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凜冽的寒風,挾帶著雪霰,裹住一頭猛獸的喘息聲,一股濁熱的腥氣襲來,莫名地令人毛骨悚然。這股腥氣遊蕩於雪林間,嗅到這氣息的馬兒,警覺地繃緊了肌腱,猝然高舉前蹄,扭頭不願前進。
馬背之人緊緊勒住了繮繩,鞭策馬兒繼續前進,馬蹄踏破地上冰石,咔咔作響,一步步朝那股腥氣逼近。
倏忽,一頭猛獸雪鬃如銀,衝出了雪林,那龐然身影亮晃雪白,在雪地裏叫人看不清,卻猛然站了起來,揚脖長嘶,咆哮如雷,撼動山林,陽光下,全身閃著耀眼金光。原來,雪林裏藏著一頭北極熊,若不是牠身上腥膻的氣息透露了行蹤,那雪白毛色在雪地裏原是種保護色,一時讓人難以察覺。
馬兒見狀卻害怕了起來,鐵蹄奮舉踟躕。
馬上之人目光如炬,湛然有神,鎮定如山,扣緊扳機,兔起鶻落之間,一聲槍響劃破雪野,如驚電疾馳。
驟然,雪鳥紛紛振翅離林。
躍起的熊體,在半空中陡然一顫,扭了幾下,向前邁了兩步,以餘力做最後一搏,就在牠全力撲向狩獵人之時,龐大身軀突然不支,轟然墜地。汩汩鮮血在雪白皮毛上,劃下一道觸目驚心的紅跡,雪毛猶自在雪地上起伏著,喘息著瀕死的餘力,顫動著死滅不變的定理。
待這頭猛獸氣絕時,馬背之人回首望去,茫茫雪林中,有一隊護衛奔馳近前,爲首揚鞭策馬之人,正是他所等待之人。那人在獵物前勒住了馬,翻身而下,足尖甫落雪地時,林中卻傳來一陣嚶嚶泣聲,宛若新生嬰兒在啼哭,這哭聲引得衆人面面相覷。
隨同前來的幾名扈從尋聲而去,在不遠處覓得一處巖穴,幽暗中乍見一對毛絨可愛的小北極熊,令人吃驚的是,這對小熊居然守護著一隻搖籃。
不多時,隨扈們擁簇而來,奉上這隻華美的搖籃。
搖籃遞向獵殺北極熊之人,那人剛剛大氣不喘地獵下一頭極其罕見的獵物,卻意態閑閑坐在馬背上,神色依舊處變不驚。他低頭探向搖籃,看見裏頭睡著一個裹著雪白熊皮的嬰兒,不禁動容俯身抱起,擁在懷裏,用身上玄色貂皮大氅,小心翼翼地裹住嬰孩嬌嫩的身子。
嬰兒短小的脖子上,卻閃著金光,細看之下是一條鎏金鏈子,懸掛著一塊純白的浮雕像,黑底浮現出一張熟悉的臉龐,不知是在哪見過?
冰天雪地中,甫落地的嬰孩如何存活下來?
非但是奇跡,簡直是個神跡!
更離奇的是,嬰兒身側竟伴著兩隻可愛的小北極熊,以溫暖的軀體庇護著孩子,舔舐著那張圓滾可愛的臉蛋。這兩隻小熊,顯然是母熊的遺孤,不禁令人唏噓︰
莫不是母熊哺育了這名棄嬰?
「陛下,籃内留有一封信!」
陛下?
原來獵殺北極熊之人,乃是俄羅斯沙皇尼古拉一世。
沙皇從隨扈手中接下那封信,淡定展信御覽,是封以德語書寫而成的短箋,沙皇母后是位出身日耳曼的公主 ,因此他自幼便熟稔德語。沙皇一目十行立馬看完了信,環著嬰兒的雙臂也隨之僵了一僵,最後輕聲道出︰「信上署名三月,嬰兒名喚︰娜塔莎•米凱諾娃•羅曼諾夫!」
立在雪地的那個人,惶然與沙皇對視一眼,道︰「皇兄!是個有皇族血統的女孩!」
依照俄羅斯人命名慣例,嬰兒的中間名説明了生父為何人,而女嬰的中間名是為米凱諾娃(Mikhailovna),這意味著嬰兒父親名叫米凱爾。
而他自己就叫米凱爾,皇族中以米凱爾為名的就這麽幾個,還能有誰?
隱隱中,他覺得一切都不對,在這御苑,在這御前,在這樣的地點與人前,在這樣極佳的時間點,在沙皇狩獵之時,出現了一個雪白可愛的新生兒,卻帶著他的名字。
這有何古怪?若説有古怪,那就是一切太巧了。
唯有冬宮之人,才能夠做到這般恰到好處︰恰好的時間,恰好的地點,恰好的人前,安排一對小北極熊,守護著失怙失恃的嬰兒,出現在沙皇面前,在天寒地凍裏,在驚心動魄中,讓一個柔軟可愛的嬰兒來撼動沙皇的心。
看樣子,這件事必是針對自己。
即便不是自己,也必須是自己。
三月顯然是生母的名字,風流成性的他,處處留情,一時之間卻想不起一個叫三月女人,而且還是一個來自日耳曼的女人。或許是那個女人,但她並不叫三月,而是生在三月,心念電轉間,他恍然驚覺到什麽……
莫非是……
行思至此,他不覺心虛擡眼看了兄長一眼。
沙皇臉上籠罩了一層嚴霜,目光凝結成冰,眉深蹙,眼深斂,堅定如山的神色,彷彿已認定了自己便是女嬰的生父,一切只待他回應。
待他認下這筆風流債。
冬宮上上下下,誰沒幾個私生子?他何必良心不安?在這冰天雪地中,他心中卻極其忐忑,衣領間竟也不覺滲出汗來。
然,這位自稱三月的女人,可已入了修道院,褻瀆可是大罪。
想到這裏,他的頭低得更低了。
沙皇低笑一聲,彷彿自我解嘲,帶了些許恨意,不待米凱爾出聲,逕自取了浮雕項鏈,將信收入貼身中衣内,隨手將嬰兒遞給了隨扈,掉轉馬頭,揮鞭疾馳而去。
馬蹄噠噠,寒風獵獵,捲起千堆雪。
噠噠的馬蹄聲彷彿訴説著,一個美麗的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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