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8-23|閱讀時間 ‧ 約 9 分鐘

第二十章 Shirma




  「Shirma......Shirma!」


  一名女子抬頭看看遠方似乎在叫她名字的人,露出了微笑。她迎上去,流利的用自己當初完全陌生的語言和那人聊天。

  一陣子後,女子揚揚手中的蛋盒,和對方告別。她斂起笑容,望著那人遠去的方向,瞇了瞇凜冽的眉眼,抬手遮住仍刺眼的暖光。

  女子靜靜沐浴在夕陽的紅芒裏,想起五年多前和一個男孩出遊時所見的日頭西墜,也想起了曾和他在一間僻靜的家庭式食堂裡,點點滴滴的甜蜜。那男孩曾輕撫自己的頰,哄著挑食的她吃光不愛的食物......


  那食堂還在?
  他......可好?

  很多時候,人吃東西,品的不是味道,是當下的心情,過去的念想,交織出未來的回憶。

  而多年以後,自己才明白這個道理。

  再幾天便是男孩生日,現在會有哪個女孩在他身邊給他祝福呢?


  ......


  女子拉回自己遠揚的心思,拿著蛋盒背向那將沉入地平線的太陽,緩步踱回自己的小平房,沒發現角落有支相機,鏡頭已對準了她許久。




  「尹先生,這次應該沒錯,是您尋找的那位小姐。資料、相片,都在袋子裏,請您過目。」


  陳敬峰是一名私家偵探,平常多是接接抓姦的案子,尋人不多,尋到這麼遠去的更是沒有。

  男人嘴上恭敬的對待自己這回的「老闆」。

  雖然對面的青年看來極年輕,但著實大方,所以他禮數一點也不敢缺,等著「大魚」點收自己幾個月來辛勤的成果。

  他樂呵呵的想,做完這單,自己可以狠狠休個假,暫時不用煩惱那些哭哭啼啼的女人,或綠雲罩頂的男人那些鳥事。


  青年拿起袋子,若沒仔細注意,不會發現那手,正微微發顫。

  他閉了閉眼,想緩和情緒,平復自己劇烈的心跳。沒有抽出袋子裏的文件,反而喝了口咖啡才盯著手中的牛皮紙袋,不知在思索什麼。

  敬峰看了有些急,又不好開口催,只能偷眼觀察青年的反應。顫抖,洩漏了他的思緒並不如那張秀麗,卻不顯陰柔的臉龐鎮定。

  男人有點得意自己的眼光,根本就是還沒老的寶刀,這魚挑得可真對。


  呵呵呵......


  青年終於慢慢抽出手上那些資料,夾在左上方相片中的女子,讓他的手震顫得更厲害了。

  她正和人說話,手上拿著蛋盒,雖帶著笑,但未達入眼底。十幾張相紙裡,表情並沒有很多。

  他拾起其中一幀,女子正抬手遮住刺眼的光,那眼神有他熟悉的漠然,卻也夾雜幾分道不明的情緒。

  青年用手指描摹她的眉眼,久久沒說一句話。


  敬峰走出咖啡廳,手上厚厚兩包牛皮封袋讓他忘了這幾個月的辛苦,想不到......這人找到了,還要幫忙盯!?

  肥差呀肥差......呵呵呵......

  男人心滿意足的回去準備啟程,再遠都心甘情願。



  青年仍坐在咖啡廳裏,細細看著敬峰的調查報告。

  五年前在母親幫助下,他曾匆匆回到這裡,想找到女子,面對面和她說說話,安撫她的心。風塵僕僕趕到女子居所,樓下的管理人員依舊認得自己,親切的招呼過後,卻告訴他,女子已搬走,聽說遠渡重洋而去,不知會在哪個國家落腳。

  房子的主人,楊苡清小姐已將物業托仲介處理,正在出售中......


  後來,他什麼也沒聽進去。

  心下一片茫然。

  她走了?

  真捨下他了?

  不是說會等他嗎?為什麼不守信用!

  他知道她有多痛,可,他希望女子能將自己那身疼和傷,卸到他身上,她能依靠自己,她忘了嗎?


  那時他靠在廊下,久久無法回神。

  以為倆人擁在密實的網裡,不會輕易分離,誰知,維繫住他們的,卻只是拈起即斷的絲線,他握著這端,但,另一頭的她呢?


  在哪裡?


  後來,自己麻木的回到了家鄉。

  原來,痛到極致,就像埋在庭外的冬雪裡,冷得什麼感覺都沒有。

  如同他的心困在永夜,再無法掙脫。

  青年怔怔,泅在名為過往的河中尋找靠岸的邊際。



  五年多過去了。



  他再不是那個無力反抗父親的少年,三年前畢業後來到這裡落腳,打下屬於自己的一片天空。

  他從未放棄找尋那個早熨入血髓的女子,自己的半身,他的半道靈魂。


  青年壓抑心緒翻湧,細細看著手裡的報告。

  讀到她靠教畫和在假日市集幫人作畫維生,偶爾也兼差當私人導遊……文字漸漸成了畫面,躍然紙上,彷彿她就靈動鮮活在自己眼前。

  這回,等我好嗎?

  姊姊。




  **


  提著畫具的Shirma正漫步走向自己單車旁。

  當初輾轉在這裡落腳,除了東方臉孔少,更多原因是流浪累了,想在這陌生遙遠而熱情的國度,忘記那眉眼冷冽卻烙入骨血的他。


  她吁了口氣。

  還是痛啊,呵......


  今天是那男孩的生日,他可會㘅著草莓渡入另一個女子的口?十指交握祈禱後,再看向她呢?

  Shirma搖搖頭,何必去想讓自己難受的事。

  女子輕輕哼起了歌謠,為那個不會再見的男孩誠心祝禱起來。

  生日快樂,夏彥。




  「陳大哥,謝謝你,老讓你幫我,真不好意思。」

  陳敬峰搔搔頭皮,滿臉憨厚卻又帶著幾分豪爽。他應道:「這裡就我們兩個長差不多,互相照顧一下,沒什麼啦。」


  Shirma笑了笑,凝望一個多月前說要移民過來,想開雜貨店的男子,維持友善而禮貌的距離。

  自十九歲時,碰上同學下藥給自己的事件,她對旁人都一慣維持戒心。


  跟男子道別後,她試著動動單車後座支架上綁住的包裹穩不穩,才踏上車慢慢騎回家去。

  她沿途輕哼《Quizas Quizas Quizas》這首曲子。

  也許,也許......也許?


  女子腦袋裏浮現歌詞,在小徑上自娛。

  到了自己那粉紅色外牆的雙層小平房,正要開門,她發現門邊有一小束還凝著露珠的花。Shirma瞬間有些緊張地四顧,誰?是那個老愛叫自己Belle的男人嗎?想扔掉,又覺得花無罪,有些不忍。

  躊躇一會,終是將花揣在懷裏,小心翼翼開門閃身進去。


  青年在遠處看著依舊如昨的女子。

  五年多的時光沒讓她的容顏留下什麼痕跡,一如當年在書桌前作畫的女孩般美好,似家鄉冬雪,冷凝而純淨。

  妳好嗎?

  雪彥。


  雪彥開門拾起了花又匆匆關上門。

  自某一天開始,每日在固定時間,會出現一小束顏色、品種各異的鮮花。自己曾偷偷守過,卻總沒見著人。

  起時,她戒慎恐懼,擔心自己是不是給什麼奇怪的人盯上,甚至開始疑心那個說要來開雜貨店的男人。可觀察了很久,不是熟悉的左鄰右舍,也不是那個陳敬峰,更不是老愛叫自己Belle的傢伙。

  雪彥從一開始的提心弔膽到現在的習以為常,隱隱間,居然開始好奇究竟是哪個人這麼有恆心,擺了三個月的花都不露面,是什麼秘密仰慕者嗎?

  她有點好笑地暗罵自己太自戀,也許別人家都有也不一定。

  隨意紮起髮髻,提著畫具就要出門,今天是假日市集,早些去可以佔個好位置。

  將用具固定在後座支架,雪彥跨上單車哼著曲子漸漸遠去,沒看見那雙深幽狹長的褐眼正凝視她的背影。


  市集裡,女孩借了張桌子擺好畫具,跟相熟的攤商自在聊天。


  其實,來市集作畫並非為了糊口,她打量一雙雙情侶,或是攜家帶口的夫婦,吵雜又溫馨的氛圍,讓自己能汲取這些人身上一絲絲溫暖。

  是啊......溫暖,她註定不配擁有的東西。

  雪彥甩甩頭,想將爬上心的尖銳疼痛甩掉。

  此時,剛好有客人入座,她便定定神,作起畫來。


  夏彥細細觀察女孩的一舉一動,包括那個一閃而過的痛楚。

  他的瓷娃娃究竟是碎在了自己手心裏。


  痛,可是仍想見她......

  夏彥忍不住捂住心口。

  就算倆人都成了碎片還是只要姊姊。

  他慢慢踱步過去,快六年了,他們從融合成一體的骨血,又回到了初時,那麼遠,又這麼近的距離,現在,自己再不會鬆開手。


  雪彥收下錢,低頭正將鈔票塞進口袋裏的鈔夾,此時,卻聽見不遠處自己那張給客人坐的小板凳拖曳出聲。

  她頭也不抬,輕聲招呼:「等一等,馬上就好。」


  沒有回應。


  女孩心下納悶,仍是順手慢慢整理了畫具才抬頭。

  如落雷擊中,腦中一片空白,完全無法思考。


  「姊,好久不見......為什麼爽約?不是說好要等我嗎?」


  對面的青年眉眼清冷,卻隱泛淚光。那雙上挑的褐眼正直直凝視自己,有痛,有愛,更多的是眷戀不捨。



  雪彥無法動彈,無論如何都沒想到這位客人竟會是自己思念已久的弟弟,夏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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