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兩人在一起未必因為相愛，更多是「你身上有我要的」？ #我能從感情中得到什麼？

◆ 「妳那麼優秀，一定很多人追吧？」

「鈴——鈴——！」上午七點二十，手機鈴聲比設定九點的鬧鐘更早響起。

嘟仔因為鈴聲而來回在房內踱步並發出「嚶嚶」聲，我把放在床頭的手機正面向下倒放後繼續睡，反正這時間會打來的不是詐騙就是廣告，我不打算理會。

鈴聲響了好一陣後終於結束，在我迷迷濛濛要再次入睡時，換家裡的電話響了，接著就是母親的喊叫聲從房門外傳來：「知雅！快起床！妳公司找妳！」

「幹嘛！才七點吵什麼吵……」有起床氣的我正要抱怨，卻在瞬間意識到事情不對。「啊？公司？」

差點踩空的我撞上門，手忙腳亂地衝往客廳。

「喂？」

「林小姐說沒找到腰帶，昨天妳是不是沒附給她？」Kelly聲音焦急而不悅，語速極快。

林小姐？腰帶？昨天？靠著關鍵字，我終於搞懂是怎麼回事。「昨天她來拿婚紗時有說不要腰帶，叫我拿起來，所以我就……。」

「我不管妳們是怎麼談的，反正她剛打給我，說她要用但找不到腰帶，是妳出件的妳要負責！」

「我……」這時候再解釋什麼都沒用，解決問題最實際。「好，我現在馬上送去。」

「十點前要送到飯店，我把她的聯絡電話給妳。」

胡亂從桌子底下抽出廣告傳單，我在空白處抄寫著對方電話。

「妳動作快點！」

掛上電話後，我腦子快速運轉：得先趕到公司去拿腰帶，十點前把東西送到飯店，然後要在十二點打卡前回到公司。

「啊！煩死了！」時間太緊湊，不搭計程車根本來不及，從家裡坐到公司再去飯店的車資少說也要一千多，我服務這位新娘的獎金才幾百塊，虧都虧慘了！

沒時間挑衣服，我直接從洗衣籃抓出昨天穿的黑色套裝，然後帶上化妝包就要出門。

「妳不吃早餐啊？」

「沒時間，我要趕去公司！」

「至少吃個蛋。」母親用塑膠袋幫我裝了顆煎蛋。

從大門口折返回餐桌的我接過蛋，匆忙地跟母親還有坐在她身邊的安知希再見：「拜拜！」

「嗯。」安知希沒抬頭看我，低頭看手機配著早餐吃。

雖然只是眼尾餘光瞄到，但……安知希身上穿的家居服……是最新名牌款吧？畢竟我在義大利學設計相關，對大牌的季度款還是有研究，我記得那套要上萬塊，而昨晚她穿的上衣也是價格萬起跳的限量款，她才剛上大一哪來那麼多錢？父母親不可能給她那麼多。

經過沙發時，安知希新換的包隨意扔在角落，那可是十幾萬的包啊！

不對！以她狀況不可能買得起，應該都是高仿！也是，剛到新環境，同學之間容易互相比較，為了面子買假名牌也是有這可能。

沒時間多想安知希的財務問題，我直覺認定那是假貨，眼前最重要的是趕緊把腰帶送到婚禮會場。

打開門，我快速跑下樓。

「知雅啊！好久沒看到妳啦！」像是看準我經過的時機，一樓鄰居王媽在這時打開門。

雖然我趕時間，但母親跟王媽感情不錯，加上王媽又是街坊間有名的廣播大聲公，如果沒打個招呼，不知道等我下班回來會被傳成怎樣。「王媽，早！」

「妳看妳！懂事又漂亮，聽妳媽說妳義大利回來就馬上找到工作，厲害耶！妳媽以後可以享福了！」

「是運氣好啦！」在我臉上的是招牌笑容，內心卻著急著車子怎麼還沒到？

「妳那麼優秀，一定很多人追吧？」

「沒有！沒有！現在全力衝刺工作。」

「喔？所以妳單身？」

「對。」

「那王媽幫妳介紹對象，我跟妳說，妳把妳的Line給我……。」王媽掏出手機。

「王媽，我車子來了！」指著停在巷口的計程車，我沒等王媽把話說完：「我先去上班了！拜拜！」

在我往前跑的同時，隱約聽到王媽在我身後叨念著：「上班坐計程車喔？現在年輕人真浪費。」

◆ 比起「相互扶持成長」，最好「你可以扶持我並讓我跳級成長」？

「我妹說她不需要了。」

「……」站在飯店大廳的我有那麼一秒臉上笑容是僵的，但理智克制住了脾氣，我對新娘的姊姊說：「還是請妳轉交給她以備不時之需，如果最後要的話就能直接用。」

儘管很不情願，但對方最終還是在簽收單上劃過並收下腰帶。「好吧。」

如果人生是電視劇，那這時走出飯店的我應該會抬頭看向天空，接著說出一段勵志感悟，但活在現實中的我只是低下頭確認手機時間……嗯，時間還早，可以坐捷運回公司，不然再坐計程車還得了？

周五的上班時間會提早半小時，因為這是大家共同打掃環境的固定日子，不管是業務還是禮秘都必須趕在開店前完成清潔，這個月我被負責擦店面櫥窗玻璃，趁著大家還沒到，我抓緊時間到廁所化妝，黑色衣著搭配跟鞋與清淡妝容，是公司對在第一線服務的我們的要求。

「Nea！妳怎麼那麼早到？」品牌運營長兼老闆的得力副手Nicole姐意外出現在店內。

Nicole姐平時負責海外店，久久回台一次，當初我便是由她面試入職。

還記得那是我剛從義大利回來的第八天，接到面試通知的我本只是想過來聊聊，就當累積經驗，畢竟這家婚紗店名氣大未必會用我，而我也沒想要那麼快就決定做哪份工作。

那天Nicole姐綁著俐落高馬尾，跟她短暫談過後，她將我帶往老闆辦公室。走在她身後的我不記得她講了什麼，因為她那長及地的網紗黑裙在她行走時大幅度飄擺，過分搶眼地吸引住我的目光，當下我只覺得眼前這個女的氣場好強大！

從小我就不喜歡扮家家酒，比起聽公主嫁王子的美好童話，我更喜歡問「為什麼」？為什麼西方故事的女主角，無論是白雪公主還是灰姑娘，都要靠男主角來救才能擺脫悲慘命運？為什麼東方故事的女主角，像是織女跟白鶴，都是在一起後就得為男主角做牛做馬？

就沒有哪個故事可以是女主角智商稍微在線，至少有點能力可以拯救自己？婚後不會只是個為夫家各種犧牲付出的黃臉婆？除了「美麗」、「溫柔」跟「奉獻」這類形容詞之外，能來點「彼此敬重」與「保有自我」的可能？

身為單親媽媽，Nicole姐自己帶著年幼孩子在國外打拼，執掌海外分店交出漂亮成績單，舉手投足都是自信，散發率性又自由的耀眼光芒，我也想成為這樣堅韌又有能力的人！

正因為崇拜Nicole姐，所以當老闆問我隔天能不能馬上來上班時？我毫不猶豫立即答應。這是我回台後第一個面試，也是唯一一個。

可惜，那時是Nicole姐湊巧回台，沒幾天後她又飛回海外店，當我知道時內心難免失落，不過倒不至於後悔，因為留在店裡服務新人也讓我學到很多。

「Nicole姐好！」咦？Nicole姐身後居然還跟著老闆跟客戶！我趕緊鞠躬並打招呼：「老闆好！」

「妳在正好，就由妳服務Fiona穿婚紗，她是David的鄰居，想來看看有沒有適合的。」說完，她們便走進隱密度極高的VIP室。

老闆David住的可是豪宅區，既然是他的鄰居，Fiona肯定是VVVIP客戶了。

在我上茶時，與老闆交談中的Fiona突然對老闆說：「我的咖啡放在樓上。」

老闆看向我，Nicole姐跟著發話：「我們剛從辦公室下來，Nea妳去幫Fiona拿下她的咖啡，放在十一樓桌上。」

「好！請稍等我下！」

公司所在的這棟大樓隸屬於老闆名下，總共有十三層，地下室是倉庫兼婚紗整修的空間，一樓是店面，二樓跟十二樓是婚紗試穿間，三樓到六樓是婚紗照拍攝場地，十樓是設計與製作部，十一樓是老闆和重要幹部的辦公室，剩餘樓層則租給其它公司。

動作迅速的我將Fiona的咖啡拿下來後，她喝了一口，皺眉，然後放回桌面。「退冰了，不喝了。」

從剛剛到現在Fiona都沒正眼看過我。

在我將咖啡撤掉後，終於可以開始進入試穿環節，只是，不等我詢問偏好的樣式、剪裁、用料跟婚宴場地風格，Fiona便拿出手機點開事先存好的婚紗圖，說：「這些是我勉強覺得還行的。」

「可以借我參考嗎？」

她像是沒聽見般毫無回應，既不說話，更不打算將手伸長把手機遞給我。

半跪蹲在地上，我將身子盡可能往沙發靠想把圖片看清，同時又怕距離Fiona太近會讓她有壓迫感。

在我服務新人的過程中，看不起禮秘的新人，或是對業務跟禮秘是兩種態度的新人不在少數，她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什麼「對人的尊重」、「以禮相待」……這些美好人性品格在這時候根本不管用，因為她從本質上就將人區分等級，正因為她不覺得彼此平等，自然不會對我尊重。

就像人類不會對一隻豬說：「我跟你是平等的，所以，讓我們討論今天是我吃你，還是你吃我吧！或是，乾脆誰都不要吃誰！」人要吃豬從不會取得豬的同意，因為人類認為豬就該被自己吃，我們這些基層職能薪資又不高的人，在這類人眼中就是該為她們服務，甚至，我們是因為有她們才有錢賺。

大家在表面上鄙視她們傲慢，在心裡又渴望成為她們的同圈層，而真正在那圈層裡的人是不需要顧慮外人評價，說她們有錢沒品也好，說她們享特權也好，反正對她們不痛不癢，如同人類不會在乎豬怎麼看待人。

我曾好奇：這樣的人，怎麼有人要嫁娶？假設一個人對不同階層的人是以禮相待，那跟個看不起其他人的人要怎麼生活？共同養兒育女時，孩子會向誰學習？

就像有太多來到店裡，彼此互不說話甚至像仇人的準新娘新郎，我都搞不懂他們為什麼要結婚？

後來，我深刻意識到這些問題極其愚蠢，答案要不是同類人相聚，要不就是在對方眼中有比人品或相處更著重的點，所以可以把性格差異忽略不計。

什麼會是比人品跟相處更重要的因素？

喔！那可多了呢！權勢、家世、財力、人脈、外貌、床技……。這也是我到很後面才醒悟的事實，那就是：兩人結婚組建家庭未必是因為相愛，更多是因為「你身上有我要的」，比起「相互扶持成長」，最好「你可以直接扶持我並讓我跳級成長」，而「婚姻」正是讓「各取所需」能名正言順的加持光環。

看過圖片後，依照她的喜好我陸續挑了幾款婚紗請她試穿，但她都不滿意：「感覺不對」、「這件很奇怪」、「跟我想要的完全不同」……這讓原先對挑選款式挺自信的我很挫敗，特別又是在老闆跟我景仰的Nicole姐面前，我不希望讓他們認為我沒能力。

「是不是義大利流行的風格跟台灣不大一樣？」永遠將笑容掛臉上的Nicole姐起身打圓場，對Fiona說：「Nea剛從義大利回來，所以她挑的款式偏歐美風。」

什麼歐美風？我全是針對她的喜好挑的呀！在心裡吐槽的我當然了解Nicole姐的善意，於是跟著附和。

終於，自始至終沒正眼看過我的Fiona這時抬頭望向我，手指向衣架上的某套婚紗。「……那件還可以。」

隨著她的態度轉變，接下來挑衣過程順暢多了。

結束時，Nicole姐拍了拍我的背，笑著對我露出調皮表情，用很輕很輕的音量說：「謝謝！妳幫大忙了！」

◆ 妳不覺得看到新娘挑到自己喜歡的婚紗那刻，很感動嗎？

周五除了是打掃日，也是忙碌的大量出件日，因為大部分新人會選在周五晚跟周末辦婚宴。

「Nea！李小姐來囉！」站在路邊，協助新人將婚紗跟禮服還有捧花搬上車的我，透過耳麥收到下一組客戶提前到的消息。

「天啊！妳怎麼越來越美！這皮膚太好了！」趕回店內的我，一見到李小姐就大力稱讚。

絕大部分新娘在婚前會對膚質、髮型跟身材進行管理，

「就昨天有去做臉啊！下次妳需要的話我介紹妳去！」

李小姐沒有架子而且非常好聊，有什麼需求也會直接告知，每次服務她我都很開心。

「等等！妳是不是變瘦了？」

「對……。」李小姐停頓了會後，說出她的擔心：「我最近拼命節食，連胸都小了，我怕婚紗會不會變太大？」

「不用擔心！尺寸有變的話我們直接現場修改，一定讓妳在今天帶走婚紗，明天當最美新娘！」

在新娘決定款式後，我們會為新娘量身，並依照測量結果修改婚紗，在新娘取件當天會再次為她試穿好確保衣服沒有問題，如果有狀況便立即處理。

果不其然，再次試穿後，李小姐因減肥過度導致婚紗變得過於寬鬆。「要請妳跟先生在這裡稍等，我馬上請同仁修改。」

「可以快點嗎？我們等下要直接開車趕回花蓮，拜託！」

抱起李小姐的一紗二禮往修改室跑，我開門就是大喊：「陳姨！這三件急件，客人馬上要，可不可以現在幫我……。」

「沒辦法！沒辦法！」腳踩著縫紉機踏板的陳姨被桌前成堆婚紗擋住臉，忙得沒空抬頭的她聲音滿是焦躁：「我這邊還有十幾件要改，妳一小時後再來。」

我沒空檔搭話，禮秘Pamela便從外衝進來：「陳姨！我的禮服改好了嗎？」

「在後面！自己找！」

Pamela快速跟我打過招呼後，抱著她找到的款式匆匆離開。

「妳們今天是怎樣？每個都要改？就說當初量尺寸時要好好量，不要每次都當天才來改。」陳姨碎念著。

陳姨的狀況是不可能讓我有機會插隊，而等一小時對李小姐來說又太久了……「唉。」我嘆了口氣，看樣子，只能去拜託製作部了。

「沒空，妳自己找哪個師傅有空。」才上到十樓，不等我開口，隔著下滑的老花眼鏡盯著我看的製作部主管直接拒絕。

「我在車紅色線，不可能為妳的婚紗換白線。」、「妳不知道我們有製作件數的壓力嗎？」、「妳們不是自己有修改師？」……一個個問下來，沒有師傅願意幫忙。

製作部有規定每個人一周的製作進度，幫忙修改出件款不算在她們的績效中，所以我能理解她們為什麼不肯幫忙，只是理解歸理解，我還是很生氣，製作婚紗跟禮服目的不就是為了讓新娘穿上身在婚禮自信登場？現在新娘時間緊湊卻沒人願意協助，這不是本末倒置？

不管是面對怎樣性格的新娘，我都希望她們在婚禮留下的是美好記憶，因為，結婚是舊生活的結束與新生活的啟程，如果多一些美好能增加她們向前的幸福感，那身為禮秘的我會盡可能努力做到，因為把婚紗交給她們是我能做的小小祝福。

不只是我，許多禮秘也有同樣的信念，雖然大部分的人都認為禮秘只是個「幫人穿衣服的」，薪水也不多，但我們有我們的職業驕傲。

Vicky在為新娘準備出件的時候撞到頭，半邊臉麻掉嘴也閉不上，話更是說得模糊，同事讓她趕緊去掛急診，她卻口齒不清地說：「今天一堆件要出，大家都忙不過來，我要把我的新娘都服務完。」接著，她戴上口罩掩飾她臉麻而嘴角不斷流口水的異狀，在新娘面前毫無拖延地完成所有工作，最後，她因為延誤就醫導致要花很長一段時間復健才能恢復正常。

Rebacca因為不能周休而總工作晚歸被男友分手，嚮往能進入婚姻的她因為「別人的婚姻」失去另一半。我曾問她：「妳學歷好，外型跟能力也好，為什麼不換份工作？」她答：「妳不覺得看到新娘挑到自己喜歡的婚紗那刻，很感動嗎？」

還有許多發生在禮秘之間的小小故事，這些故事在外人聽來或許會覺得傻，甚至從利益角度考量都是些不利己的決定，但我卻能體會Rebecca所說的：「當新娘穿上自己喜歡的婚紗時，那由內自然散發出的喜悅很讓人感動！」

在被接連拒絕後，扛在肩上那一紗二禮的重量反而變成我不顧一切的勇氣。走向角落，我問製作部主管：「這台縫紉機沒人用，我可以用嗎？」

「可以是可以，但妳會用嗎？」

因為她的聲音流露出的是取笑而不是想幫忙，所以我當沒聽到她的話，拒絕回答。

從架上挑出跟婚紗顏色一致的線，穿進縫紉機後，我根據李小姐尺寸改起衣服。

早在我去義大利學配件設計之前，我便對裁縫很有興趣，常會做衣服給自己穿，無論是家用還是現場這種工業用縫紉機都難不倒我，改尺寸什麼的我做得來，之所以會事先詢問過每位師傅是出於對她們的尊重，畢竟製作部是她們的地盤，既然大家態度那麼差，那我就沒顧及她們感受的必要，此時此刻，「讓新娘趕緊拿到婚紗」是我唯一考量。

「唉呦，禮服部的還會用縫紉機喔！」

「以後就讓她們自己改就好，省得還要來麻煩我們。」

「改壞的話，不要送上來修啊！」

聽著師傅們的議論，我就想問：「不是說很忙？怎麼現在手停下來了？說人閒話就有時間？」

哼！我時間寶貴！懶得跟妳們講話！

趕在時間內修改好並完成最後試穿，清點過出件的頭紗、項鍊、耳環後，我送李小姐跟她先生到外頭，一個九十度鞠躬，我說：「祝福妳們婚禮順利！」

李小姐在車上跟我揮手道別，然後搖上窗離開。

這份工作每天都會接觸很多新人，「點頭跟鞠躬」內化成了反射動作，只是每次送新人離開時，我的鞠躬真的不是例行公事，而是打從心裡想：從今天起妳們要開啟新的人生，請你要好好照顧她，請妳好好扶持他，也許會遇到很多難關，但請不要輕易放棄，請妳們要幸福！

◆ 妳是否認定只要雙方意見不同，說出來就只有「決裂」的可能？

回到家的我癱爛在沙發上吃水果，一邊看著電視一邊滑手機。

「水果夠不夠？不夠冰箱還有。」母親從房內走出來。

「夠。」

「這個給妳加一下。」母親遞給我一張紙條，上面寫著英文帳號。

「加什麼？」

「今天買菜遇到樓下王媽，她說妳同意讓她介紹對象，這是那男的帳號。」

「狗屁啦！我什麼時候同意了？」坐直身的我氣到破音：「媽！妳也真是的，為什麼不幫我拒絕？」

「她就說妳同意啊。」

「她那張嘴講的話什麼時候能信？就妳傻會信她！」

「脾氣不要那麼大！人家也是好意。」

「好意？哪天妳把自己女兒賣了都不知道！」

「什麼賣女兒？妳媽我沒那麼傻！」母親把紙條往我手中塞。「我問過了，市府公務員，工作穩定，有車有房。」

「人品呢？」每次聽到有人介紹對象，一開口就是談職業跟資產，有夠現實！女人是跟錢結婚嗎？

「聽說很老實。對了！大妳七歲。」

「大我七歲？不就三十一？也太大了吧！」雖然我還沒想過自己要找怎樣的另一半，但年齡好歹要跟我差不多，這樣才聊得來。

「大一點好，男人年紀大才穩重會疼女人。」

「三十一歲，有車有房，工作可以而且人品又不錯的話，還需要靠人介紹？」這一聽就很有問題。「沒人要的才要靠介紹。」

「妳那什麼偏見？人家介紹的才好，不敢亂來，妳們自己認識的認識個半天也不知道對方到底是什麼人。」

「妳才是有偏見吧？反正我不要！我沒有想結婚！」才剛開始工作的我正是衝刺時候，真要找對象也是之後的事。

「妳那張嘴我說不過妳，但什麼是好是壞我很清楚，我都答應王媽了，妳就認識看看當朋友也行，不然我不好交代。」

「嘖！」看著母親的背影，我皺鼻。

心不甘情不願地拿起紙條，我搜索出帳號後，發出好友邀請。

才發出邀請沒多久，對方馬上秒通過並主動訊息。「是知雅嗎？」

我不想馬上點開他的訊息，免得被以為我很猴急，只是透過手機通知欄我還是能看到他訊息內容的開頭：「我等妳一天了！我是王媽媽朋友的兒子，我叫沈乙泰……。」

光看到「我等妳一天了」這句話就讓我頭皮發麻，好噁心！他是沒事做，整天捧著手機嗎？

我還沒消化完反感的情緒，沈乙泰就傳來下一則：「妳剛下班嗎？聽說妳在婚紗公司工作，我大哥結婚時也是在妳們那家……。」

與此同時，亦莎的訊息也出現在通知欄：「快看！」

「怎麼ㄌㄜ……。」我正要回亦莎訊息，訊息才打到一半，沈乙泰又傳訊息來：「妳吃過了嗎？」我一個煩躁，直接關閉他的通知。

「怎麼了嗎？」我終於把給亦莎的訊息發出去。

袁亦莎傳給我一張在酒吧的自拍照，坐在她旁邊的是任信笙，而任信笙周遭圍著一大群男女。

她跟任信笙到底是什麼關係我不敢細問，因為怕知道後我會無法反應，我無法接受劈腿，更何況她是在有男友的狀況下去當人家炮友，但我也做不到跟她說「不要這樣」，因為我怕表達的分寸沒拿捏好，一個弄不好會鬧僵彼此關係。

大概在我的想法中，我已經暗自認定只要雙方意見不同，一但說出來就只有「吵架」跟「被罵」的可能，那還不如不要說，至少可以維持表面和平。

在我們家的教育中，缺少「讓孩子知道可以安心表達想法，就算彼此意見不同，也可以在不用有共識的狀況下和平結束討論，沒有人會因此被罵或被懲罰，彼此還是會一樣愛對方」的經驗。這種不足會影響一個人的自信心建立，以及對外的社交表達能力，更重要的是在親密關係中協調的能力。這是我很久之後才領悟到的事。

亦莎這次改發來語音消息。我點開聽，她話說得小聲，像是摀住嘴遮遮掩掩：「妳注意看，信笙旁邊是誰！」

我拉大圖檔，直到像素顆粒粗到誇張也還是認不出那是誰。「不知道。」為了緩和尷尬，我還加上抱頭崩潰的貼圖。

「妳原始人都不看電視嗎？是Mr. Soso！」

我回亦莎一個驚訝表情。

Mr. Soso我有印象！是最近很紅的饒舌歌手！

「不跟妳聊了，又有女人靠上來了，我要去趕雞！」

「這麼晚妳還不回家啊？」我發出的這則擔心訊息，兩天後才顯示已讀。

◆ 成年人做事就一定成熟嗎？

周六休假的人多，也意味著客人容易多，所以店裡營業時間會提早一小時，上班時間自然跟著往前。早上出門前母親喊住我：「王媽說妳加人家後都不理人，加減回一下也好，不然很沒禮貌。」

「什麼東西？」我一時會意不過來。

「介紹妳認識的那個男的啊。」

「……喔，妳說他。」昨晚因為跟亦莎聊天而忽視了沈乙泰，之後就睡著的我徹底把他遺忘。

雖然我是有錯，但……我覺得這很不對勁。「是王媽跟妳說的？」

「對啊，一大早她就傳訊息，說妳是不是看不上人家？都不回對方。」

我抿了抿嘴同時火氣升到高點。出門搭上公車後，我拿出手機點開對話，毫無心思看他昨晚那密密麻麻如小作文般的成串訊息，我直接一陣訊息狂飆：「沈先生，我昨晚十一點多加你，都那麼晚了，我就不能是睡著了所以沒回你訊息嗎？你因為昨晚十一點的訊息我沒回，你今天就一大早跟王媽說，王媽再跟我媽說，於是才早上九點的現在我就被認為是故意不回你訊息，你效率真高！短短不到十個小時扣掉睡覺時間，你做了真多事！」

「妳誤會了！」沈乙泰依舊秒回，而且連發好幾張哭泣貼圖：「我沒有那意思，是王媽一大早就打來問我跟妳連絡上了沒，我就說加了但沒聯絡。」

都三十一歲人了，進退應答怎麼像十一歲？我越看越惱火。「大家都是成年人，有問題請直接說，沒必要找介紹人主持公道。」

「好滴！對不起！」

「不用對不起，我覺得我這麼兇的人不適合你，建議你找其他人認識。」

「不要這樣嘛！我是真的想認識妳！」

「很抱歉，我上班時間早出晚歸，沒辦法整天抱著手機像你秒回。」

「我真的不是那個意思！」

就在我要跳出跟他的對話時，他發來：「再忙我都配合，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認識妳呢？」

我脾氣再差也不至於鐵石心腸，沈乙泰姿態都低成這樣，我再氣下去也說不過去。「好吧。」我接著打出但書：「但如果你再什麼事都找王媽或跟王媽說，就不用認識了。」

沈乙泰發來一個「OK」圖。

沈乙泰，暫時列入觀察名單。

◆ 在意妳的未必喜歡妳，但連在意都不在意的怎麼可能會愛妳？

台北往高雄／二〇〇九年十月／二十四歲

「……。」沈乙泰看著我欲言又止。

「怎麼？」

為什麼我會跟沈乙泰同時出現在台北往高雄的高鐵上？這事有點複雜，但說來簡單：我們在網路上有一搭沒一搭聊了快一個月後，前幾天他約我周末見面，我說周末得上班，他說那等我休假日，我說接下來我沒什麼休假日，因為被派到高雄待半個月協助新分店開業，於是，他說了句讓我不知道是玩笑還是認真的話……。

「我陪妳搭高鐵！」

「蛤？」

「我們直接約高鐵見，這樣就不怕妳沒時間了。」

「然後呢？搭到高雄後我可是要直接去上班，沒時間陪你吃飯什麼的。」

「妳去上班，我可以自己逛逛，逛完我再回台北，沒關係。」

拜託！這不是有沒有關係的問題，兩個不熟的人第一次見面就是約搭高鐵，這不是很尷尬嗎？

儘管整件事很不可思議，但我最後還是同意了，於是，就有了現在他坐我旁邊，然後看著我欲言又止的畫面。

「到底怎麼了？」

沈乙泰接話：「我有買火車便當，想問妳要不要吃？」

「不用了，我吃素，你自己吃。」

「我有買素的！」他從提袋中拿出素便當。

「你知道我吃素？」我什麼時候跟他說過了？

「有一次我問妳喜歡青醬嗎？妳說妳不吃肉，我就想妳應該吃素。」他又拿出另一個排骨便當。「我怕誤會，所以就買一素一葷，總有一個妳能吃，妳挑剩的我再吃。」

「謝謝。」一瞬間我有被他的體貼跟注重細節溫暖到。

如果一個人會在意我所說的話跟觀察我的一舉一動，他未必是真的喜歡我，但如果連在意都不在意，那肯定是連喜歡都沒有。

仔細看，沈乙泰有點微胖，但五官乾淨斯文，看上去算順眼，反正我也不愛什麼陽光帥哥或肌肉猛男，他這一型說不定很適合我？

等等！我在亂想什麼？他會適合我？唯唯諾諾一副什麼都不敢決定的樣子，這是我最討厭的！

「妳要礦泉水、咖啡、果汁還是飲料？」沈乙泰的提袋像是百寶箱，可以從中拿出任何東西。「因為不確定妳喜歡哪個，所以我都買了。」

我笑了。「下次不用什麼都全買，直接訊息問我就好了。」

「我怕一大早訊息妳會吵到妳。」

他會介意不是沒道理，因為我曾表示：「晚上九點後跟早上九點前都不要傳訊息給我。」我說這話的目的是想讓他知難而退，但他像是沒察覺到我的惡意般欣然配合，過去這一個月來我各種冷漠跟無視他也沒放心上，我不禁懷疑他究竟是粗神經還是生性樂觀？

大概是他棄而不捨的態度，讓我同意在高鐵上見面這種荒謬提議。

也大概是他彷彿能包容一切的性格，讓我無意間對他說出「下次」這個詞。

嗯，如果再跟他約見面，我好像也不排斥，雖然他的性格不討我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