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牛伯的故事與他的生活智慧

「筆耕資料館」是一個收藏「內容有價」作品的房間，從學生時代到成年階段都有。特色是每篇內容都曾經為筆者帶來稿酬的獎勵, 故稱「筆耕」。老牛伯的故事是高中期間的作品。

小時候住在鄉間，村民大多以耕種或飼養禽畜為生。其中一位姓牛的老農夫, 左鄰右里都稱他為「老牛」，於是村中的孩子，都叫他「老牛伯」。

故事開始於多年前的一個夏日。

六月天的午後，毒花花的太陽曬得更兇了，先不要說在水泥路上，赤著腳的人走過會被燙得劇痛，田畿上頑強的野草，全被晒得了無生氣，就算是田畝裡各樣的蔬菜，雖然經過農夫的灌溉，看來都是無一幸免地垂頭喪氣。這時候，即使是裝有自動澆水器的人家，也需要用肩膊挑水去補充水份的不足，否則，青菜到了晚上，可都變成黃菜了！

老牛伯心裏想：「老天爺要是現在下一場雨，那該多好！」可不是嗎，前一次種上的白菜，眼看可以穩穩定定地賣上幾個錢了，卻吹來一個颱風，幾場大雨把老牛伯的夢打破了--事實上，老牛伯也有太多的夢被破滅了...

可是在這般翳悶的下午，那可惡的風卻一動也不動，一切的東西都靜止著，沉默著，就連那常綠粗生的番石榴樹，也好像熟睡了一般。

天氣固然嚴熱, 不過在這鄉村裡，也有挺快樂的一幅圖畫。那就是下午三時半四時多罷，村子裏的小孩都放學了, 便跳到水池中去。嬉水和談笑的聲音鬧成一片，這時老牛伯會丟下鋤頭，走過來跟孩子們耍一會兒，或者給我們派話梅糖。老牛伯十分喜愛小孩子，是一個樂天的老頭兒，除了作息之外，他會教我們最好玩的彈波子遊戲；他會利用木板加上彈簧，製造出一個靈巧的捕鳥機，他還會說自己小時候摘野果，捕青蛙的故事。這樣，我們笑了，老牛伯也笑了，細小的眼睛咪成一線，露出兩排既不原整，也不潔白的牙齒，古銅般亮澤的額頭堆滿了皺紋。

但有時，老牛伯會收斂了笑容，嚴肅而帶着教訓的語氣說：「孩子們，聽我說：世間上是沒事情能夠難倒你們的，你們都有雙手雙腳，一個腦袋，哪怕站不起來？像我老牛，活了幾十年，活到今時今日，經歷了多少波折？捱過了多少苦頭？到今天，還不是一樣活着？我沒有死掉，還練得一身銅皮鐵骨，看來可以活多二三十年呢。」

老牛伯夫婦育有一個兒子，在市區一間有名的醫院當醫生。就是為了這兒子，老牛伯度過了一生最艱苦的生活，以及遭遇一件最傷痛的事情!

六年前，老牛伯的兒子預科畢業了, 老牛伯和他的妻子把真實的老牛賣掉了，拿出了畢生的積蓄，送兒子到美國留學去。自始以後，夫婦日間在田裡幹活，晚上從工廠裏拿回些手活來做，勉強可以應付過去。

然後，那不幸的日子來了。在一個暴風之夜，牛嫂被屋頂上吹下來的鐵皮擊中, 受了重傷。終於這個差不多捱壞了身子的婦人便離開了人世，離開了她的老伴和兒子。在這不幸之後，老牛伯着實傷心了好一陣子，他臉上的肌肉陷了下去，用他嘶啞的聲音哽咽地說：「我這老伴，跟我老牛捱了這麼一背子，苦難有得嚐，好日子卻不曾給她過過，想着等兒子回來了，賺錢給她享幾年晚福，想不到…唉！我還有甚麼希望？...」

但是堅強的老牛伯，口裏雖然這樣說，心裏卻惦念着兒子。他很快便振作起來了，殮葬妻子，修補破屋和照顧海外兒子的生活，使他的工作加倍辛苦，以致他的頭髮白得特別快，皺紋也長得特別多。

好不容易幾年過去，老牛伯的兒子畢業回來了。一回到香港，便在一間公立醫院擔任高級醫生的職位。他打電話告訴老牛伯說工作很忙，請他老人家乘車到城市跟他同住。老牛伯接到兒子的電話，笑得合不攏嘴。他穿上平日難得一見的恤衫西褲，提着一個舊行李箱子，興高彩烈地去過他的新生活去了。

可是，一星期後，老牛伯回來了，仍然是出發時的恤衫西褲和舊箱子，臉上的笑容跟往日的沒有兩樣。

老牛伯的回來，使他的家迅速地聚集了眾多村民，有些憤憤不平地說：「一定是老牛的兒子不孝，賺到了錢便連老頭子也不顧，把老牛趕了回來了!」

但老牛伯卻一臉平和地微笑着說：「沒有這樣的事，你們不要冤枉我的兒子啊！想我老牛一生為人正直，怎麼會生出那麼不肖的兒子呢？我只是不習慣城市的生活罷了:每天困在四面牆壁內，看不見天，看不見地的; 窗外是密密麻麻的大廈，想找個鄉里說句話卻找不到! 這樣的生活，我老牛可不敢領教了; 還有那汽車的聲音和廢氣…總之就是不及這裡清靜舒適。這兒的鐵皮木屋，瓜棚豆架，才是我老牛的安樂窩啊！」

「唉！橫豎我的老伴已去世了，這算是她的命苦，沒有福氣過好日子。我把兒子供書敎學到今天，總算對得起她了。老實說，我老牛還沒有老呢，用不著靠兒子給我看病！我要靠自己的一雙手幹活下去，你看我的骨頭不是越來越硬嗎？」老牛伯說著，舉起了健壯的手臂, 笑得眼睛幾乎瞇成了兩條線。

不錯，這個樂天老人的骨頭真的是愈來愈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