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天堂樓梯五十階

非洲的薩蘭巴族（Zalumba）是生活在熱帶雨林中的原始部族，擁有卓越的狩獵技術和對自然的深刻理解。他們深信雨林之中的每一種動物還有植物都擁有自己的靈魂，因此薩蘭巴族的口述神話之中也常常出現各種自然界的精靈。

薩蘭巴族的習俗之中，也有許多向雨林之中的精靈祈禱與祭祀的儀式，也有狩獵時向精靈交涉希望可以獵捕到更多動物的儀式，同時也有向逝去的祖先祈求借用力量，以實現願望的儀式。

這項儀式的過程在外人眼中看來相當簡單。

只要一步一步登上祭壇的五十階樓梯，最後來到祭壇的上方，並說出自己的願望就可以。這座祭壇是距離天上神靈最近的地方，只要能抵達這裡的人，都能夠與天堂的神靈對話並許願。

在距離薩蘭巴族部落約兩千六百公尺的山丘上，有一座不知道建造多久的金字塔型的石造祭壇。這座祭壇的造型是不是數百年前的薩蘭巴族的先人跟其他部族的族人進行異文化交流後，受到別的文化的影響而建造的已經不得而知，但經歷百年多的風吹雨打，這座祭壇依然堅固。

族裡的年輕人拉賈布決定在今天獨自一個人進行實現願望的儀式。

拉賈布身為部落中最強悍的獵人之一，幾乎可以順利地解決生活中的各種問題，但是他的弟弟在八天前因為被一種沒看過的毒蛇咬到而毒發，從此重病不起。

部落裡的巫醫曾經為拉賈布的弟弟祈禱還有開藥，但效果都不好。巫醫認為那隻毒蛇是雨林中最邪惡的精靈的化身，被咬到的話，拉賈布的弟弟什麼時候被精靈帶到另一個世界都不奇怪。

拉賈布就只有自己執行儀式這個方法能試。

但是在儀式的過程之間，會發生可怕的事情。如果只要在階梯上奔跑的話，拉賈布能像獵豹一樣一口氣衝上去，但執行儀式的人必須踩在每一道石階梯上，而且還得停留一段時間。

據實際進行過儀式的族中所說，每踏上一階樓梯，就會見到一種不可思議的幻象。還有人因為受不了可怕的幻象，儀式進行到一半就從樓梯上滾下來，最後發瘋而死。

儀式不能半途而廢，如果沒辦法忍受五十種幻象的話，一開始就不該進行儀式，也就是說心智不夠堅定的人，無法進行祭壇的儀式。

但拉賈布是強悍的獵人，沒有什麼幻象能把他嚇得不知所措。

這座祭壇一段時間沒有人使用，周圍的植物已經長到拉賈布的胸口高度。

「天上的神靈啊，請傾聽我的願望！」

拉賈布對著祭壇喊完以後，接著唸出巫醫教導他的儀式祈禱文。祭壇的四周響起不尋常的聲音，拉賈布只把它當成是小動物跳動的聲音。

拉賈布踏上第一階。這時，祭壇周遭的叢林突然變成一片暗紅色的景象，彷彿太陽突然變成末日般的暗紅色那樣。

不只如此，樹叢裡面突然爬出三隻跟人類一樣高的超巨大蟑螂，而且緊貼著拉賈布不放。拉賈布忍耐住了，那三隻巨大蟑螂大概兩分鐘後就消失不見，祭壇周圍恢復正常。

這就是所謂的幻覺嗎？拉賈布試著弄清楚眼前的狀況。據巫醫所說，只要幻覺消失了就可以踏上下一道階梯，但幻覺會持續一段時間，接下來會有什麼更恐怖的幻覺也只有實際經歷過的人才知道。

他踏上第二道階梯，剎那間四周再度昏天暗地，無數顆足以打昏小動物的石頭像下雨般從天而降並重重打在拉賈布身上，讓他痛得幾乎要昏倒。幻覺相當逼真，而且幻覺在現實時間中只過了幾分鐘，但是對拉賈布來說卻像是過了三天三夜。

被石頭砸了那麼多天，拉賈布卻還是得保持意識清醒，不然儀式就沒有意義了。

踏上第三道階梯，突然有無數隻死靈般的骷髏的手穿透石階地面抓住拉賈布的大腿，讓他痛得慘叫。

踏上第四道階梯，階梯突然變得像被火烤過般發燙，拉賈布發出慘叫，只能忍受著拷問般的痛楚然後待在階梯上等待幻覺消失。

踏上第五道階梯，拉賈布的全身被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紅色小蟲啃咬身上的肉，全身都被咬到長出膿包卻沒辦法甩掉這些蟲。薩蘭巴族的服飾只有簡單的褲子與獸骨製作成的首飾，他身上幾乎每一寸的皮膚都被小蟲咬過，讓他痛苦不堪。

踏上第六道階梯……

拉賈布在階梯的幻覺之中經歷了數十種地獄般的折磨與拷問，雖然在幻覺中受的傷害在幻覺消失後也會消失，但那些遭受折磨的記憶卻鮮明地烙印在拉賈布的腦中。

這些折磨遠比拉賈布過去在雨林裡狩獵的過程中受過的傷還要痛上五十倍，甚至痛得讓他覺得直接死去還比較輕鬆。他沒料到幻象竟然是這麼可怕的東西，但現在只能繼續進行儀式，不然等待拉賈布的就只有死亡。

這絕對是拉賈布人生中最漫長的一段時間。

日落後，拉賈布在階梯上坐著睡覺，休息結束後繼續儀式。越往上爬，幻覺帶來的痛苦就越強，有幾次甚至還出現了不知道哪裡來的邪靈用鋸子切斷拉賈布的手指與小腿的恐怖幻覺。

儀式就這麼持續著。

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拉賈布終於踏上最後一道階梯。剎那間整座祭壇都被投到星空之中，拉賈布發現自己連同祭壇正朝著太陽飛去，超越拉賈布的知識所能夠形容的高熱痛楚讓他的全身血液不停沸騰，他痛得大叫，然後發現自己全身皮膚與骨骼都燒成焦炭，血液也全部蒸發了，自己也已經死了——

一回過神，拉賈布發現自己依然好好地站在祭壇上。涼風從雨林中吹來，提醒他一切都已經過去。

「勇猛的獵人啊，你已經渡過五十道階梯的考驗，說出你的願望吧。」

有一團像是白色煙霧組成的精靈出現在祭壇的平台上，對著拉賈布說話。

但拉賈布遲遲想不起來自己想要許什麼願望。他經歷了五十種不同的折磨，身上已經沒有任何力氣。

「你能夠實現我的任何願望嗎？」

「沒錯，我可以實現你任何願望。」

他低著頭，好不容易想起自己是為了治癒弟弟的病才來到這裡這件事。

但一股從沒感受過的憤怒感也在這時湧上心頭。

為何自己非得要承受這麼多痛苦不可？

為何自己在沒有人經歷過的煉獄裡被折磨了一百年般漫長的時間，卻還得把好不容易得來的機會用在別人身上？

拉賈布覺得眼前的狀況就像自己千辛萬苦狩獵得到的野獸拱手讓給其他獵人，結果卻沒有人在意自己受的重傷。

他受到的痛苦比中了毒蛇的毒還要痛苦上百倍，結果他卻要把努力的成果送給別人？

前所未有的疲累感讓拉賈布沒有餘力再思考下去，他開口許願。

「請給我足以統治整個部落的力量！我通過足以證明我是個勇士的考驗……請給我相對應的財富！」

「勇猛的獵人啊，你的願望馬上就能得到實現！」

白霧般的神靈說完便消失了。

在那之後，拉賈布的運氣馬上獲得神靈的協助，每次狩獵都大豐收，而且不久後沒有見過的外敵出現，拉賈布也帶著能夠戰鬥的族人們到前線戰鬥，同時也殺死了好幾百名敵人。

拉賈布順利成為薩蘭巴族的族長，然後順利娶族裡最美麗的女人為妻子，部族裡大部分的毛皮、肉、跟外族交易得來的少數金屬製品都成為他的財產。他成為薩蘭巴族歷史上最偉大的族長，其他住在同一片雨林中的部族，誰也不敢招惹他。

他成功撐過比成年禮的儀式還要痛苦的儀式，拉賈布認為這是他應得的。

但是他的弟弟因為沒有神靈的願望幫助，在拉賈布結束儀式回來的三、四天後，隨即就病逝在乾草搭成的房屋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