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火

「不要吃藥了，我們來吃火吧～」拍完這幀照片後，他嬉皮笑臉的對我說。

那天，他說他想要拍攝一組相片，關於疾病的、不欲為人知的「人生的B面」。

日子是分成「A面」跟「Ｂ面」的錄音帶，晨起之際，我們拿起錄音帶，放進左邊心口處，那樣，我們就能踏出家門，成為一個堂堂正正、「正正常常」的人，逆轉的播放，日子竟就這樣轉的不知去向。

「A面」在轉動的時候，就代表「Ｂ面」沒有在轉動嗎？不盡然，「Ｂ面」以一種順行的方式，順而無聲，固而生活而有時一片蒼涼如白紙。

回到自己的殼，錄音帶便會從心口吐出來，為了讓明日得以赴明日，於是將「Ｂ面」插入心口，好讓明日的「A面」繼續轉動。

「Ｂ面，被用於放置不那麼討好，不適合電台播放， 器樂演奏版本或者錄音不佳的歌曲。」

我們拍攝的地點是一個朋友的家裡，「你想拍什麼畫面？」我假裝隨意地開口，「欸，我跟你說」他拿出一盒藥自顧自的說起，無印良品的藥盒，上面貼了一張淺卡其貼紙，寫著「BE YOU」，他打開藥盒，指著第一格說「這是倍X舒，中間的叫妥X美，右邊叫樂X，我每天都要各吃兩顆，才可以站在這裡跟你說話」我認真的聽他如數家珍般介紹他的「朋友」，「難受嗎？」「早就習慣了，但如果可以的話，我也不想吃啊！」「沒吃藥的話就是會沒理由的想哭，欸你坐那裡，」他頜了頷首，我坐上那張木椅，仔細端詳他的「朋友」，我湊近試圖想嗅一嗅。

「欸不要聞啦！那很臭！但你不要動！」

『喀嚓』

熟悉的刺鼻味道殘留在我的鼻腔，他看了看他的相機，「不錯欸，是因為臉好看的關係嗎？」「才不是好嗎！是因為我表現得好好嗎！」

「你去那張床躺著。」我走到灰色調的雙人床躺下，他拿著五顏六色的藥罐子走來，像是一杯綜合水果冰沙，「待會我會跨在你身上喔，不然我拍不到。」我點點頭，他將「綜合水果冰沙」放在床沿，拎著相機爬上床，橫跨在我身上，「把眼睛閉上。」我聽到扭開藥罐的聲音，一粒一粒的物品散落在枕邊的聲音，深深淺淺的呼吸聲，一隻手輕輕理了我的額髮。

『喀嚓』

「我有需要哭嗎？」我開口「幹嘛哭？這是什麼偏見？」「不用嗎？」他從我身上下來，我仍然閉眼躺在床上。「我是不哭派的。」他的聲音聽起來有某種驕傲「哭有什麼用？哭的話我失去的就會回來嗎？要是哭泣我深愛的人、我失去的時間、我的感官、我的世界能稍微『正常』的話，我就哭，但很可惜，好像不會。」而後又靜靜地說。（我哭的話他就還會愛我嗎）

可不曉得為什麼，我哭了。

『喀嚓』

「哭什麼啦！很入戲喔！」他笑出聲「不是說好你也要帶道具，你帶了什麼？」「打火機。」「打火機？你帶打火機幹嘛？」他再度啞然失笑，我起身走回木椅「想說火光代表希望啊！」「很老套欸！」他翻了一個白眼，卻還是忍不住按下快門。

『喀嚓』

我在桌邊點起打火機，將它圍在我的掌心中，火光搖曳，脆弱顫動，一吹就熄甚至會燙傷我的手，一瞬間竟不知誰比較危險，我輕輕的呼出一口氣，手掌熨上一層溫度。

而他看見了，火光照出我的半張臉。陰晴難辨。

「吶～不要吃藥了，我們來吃火吧～」他放下相機「是不是一口吞下火焰，我就能被救贖？」

看著他故意似的嬉皮笑臉，我笑了笑，沒有回答，壓了壓左心口。

回家的時候，我掏出口袋裡的盒子，捏緊。

為了讓明日得以赴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