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夏彥

　　夏彥盯著眼前的女孩，看來淡定，但隱有不耐和不悅。

　　呵......雪彥比想像中高了些，但骨架卻纖細修長，像不費力氣就能捏碎在掌心的蝴蝶。

　　他的......姊姊。

　　對女孩的認識來自過往那些陳舊書信。

　　在數位時代正式君臨天下之前，定期寄給父親的郵件內，多是女孩的相片，縱偶有文字，也是關於她的近況，爸爸看完後，總會提筆寫上日期、年歲，再封進相册裡；媽媽也任他翻閱，從不干涉。

　　女孩有著少有的早熟和總帶三分嘲諷的笑。看上去幾分涼薄，但更多的是寂寞。

　　她......很不快樂？

　　隔著一片海洋，地球儀上幾隻指幅寬的距離外有和自己同樣寡歡的血親。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相紙成了電子檔，但仍定時寄來。爸爸依舊會列印出後，提筆寫上日期、年歲，再封入相册中。

　　女孩從小小瓷娃娃般的模樣，漸漸變成少女。

　　一樣的幾分涼薄，但似乎學會了內斂，少了笑裡的嘲諷。

　　他用手指描摹女孩淡漠而美麗的眉眼，想著，什麼時候見見她，好嗎？

　　這種渴盼漸漸萌芽在小小少年的心底。

　　他明白為什麼。

　　記事極早的男孩，和她一樣早熟，也一樣寂寞。學業越級的夏彥似乎少了成長中的任性、中二、熱血、情緒。三歲才會說話的他ㄧ度讓父母以為自己有什麼精神疾病，沒人知道，自己只是單純不想跟人交談。

　　夏彥在那層「膜」裏觀察這似乎不屬於自己的世界。

　　沒人知道，他會自言自語，直到女孩的身影進入「膜」裡。

　　父親抱著他，桌上攤開些相片，指著地球儀，喃喃說：「這是你姊姊，她在海洋另一邊。」

　　姊姊？

　　小小女孩看上去沒大他多少歲，卻有著和自己玩伴們截然不同的神情，似乎跟他所認知的「小孩」有哪裏不一樣。

　　這份好奇讓父親懷抱裡的男孩，不知不覺也唸道：「姊姊。」

　　如驚雷乍響，震撼了男人。

　　自此，父親總會將相冊和關於她的隻言片語與他分享。

　　她喜歡藝術創作、讀書、不愛社交、寡言少語，一人獨居......

　　是因爲母親再婚嗎？

　　畫畫是心靈寄托？

　　為什麼不喜歡與人交際？

　　男孩像是成了習慣似的揣度她心思，勾勒遠方姊姊的性格。

　　而女孩不知道自己早已伴隨了弟弟的成長時光。

　　漸漸成了少女的她，微微上揚的眉眼有父親的冷冽深邃，也精緻，整個人透著端麗和傲然，彷若在眼前。

　　午後刺眼的陽光讓男孩略抬抬手，莫名的，他想起那張清冷的容顏。此刻，她在做什呢？夏彥勾起唇角，沒發現自己帶了一抹笑。

　　隨著成長和觀察，生活裡，親情、友情，都不虞匱乏，夏彥完美扮演「正常」的角色，看起來該有的反應裝得盡善盡美，瘋電動時打得像要參賽，追起劇如耍廢少年賴在沙發一天。

　　這樣的生活說很窒息會遭天譴嗎？

　　男孩垂眸，靜靜看著姊姊專注於紙上的模樣，似乎也感到相片裏傳來的寧靜和熱情，如冬日暖陽，撫慰人心。

　　妳好，我是妳活得索然無味的弟弟，夏彥。可以請妳教會我什麼是真實感受？他描摹那精緻的眉眼，愈發想見千里之外的她。

　　男孩明白姊姊的漠然，也許，自己能讓倆人都能找到快樂。

　　他仰頭對庭院內的松針樹發呆，除了在看到女孩會有點情緒波動和隱約共鳴外，他真的很厭倦自己對什麼都無感。逐漸地，她成了心底的念想，讓男孩明白自己有了期盼這種渴望。

　　這個世界在他眼裏，因為「姊姊」這個存在，隱沒在心底的厭世，似乎有了出口。

　　＊＊　

　　自機場回到家，雪彥的躁怒更洶湧了，隱隱有蓄勢待發的趨勢。

　　回程中那股子尷尬的靜默算是讓她怒點飆升的原因之一，還有，就是她發現夏彥不停打量自己，毫不遮掩，直接粗暴。

　　這是哪門子的盯法？變態嗎！？

　　雪彥被掃描得混身不舒服，簡直想回頭罵句：看個屁！礙於老爸和司機，她只能接近咬牙切齒的轉頭看向窗外來避過那灼人的視線。

　　好不容易回到家，老爸居然連客套兩句都懶得敷衍，只對她說：「好好照顧夏彥，有什麼問題打電話給我，我會在酒店停留兩個禮拜處理妳弟弟的一些手續。」然後他就不帶走一片雲彩走人。

　　雪彥無語問蒼天。

　　進了玄關後，夏彥打量女孩的領域；三房二廳的格局，淺灰色硬木地板，北歐風設計、米色沙發......和她一樣清清冷冷的色調和氣質。

　　狹長上挑的淺褐色眸子漾出淡淡笑意，感受那快爆發的火山熱度，不知道為什麼，他很想惹毛身邊的女孩，想看看她除了淡漠和嘲諷外的其他情緒。

　　雪彥等男孩打量夠了才開口：「你的房間已收拾好，客廳後那間就是。主臥和書房請別隨便進去，我習慣晚上作業，有點潔癖和強迫症，所以請你保持乾淨和不要隨意打擾我。」說罷也不待夏彥反應便逕自轉身離開。忽而，手臂被抓住，女孩轉頭看了那五指，眉間已染上怒色：「幹什麼！別動手動腳！你有話不會用講的嗎！？」

　　淺褐眼眸蕩出更深的愉悅：「妳不帶我出去熟悉環境？萬一我迷路了，打電話給妳豈不是更煩？姊——姊——」

　　「迷路打給你爸！真當我是你姊啊！？」

　　女孩氣得眼角泛紅，冷眼瞪著「弟弟」，抽手想掙脫卻又紋絲不動，她只好再一根一根的掰著那看來不甚有力，實則勁道十足的五指。

　　夏彥勾勾唇角，鬆開了手。

　　很好，鮮妍帶刺呀。

　　雪彥正用盡所有力氣和他較勁，冷不防他突然撤了力道，一個踉蹌，差點要往後倒。

　　夏彥長臂一伸，輕輕一撈，順勢就將姊姊摟進懷裡，他低頭笑道：「姊……脾氣不太好呢。這是妳的待客之道？真特別。」

　　沉沉嗓音在頭頂低低響起，夏彥結實的胸膛微微震動，兩人呼吸可聞。

　　腦海裡嗡的一聲，雪彥愣住，心底一片空白，竟不知道要說什麼，更忘記了掙扎。

　　男孩將漂亮下頷抵在女孩髮心上，另隻手也環上她的腰肢，想著，就跟想像中一樣柔軟易碎呢......

　　我的瓷娃娃。

　　上挑眼眸瞇了瞇，感受她的氣息，淡淡香氣撩撥他心尖。

　　雪彥反應過來，用力掙脫夏彥的懷抱，他在幹什麼！？穩住身子，女孩冷聲低喝：「你是想現在就滾出去嗎？」

　　夏彥不語，只是懶懶的勾起唇角，淡淡凝視著她。

　　雪彥被盯得渾身發毛，那種在車上像被掠食者窺視的感覺又爬了上來。心臟像要跳出腔外，她驚慌的語無倫次：「你......你......我......爸是怎樣教你的！？你這什麼樣子！我要叫他來把你帶走！」

　　男孩笑意更深，只淡淡回：「好啊，妳試試。要幫妳打電話嗎？」

　　雪彥簡直氣的靈魂都要出竅，根本沒想到這「弟弟」竟是如此厚顏無恥！

　　不行！冷靜，冷靜！打給爸要說什麼？難不成要告訴他：你兒子剛抱了我，所以請你帶他滾！？

　　這話她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得從長計議！這傢伙怎麼看怎麼不正常，誰知道他會講什麼，萬一給爸誤會是她這姊姊欺負他，斷糧損失就大了。

　　女孩深呼吸一下，換上撲克臉：「我就開門見山的說了，你在我心裡就是個不速之客。如果不是爸，我根本不會讓你踏進這邊。現在我們約法三章，你遵守該有的禮儀和規矩，我可以當你是客人，我們相安無事過完這一陣子，我就讓你住到離開。」

　　夏彥低低悶笑，她以為自己這麼容易打發嗎？

　　走著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