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練武場那一夜之後,溫慕雲對雲繡的態度就轉變了許多。
不僅見面時開始會主動與她交談,每每回府後見到雲繡在前庭等著,也會牽著她的手一同走到正廳再分開,晚膳期間亦常與她談天說笑,甚至偶爾心血來潮還會替她夾菜。
只是其中實際的變化,唯獨溫慕雲本人才知曉。
往往與雲繡的許多言談舉動,他都是點到即止,表面看似相敬如賓,實則皆為客套之舉,從不曾真心實意地表達關懷,也依然沒有與雲繡同房而寢。
此般處境之下,雲繡卻是完全沒有察覺異樣,兀自認為是由於那晚她誠心誠意的道歉態度觸動了溫慕雲,使得彼此之間多出幾分熟稔,從而才令雙方關係拉近,並為此暗自竊喜。
至於,那晚溫慕雲問她想要什麼,她認真思索過後,給出的回答是——希望可以自由進出練武場。
對於雲繡這個要求,溫慕雲不太能理解。
畢竟那次追逐期間他已經約略體會到雲繡的實力程度,以其武功底子而言,如若無人指引教導,尚且無法依靠自行修練來提升實力,既然如此,那她去練武場做什麼?
話雖如此,他還是答應了這個要求,心忖練武場時時有暗衛盯著,量雲繡一介女子也翻不出什麼事來。
然則他並不知,事實上雲繡只是懷揣著想要去場邊上看他練武的心思罷了,對於修練自個兒武功實力這方面的事,根本沒考慮過半點。
數日後,溫慕雲隨著雲繡一同歸寧。
兩人自馬車上下來後就一直牽著手,一副新婚燕爾的模樣。又適逢雨日,溫慕雲替她遮雨提傘,呵護體貼,看得旁人好生羨慕,都說雲繡嫁得好。
雲夫人當初還擔心著女兒就這麼眼巴巴的嫁了過去,會不會被欺負或看輕,眼下見女兒如此被呵寵著,雲夫人自也是卸下了心中一塊大石,對溫慕雲愈發滿意起來。
而在雲繡之上還有三位兄長,此時正好都在府內,等著幼妹歸寧。
祭拜完雲家祖先後,溫慕雲先是拜見了雲將軍與雲夫人,而後的歸寧宴上又被雲家人輪流拉著談話。
大哥雲忠,是楚王世子溫定天的麾下部將,此番為了參加妹妹婚禮而趕回京城,再過兩天就要返回北地駐守。為人性直而話多,一見面拉著溫慕雲這個妹婿就是天南地北一通好聊,沒想溫慕雲竟都能接上話題,非但應對從容,更有深解,心底不禁對其有些佩服。
二哥雲峰,性情豪邁直爽,不時插入二人談話,還頻頻向溫慕雲敬酒,然而言裡話外都透露出一股子試探,想要得知這個妹婿真實品行如何。
三哥雲永則是沉默寡言,跟溫慕雲打過招呼後就一直坐在一旁看幾人聊天,並未湊上前去,但溫慕雲知道他前些日子才剛升上兵部侍郎,正是意氣風發之時,卻如此山水不顯,對這位三哥便多留了一些心。
雲向生對於這位女婿一直頗有微詞,因此席中言談間盡是詢問與告誡,任誰都看得出他心中有不滿,直到被雲夫人在桌底狠捏了幾下大腿後,才消停下來,轉過頭有些憋屈地在一旁喝著悶酒。
只不過雲向生不開口之後,坐在那一來二往地聽著溫慕雲與兩個兒子的對話,也不知被他聽出了什麼滋味,直至溫慕雲與雲繡離開前,他都沒有再提過半句溫慕雲的不是。
雲繡則是在宴後就被娘親拉去偏廳,一路從婚後的日常生活聊到閨房之事,鉅細靡遺。雲繡只挑揀著能說的說,剩下的就含糊帶過,為不想娘家擔心,也沒提起她與溫慕雲還未同房之事,只說兩人相處和樂,溫慕雲私下對她很好。
一整日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雲繡與溫慕雲即將打道回府。
臨去前,雲家人一路送行至將軍府外,雲向生甚至還伸出手拍了拍溫慕雲的肩膀,要他好生照顧自己的寶貝女兒。
至此,雲繡才正式在王府中開始了她的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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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三,上巳節,又稱春浴日、桃花節,女子們多於這一日舉辦成年笄禮。
這一日,人們臨水而行,沐浴宴飲,以祛病邪災厄,男女出門春遊踏青,互表情衷,更有皇室貴族與文人雅士所舉辦的禊飲宴,宴上騷人墨客齊聚一堂,吟詩作賦,曲水流觴,一時盡顯風流。
早在幾日前,王府中就接到消息,長公主將在三月三這一天舉辦臨水花宴,邀請眾多貴族人士參與,雲繡與溫慕雲自然也在邀請名單中。
因而雲繡一早就起來梳妝打扮,挑了一件海棠紅的繡花對襟短衫,廣袖齊腰,搭以暖白百褶留仙裙,外罩輕羅銀織煙紗,腰繫攢花結長穗淡青色宮絛,薄施脂粉,又在頭上隨意別了支點翠鎏金珠釵,便與溫慕雲前往長公主府赴宴了。
二人至於長公主府,由門口迎賓下人領入府中,一路來到一處湖中水榭,方才見到已有許多華服賓客在此等候。
一眼望去,水榭周圍一片碧波蕩漾,光影綽綽,隱約可見五色錦鯉游徜湖中,魚躍嬉戲。不遠處的湖岸上柳色青青,桃花灼灼,薰風撫落一地花香,正是滿園春色明媚。
那水榭建於碧湖之中,由一石橋迴廊連接,形狀四方,內部兩側設有長案,其上擺放著各式瓜果茗點供人取食,亦有僕侍穿梭客中,為賓客奉上美酒壺茗,其外更有一竹製水道,寬一掌,環水榭而設,首尾相連,緊貼於湖面之上。
雲繡看不明白,便低聲詢問溫慕雲。溫慕雲告訴她,那是長公主自設的曲水流觴,待會賓客們開始吟詩之時,出題者一作好詩,就會取一杯酒置於水道中順其流去,若有誰接下那杯酒,便視為接受挑戰。
聽到是這般有趣的活動,雲繡立時有些意動,想要一睹溫慕雲作詩的風采。然而此項活動僅有男子與未婚女子才能留下參加,這也是為了讓年青男女有交流感情的機會,乃上巳節一大習俗特色,故而已婚女子需得離席另移他處聚會,以避男女之嫌。
雲繡得知後,心底的期待感頓時減去不少,又見水榭中有人上前來與溫慕雲談話,便知趣的道別離開,先行移步到眾夫人聚會的偏院去了。
見她離去,溫慕雲隨即朝來人拱手說道:「不知魏王殿下今日也來參與這風雅之宴,未能及早請安,慕雲有愧。」
來者正是當今五皇子──魏王溫闕。
魏王年方廿一,容貌稱不上俊俏,但也濃眉大眼,身材與溫慕雲相比略顯清瘦,頭束青玉金冠,身穿寶藍暗雲紋繡袍,加以金絲繡紋月白緞面靴,與腰間絲絛如意玉飾,襯得他滿身貴氣。
「姑母相請,如何能不來?權當湊湊熱鬧。」只見魏王擺了擺手,示意溫慕雲免禮,一邊說:「昨晚的事你可聽說了?」
「昨晚?」溫慕雲微頓,心底快速思索後,據實回道:「慕雲不知,還請殿下明言。」
魏王左右張望,見周圍人多,便指著水榭中無人一角,說:「此處嘈雜,咱們到那裡說話。」
來到角落處,兩人並肩而立,望向湖邊春色,似是在欣賞美景。
魏王緊挨著溫慕雲,壓低聲音說道:「昨夜工部陳侍郎被查出虛報假帳,私吞公銀,且有串逃之嫌,刑部連夜趕至侍郎府中,將人緝捕關押,到現在還沒個消息出來。」
溫慕雲眼神一凜,皺眉問道:「陳侍郎向來處事低調,不似汲汲營營之人,此事當真?」
「是真是假並不重要。」魏王輕哼一聲,冷言道:「重點陳侍郎是我母后劉家那邊的人,太子與刑部關係密切,素來又與劉氏一族不對頭,這事肯定跟他脫不了干係。」
溫慕雲沒有接話,遠望著湖邊垂青,陷入沉思。
身為工部侍郎一職,許多建設相關工程都要經由他的審訂才能上遞給工部尚書,於某方面來說,確實是掌握著某部分人的利益。
只不過陳侍郎這人平時十分低調,又是皇后家族那邊的外親,正常情況沒人會特地在他身上下功夫找事,但若對方是太子,那就恬不為怪了。
太子溫顯乃是大皇子,為先后所出。溫顯七歲那年先后病逝,同年年底,裕安皇帝立其為太子,並另立貴妃劉貴蘭為新后,當時,五皇子溫闕才剛滿周歲。
之後,隨著太子逐漸年長,皇帝開始讓他參與朝堂政事,不得不說,在治理國事這一塊,太子極有天分,自少時接觸政事開始,至今未曾辦過一件錯事,有時甚至要比許多朝上老臣都處理得更好,曾被譽為是難得一見的治國之才。
然而太子盛氣凌人的性情,卻時常為人所詬病。朝野裡都相傳太子喜怒無常,行事隨興而狠戾,稍有不順或悖他意者,往往會遭到太子不同形式的報復。這一點在太子成年之後更是變本加厲,引得許多人對他私下不滿,又不敢明面上反抗。
為此,曾有許多老臣明裡暗裡的示意聖上應要好生約束太子。只是一直以來,相較於其他皇子公主,皇帝對於太子的態度明顯較為寬容,很多事情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太子為之。久而久之,也就無人再敢去提意見。
而魏王正是那不滿太子的其中一人,加上太子在朝堂上又時常針對新后與劉氏一族,故而魏王在開始接觸政事之後,便四處拉攏人心,意圖未來要將溫顯拉下太子之位,取而代之。
如今眼見母族的人一夕之間遭太子治罪,魏王自是不會坐視不管。
仔細思慮後,溫慕雲認為此事不能過早下定論,畢竟陳侍郎真正為人如何尚未曾查證,但魏王正在氣頭上,不會接受如此說法,只能先從其他地方慢慢問起。
於是他開口問說:「太子那邊情況如何?」
聞言,魏王滿臉不屑,譏諷道:「今日姑母設宴,邀請我們這些晚輩共樂,太子卻是到現在還未出現。以我推斷,肯定是在處理陳侍郎的事,指不定⋯⋯還與刑部私下勾結,準備屈打成招!」
溫慕雲心底暗嘆一口氣,正想著該如何勸說魏王時,後方突然傳來一道女聲。
「皇兄?你們怎麼躲到這來了?」
二人回首一看,一身朱紅華裙的平樂公主正款款朝他們走來,臉上漾著笑意。
「什麼躲啊?咱們是在聊公事!」魏王挑起眉毛,反問道:「妳怎麼現在才來?」
平樂撇撇嘴,嬌嗔道:「我也不想啊!還不都府裡那幾個蠢丫鬟,笨手慢腳的,只是梳個妝都梳不好⋯⋯對了,剛才我在門口還遇上了四皇兄。」
一邊說著,她一邊挪步往溫慕雲靠過去,袖子底下的手有意無意地碰了溫慕雲一下。
只是此刻溫慕雲卻心不在焉,腦子裡想的都是陳侍郎與太子的事。
「妳是說溫引⋯⋯四皇兄也來了?」想起眼下場合,魏王及時了改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