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8-31|閱讀時間 ‧ 約 8 分鐘

《許我餘生,自由》1.1. 畫廊作坊

終於給我一個混血臉

終於給我一個混血臉


序曲︰北京(5)


  我以婆娑淚眼靜望他,他默不作聲,只是緩緩地拿起擱置在桌上的手機,食指從容地在螢幕上點了兩下,接下來所發生的事情,令人難以置信,只聽他「喂」一聲,「老何啊!雪兒已經平安回到飯店,這幾年你把人藏得有夠深的喲!連我都瞞得這麽緊……」

  「嗯……嗯……你放心,我會牢牢地盯住她,不會出事的!」

  他迅疾地向我遞上「別擔心」的一眼,接著又與何思楚聊下去,「哦!現在就載她去老宅啊……那裏有山有水,毗鄰頤和園,地方僻靜……你是怕滑冰的人潮吵了她?放心!今年是暖冬,這樣的熱潮持續不了幾天的,冰層厚度不夠,冰場開不了幾日的,按例一到立春所有的冰場都要撤場的……想當年我們讀大學的時候……」

  沒想到他與何思楚天南地北地聊了起來,把我當空氣晾在這裏。他越聊越起勁,猛地一聲,「什麽?竟然出了這麽大的事……也怪可憐的……」他頓了一頓,目光投向我,注視以哀傷,接著又説︰「你放一百個心去上海,北京的事全交給我,少不了她吃穿的……」

  當他的手徐徐放下手機,以悲傷的眼神看著我,「何思楚說妳母親……」

  聞言,我早已泣不成聲。我曾經徒勞地要挽住那縷紅紗,而我的指尖卻撲了個空,只絕望地挽住一縷呼嘯而過的風。

  淚光中,我恍恍惚惚地見到五彩繽紛的燈光,打在歌劇院的白牆上,幻影明滅不定,瞬息萬化,奇幻瑰麗。

  忽然,我看到了我自己。

  我和趙汝青站在渡輪甲板上,看著歌劇院一分分地離去,眼前飄過的,彷彿是一道華麗的幻影,是這麽繽紛,又是這麽縹緲。歌劇魅影在光影中流動,顫抖的流光,像是酩酊大醉,隨著一柔波裡的碎月,漸行漸遠,遠到讓我覺得,無論是虛幻還是現實,皆遙不可及。

  最後,光與影終於遠離了我的視線,被夜幕擋住,天與地被無盡的黑重重罩住,直到燈滅,幻滅,緣滅,連最後的一分光亮,再也瞧不見。


主旋律︰雪梨

一、維多利亞女王大廈(1)


  在時間的河裏,渡輪將記憶擺渡到三個月前的雪梨。

  那是一個瓦藍瓦藍的大晴天,何思楚打電話來時,我人正在岩石區河岸、四月的畫坊裏晃悠著,雙眼望向落地窗外,湛藍的河水滔滔不絕湧入眼簾。

  四月近來完成不少令人激賞的佳作,有倫敦的迷霧,巴黎的悵惘,柏林的鬱悒,筆觸模糊、色調迷幻、氛圍神秘,她曾去歐洲遊歷學畫一年,作品彌漫著生長在艷陽高照、海水湛藍的雪梨人無法描摹得出的憂鬱。

  雖知何思楚無意投資無名藝術家的作品,但心裏還是放不開買畫的念頭,手裏拿信用卡戳著鼻尖,正猶豫不決時,手機突然響了。下意識地擡眼瞥向螢幕,熟悉的名字映入瞳孔,忽覺心臟加速,呼吸急促,血液急速衝向大腦,我卻不自主地去按了「關機」。

  早已與四月約好了,今天下午一同前往喬治街喝杯下午茶,難得她今天下午有空,這麽美好的春日,何思楚卻在這時候打電話來驚擾,無端攪亂一池春水,破壞逛街購物的好興緻。

  再説,我也不是無所事事專等她下班,趁著等待的空檔多看幾幅畫,回頭還要認真寫評論,四月馬上就要開畫展了,還等著我的畫評呢!

  將手機滑入手提包,轉身蹲在一幅巨畫前,苦思冥想,這時四月卻踩著一雙尖細的高跟鞋、踱步來到我的跟前,一把就把我整個人提了起來。

  藝術家的手,不僅是一雙靈巧的手,同時也是一雙孔武有力的手。

  我回眸望向她,遞上「總算熬到妳下班」的一眼,這次的畫評,胸中已然有了梗概與丘壑。操刀藝術史,最難的是去抓住一種無以名狀的感覺,以感覺描述顔色,熾熱的紅,冰冷的藍,以概念分析畫風,不是那一回事,硬也要説成那一回事。

  待我脚跟立穩,四月瞪了我一眼,「他剛來過電話?」

  「我沒接,妳是怎麽知道的?」

  她睨我一眼,指尖戳了一下我的胸口,「瞧妳一臉弄皺一湖春水的委屈!不是他,那還會有誰啊?別理他!既然出來玩,就要高高興興的。」


  知我者,莫若四月。


  我卻不願放過任何一個訴苦的機會,便添上了幾句怨言,「也不是不高興,我總氣他總是使這一招,老打電話查我的行蹤,原本只想隨心所欲地逛街,他就愛嘮叨,説什麽多買幾件名貴的衣裳、不要老把垃圾拉回家、跟他出門就得穿得體體面面的?無非是要我低聲下氣、去迎合那些眼高於頂的紈絝子弟……」

  四月卻不屑地回我︰「他竟然要妳去應酬臭男人,不是我要説妳,要是我早就把他給轟了出去……」

  我立即擺出一副風聲鶴唳的臉孔,「妳明知道,我跟他分不了手,幹嘛説這種話刺激我?」

  「唉!算了!算了!我也知道妳和阿姨日子過得艱難,妳們在金錢上離不了他。既然他捨得出錢讓妳揮霍,妳就盡量揮霍唄!再説啦!我都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可沒力氣聽妳站在這裏傷春悲秋的了!」

  我不覺驚呼而出,「妳還沒吃午餐啊?」

  我們併肩走出工作坊時,她若無其事地説著,「爲了陪妳逛街,提前把畫修完,還沒時間吃呢!」

  我不禁心疼地給她一個苦澀的擁抱,當初若也隨她走入創作這一行,雖是實現了兒時夢想,但也是從早到晚蹲作坊的命,不可能有多餘的時間去伺候何思楚這尊佛!而他那個人……説什麽也不會答應的。倘若不是我當初苦苦哀求,他才勉爲其難地讓我去學藝術史,還不是抱著「順便幫他挑名畫」的心態,才肯出學費的。

  至於藝術創作嘛!那可是癡心妄想了!

  此時南半球正值春暖花開的季節,雪梨的氣溫舒爽宜人,不消多説,正適合血拼。春裝總是宜人又養眼,粉嫩的色調賞心悅目,逛春裝總讓人有種説不出的神清氣爽。每到開春時節,喬治街上總是擠滿了淘寶的人潮,那些嫌錢太多的貴婦們,丈夫成日在外爲追逐金錢而忙碌,自己在家閑來無事,不是相攜購物,就是攀比家勢,喝下午茶成了她們唯一打發時間的消遣。

  南半球有個很多人不知道的好處,巴黎米蘭新裝來到春天的雪梨時,北半球正值換季大拍賣,一排排掛在喬治街精品店的奢侈品,早已經過季了,搞不好都是些北半球換季後、滯銷的、賣不出去,才會流落到南半球來尋求買主。因此,在南半球若想買套奢侈的行頭,不必苦等換季,通常春裝一上櫃,商家直接折價出售,保證物超所值。

  畢竟,那些都是已經過季的了。

  我帶著一顆鬱鬱傷春的心,隨著四月邁入維多利亞女王大廈,很快地找了那家常去的咖啡店,四月點了一杯瑪奇朵與一客三明治,我則點了一杯伯爵茶與三層茶點盤。喝茶時,唯恐耽誤了什麽,又不想在這時開機,司康吃在嘴裏,全不是滋味。

  喝完下午茶,兩人往精品店裏挪步,眼睛盯著衣裳的標價時,不免想起錢包裏的信用卡——「他」的卡。念頭便轉到了這個人,幾天前他曾經囑咐我添購幾件小禮服,今天可不能就此空手而歸,否則又要挨他一頓訓。

  説什麽我都這麽大了,不要事事都讓他操心。

  轉眼八年都過去了,事事任由他安排,處處任憑他擺佈,誰叫我還沒來得及長大,就跟了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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