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8-14|閱讀時間 ‧ 約 32 分鐘

【大唐世界-畫師閻立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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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唐朝帝王像戴的帽子不一樣?

應該很多人看過上面那套:不管劉備曹丕孫權看起來根本一模一樣的「十三帝王像」。前面有珠珠那種的統稱應該是「旒冕」。

這是由唐朝人閻立本所繪。

除了漢昭帝劉弗陵跟南陳朝四帝與楊廣之外,其他八個皇帝穿的都是「袞冕」,所以看起來一樣。

「袞冕者,踐祚、饗廟、徵還、遣將、飲至、加元服、納后、元日受朝賀、臨軒冊拜王公之服也。」

看唐朝就好,整個翻起來還不要我命。袞冕並不是最繁複的天子正裝,要說起來比較像制服,使用的場合最廣泛。袞是指「把龍捲起來畫在衣服上」。

雖然冕的本意只是帽子,不過服飾都是以帽子來區分的。欸我覺得現在那常常要換衣服的魂系遊戲應該要學一下,讓我換帽子就換套裝,不然很多時候換裝很煩耶。

皇帝的正裝制服是旒冕,而前面沒有珠珠的,嗯,叫「幘」。

去拜祖先的戴黑介幘,騎馬會戴平巾幘。開會的時候戴的就是烏紗帽或白紗帽。

基本上,你看李淵跟李世民戴的那種都是這類「紗帽」。

根據杜佑的整理,紗帽本身興於南朝劉宋,整個南朝都以這套為主。到了隋朝,則是楊堅推行紗帽楊廣廢,水啦。剛好我們才聊過,楊堅跟楊廣的「政治力量」並不相同,而李淵基本繼承楊廣,李世民才是把楊堅拿回來國泰民安的。

重點是,《通典》列了很多帽子,但大多都會省略迭代過程,只記晉與陳。

《國語》有提到一件事,是春秋時單襄公路過陳國:「陳靈公與孔寧、儀行父南冠以如夏氏。」

南冠。

「陳,我大姬之後也。棄袞冕而南冠以出,不亦簡彝乎?」

不是吳越楚那麼南,陳國原本就有一套跟夏朝同而異於周制的「南冠」。

從漢到唐,大多都是繼承周制的帽子跟部分自己發明(漢朝很多,比方樊噲冠你一看就知道是他們的)。我想這邊主要可以說明,陳朝四帝的帽子為什麼畫得跟其他人不一樣。他們的帝王是走南冠風格的。而楊堅大量採用了南冠。

看上去南四朝宋齊梁陳都有這個傾向,其中陳朝的變革幅度最大。也就是說,東晉雖然帶著漢服漢冠下去,但南方人透過不斷滲入政權,在改變這件事情。

這真挖下去是個大課題了,回到我們的起源上來。

唐太宗他們戴著烏紗帽這種人設,就是閻立本當時所繪。

目前仍保有的《步輦圖》是接待外賓的情境,另一個是《唐太宗納諫圖》。

《新唐書》的帝王服飾主要應該是這個:「白紗帽者,視朝、聽訟、宴見賓客之服也。以烏紗為之,白裙、襦,白韈,烏皮履。」

維基似乎認為白紗帽就是陳帝戴的那種,事實上我也覺得《步輦圖》比較像「黑介幘者,拜陵之服也。無飾,白紗單衣,白裙、襦,革帶,素韈,烏皮履」。

用途不一樣,但裝扮基本相同。

特別重要是「黑介幘」的服裝「無飾」,那倒又符合《唐太宗納諫圖》多一些了。

這是「混搭風」嗎?

差點忘了志表的基準:並非真實情況。動輒數百年的漢唐,是不可能有任何一個制度完全沒有任何細節的變化。志表只是找某個最有代表性的情況做為核心。

比方唐太宗事就有寫:「太宗嘗以襆頭起於後周,便武事者也。方天下偃兵,採古制為翼善冠,自服之。」

這個翼善冠就不在唐朝天子十四服中。那普遍也相信,襆頭改造的各種新帽子,才是演變出後世「烏紗帽」的主體。

是不是有些亂?其實是這樣的:志表的帽飾演進,象徵的是政治力量變遷。

而當代實際怎麼穿,則是生活跟文化。

身為唐朝人,閻立本在畫《昭君出塞圖》時,也是以唐裝跟國內場景來呈現,並沒有真的去畫出西漢使節團出塞的樣子。

閻立本後來規勸兒子:「我小時候明明書讀得很好,但就是愛畫畫,搞到現在跟個僕人打雜的沒兩樣,你們以後千萬不要學畫畫啊!」

只是我心裡突然就一個靈光。北朝安樂公,大野毗的漢人族姓,不正是閻?

書畫雙絕、擅長工藝如閻毗,正是閻立本他老爸。事實上,立本還有個哥哥叫立德。據說名為讓,以字行。

你知道,我最近正在建立一個邏輯:以字行並且帶有某些關鍵字的人,比方德,或許都是「胡本」。閻立德也蠻符合這個要件的。不過弟弟叫立本啊,很有漢人套路吧?

不不不,漢人不興字輩的。漢人的字輩會是閻伯立跟閻仲立,有沒有?

再看下去,《舊唐書》就完全不遮不掩:「閻立德,雍州萬年人,隋殿內少監毗之子也。其先自馬邑徙關中。」

很明顯,這支閻家是鮮卑掛的。

我們都知道立本是傳承了父親的繪畫天份,事實上立德也不差,他在武德年間就幫李淵定製了天子六服,正裝要配旒冕的那六套。

欸這種事情不是隨便去街上拉個裁縫匠的就能搞的。

首先,那表示閻立德對前朝跟上古禮典都有造詣:造詣不是你說了算,科舉也沒有服裝科。講白了,若非閻立德本在長安相關部門做事,就是有人舉薦。當然是後者。

《新唐書》挖了點東西出來:李唐初入關中時,閻立德是「秦王府士曹參軍」。

要知道,閻父的祖籍都還報在邊疆的盛樂,但立德已經是畫在雍州萬年了。基本上,後來這裡又納入長安的京兆尹管轄,第一直轄市的邊上。所以我們大概可以得知,閻立德在李世民入關中時就已經來投奔。

那個,他爸爸閻毗其實行軍打仗也是有一套,本質上來說算是軍人世家:兵法戰術管理學這些,當時就是很吃家傳。李世民起用閻立德,帶著東征西討也是合情合理的。而閻立德去幫天子做衣服,《新唐書》也認為發生在平定東都之後。

李世民最高光的時刻,讓手下的謀士去給爸爸做衣服?我笑了。

閻立德應該是李世民牆角崩塌的一個早期人物。

不過世民的事情歸世民,閻立德轉回來做這些,反倒是如魚得水了起來。

那這個時候,弟弟閻立本在幹嗎?

唯一知道的就是,他畫了《秦府十八學士圖》。這個應該不是事後畫的,從閻立本的軼事中可以看出。

「太宗嘗與侍臣學士泛舟於春苑,池中有異鳥,隨波容與。太宗擊賞,數詔座者為詠,召立本令寫焉。」

皇帝馬上要人吟詩作對這個,梁武帝那邊我也看過。但馬上叫人拿毛筆來畫素描的,真的是閻立本獨家。而且當時他已經是「主爵郎中」,宣還是宣「畫師閻立本」。

只見閻立本「奔走流汗,俯伏池側,手揮丹粉,瞻望座賓,不勝愧赧」

這就是閻立本為甚麼要禁止兒子學畫畫了。

郎中好歹是個主管,卻給人當狗一樣呼來喚去。問題是,這很可能是閻立本跟李世民之間的恩怨而已。我們暫且把視角轉回哥哥閻立德身上:李世民登基之後,閻立德更遷將作少匠(皇宮器具製造副主管),封太安縣男,還負責了李淵的陵墓監造。

看起來順風順水,但加蓋長孫皇后陵寢時,李世民就不滿意了。閻立德被貶職,轉調刺史,到貞觀十三年復職。

當初操辦長孫皇后入陵寢時,閻立德甚至被拉到「行司空事」的高度,那復官就只是回到將作大匠。

這邊要提一下的是,長孫皇后是貞觀十年六月過世,陵寢於十一月啟用。

帝王后妃的陵墓都是先蓋的,有一個可能是閻立德沒料到皇后會突然過世,所以時程進度上沒抓好,以至於起用時還有很多不盡完善之處。

但事實上,長孫皇后從貞觀八年就一病不起了。

所以我想另一條路更好:有人在弄閻立德。

本來看李世民對閻立本這樣呼來喚去的,我還想說是唐太宗討厭他。甚至根據《新唐書》所載,李世民把閻立德降職為博州刺史後,又要閻立德監造襄城宮來避暑。

「宮成,煩燠不可居,帝廢之,以賜百姓,坐免官。」

這找碴的意味就更濃了,不是嗎?

但其實帝王本紀上認為襄城宮是貞觀十四年才落成,十五年仍有使用。加上閻立德復官跟各種業務,都十分重要,最後還是負責離宮跟唐太宗陵寢,在李世民過世前才當上了工部尚書。

我想事情是反過來的。

唐初的工部尚書,幾乎都是酬庸性質。

相比什麼武士彠、屈突通(武將)、杜楚客(杜如晦弟)、張亮這些人,閻立德的「工部」能力要來得紮實許多。

就是那種嘛,一個很有能力但是沒有背景的員工,被其他人排擠,找麻煩。而老闆只能一直想辦法找事情給他做,希望大家能服氣他。沒有職位可以安插那就在管理部當特助的意思。

相對來說,閻立德同樣能畫畫,閻立本也一樣能做這些工務規劃。李世民對閻立本的態度,同樣可以用這個角度詮釋。讓大家知道閻立本既聽話又好相處。

但不管是兄是弟,都要等到李世民末年與高宗年間,才整個起來。

可憐閻立本又飛得太高,當上了宰相,還被人臭:「左相宣威沙漠,右相馳譽丹青。」他當然是「馳譽丹青」的那個人。

好,我覺得閻家立德立本兄弟的故事,暫且說到這裡就好,其實已經牽扯出不少事情來。

唐朝政務上,九卿轉內,六部主外,就是很大條的。雖然只是推測,但閻立德可能就顯示出,李世民能做的,想做好的範圍相當緊縮。包括閻家兄弟在內,李世民的人設始終都在「知人善任」上,沒有問題。問題在他能不能真正的把適合的人,派任「為天下所用」?

恐怕很艱難。

貞觀並不是一個順風順水的太平盛世,這個事實慢慢浮出了水面。但李世民仍然走完了這條鋼索--今天如果沒有六四玄武門之變,你會發現他一直以來都是這樣。

一直試圖把事情做好,把選擇做對。而不像秦皇漢武那般「訴諸律法」。

李世民到底有多少對,有多少錯,我又能在《唐書》之中看出幾分?就讓我們繼續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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