幽黑的雙眸凝視仍在哼唱歌謠的苡清,承洋環住妹妹肩膀,低頭吻了她。
焦雷怒嚎,道樹狠命砸窗,地動天搖的窗外倒映窗內交纏不清的影子。
一道閃電而下,照亮了房內被詛咒的慾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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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故土的承洋和苡清定居下來,他隨著妹妹腳步,踏遍兒時回憶的地方,包括那個他們驚懼又充滿回憶的老家。
人事已非,再找不回從前一絲一毫的影子,誠如倆人的新名字。生命的變,會徹底剝去舊殼,淹沒在塵煙裏再不復見。
祭拜完楊叔叔,兄妹眼角均有淚。老天殘忍的奪走他們父母,卻也送給倆人溫暖的楊青雲。靜靜看向祂的骨灰罈,他們帶著歉疚,揮別過去那兩個名字,美玲、修宇,正式隨父母入土。
李白桃紅,橙黃橘綠,時間在快樂裏總是飛速流逝。
兄妹倆結婚一年多了,背負著不可言說的原罪,倆人一向小心避孕。交融的肉體有無上的快樂,禁忌的美麗。
可,決不能延續新生命。
然,沒意外就不叫人生。
苡清抱著馬桶乾嘔時,才隱約想起自己月事好像很久沒來了。恐懼爬滿她的背脊,咽喉如扼住般窒息。
驗孕棒上的兩條槓,如預示倆人未來會成為再也無法交集的平行線。
夫妻倆絕望的看著對方,矛盾在彼此心中拉扯,這是老天的懲罰嗎?他們開始吵架,該去該留成了倆人唯一的話題和刺向對方的刀劍。
在終於決定捨棄這團血肉,倆人卻再次聽見惡耗,月份過大,無法手術。承洋紅著眼,安慰苡清,也許腹中胎兒是禮物也不一定。
呱呱墜地的小女嬰健康良好,護士卻比父母還開心。兄妹倆沉默,沒有絲毫喜悅。她的到來如大石,沉甸甸壓在倆人心頭上。
不久後,他們離了婚,承洋遠去,再也不曾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