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我餘生,自由》序曲︰北京(4)

更新於 2024/08/30閱讀時間約 6 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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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飯時,高明卻娓娓談起那部戲,職業病啊!

  天曉得!他都拍什麽戲呀?復仇啊!宮鬥啊!墮胎下藥、刑求逼供、打人屁股……説得我膽顫心驚,也沒聽懂多少,他實在是太會用成語了,拍古裝的嘛!在我的西方腦轉譯之下,劇情大致如下

  女主角自詡聰慧過人,從小宮女一路晉升,最後登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至尊之位。女主雖是這場宮鬥的勝利者,到頭來卻發現,皇上心心念念的,卻是一個自己從來沒有見過的女人,而這個女人,早在她還沒入宮前,就讓其他女人給鬥死了。然而,那個深深烙印在皇帝記憶裏的人,卻無法抹滅,無人可取代她在皇帝心中的地位。當她發現這個秘密時,一夕白髮,最後她雖然贏了這場宮鬥,卻一無所有而遍體鱗傷。

  爲什麽?

  活人永遠鬥不過死人,無人鬥得過記憶裏的存在。

  所以,這一齣戲叫做《白髮》,劇情恰巧對上了我的中文名字——慕成雪

  戲裏,皇上心目中的白月光從未出場,卻決定了宮裏所有人的命運,她的臉偶爾會浮現在皇帝的記憶裏,深深淺淺的,既撲朔又迷離,既雋永又難忘。演繹這個角色的人,身段容止都不需要演技,單憑一張清麗絕倫的臉,朦朧飄忽一現,就足夠了。

  而我就是這張臉。

  説來説去,他無非想勸我去演這張臉。

  還吹噓著宣傳海報的概念圖要如何如何,要把我的臉印製得又醒目又模糊,后宮妃子們便立於這張臉的下方,宮裏所有的人都籠罩在這張臉巨大的陰影之下。

  我被他那口京腔疲勞轟炸得,只能盯著他叉子上那塊牛肉,來麻痹自己的思緒。心想肉早就涼了,他説得口沫橫飛,無暇入口,心裏實在是過意不去,便找個他停頓的空隙,向櫃檯招手示意,甜點菜單立即遞上。找甜點時,我故作百般猶豫,讓高明有時間吃完這頓飯。這麽多年來,陪何思楚到處吃飯應酬,雖然不喜歡作假,但這點小手段,我還是會使的。

  我慢條斯理地道出我的心願,「來北京這些日子,有一餐沒一餐的,都説燕窩、人參、冬蟲夏草很滋補,但不合我的胃口,不如吃點提拉米蘇吧!」

  他聽了忍不住要噴飯,「真是天才,水土不服,吃提拉米蘇健胃整腸?」

  見到他噴飯,在大導演面前演戲,那句成語叫啥來著?


  班門弄斧。


  我立即「噗嗤」一笑,卸下了面具,愧然道︰「這回沒機會招待你吃上一頓美食,下回若有機會,請你去日本大使館那家店吃日本料理,離這裏不遠,走幾步路就到了,那裏的味噌拉麵可是我吃過最讚的。」

  他卻一臉嚴肅,「不用這麽講究,我向來工作忙,五星級酒店的丁骨牛排就挺好的。」

  他倒是對牛排甘之如飴,可見不識那家店的好處,這得分辨分辨,「這個你就不懂了,那家店招待的可全是日本人,他們都是派駐在外的使館人員,套一句你說的話,日本人千里迢迢來到北京吃味噌拉麵,是不是很傻?一點也不傻!他們常年駐外,想嚐到的無非是家鄉菜,一道簡簡單單的馬鈴薯沙拉,保證讓你掉眼淚。」

  他卻問我,「妳跟他們一樣也想家了?」

  我不由得點點頭,離開雪梨來到北京,原是來療傷止痛的。

  他不禁爲我唏噓一番,徐徐憶起過往,「想當年拍那部電影時,原本只想找個彈奏舒曼《兒時情景》的人……」我眼前的畫面馬上拉入長鏡頭,鏡頭停滯在一雙溫柔的手,他緩而不倦地繼續説,「按劇情需求,我們原本找的是一雙會彈鋼琴的手替,而妳母親的琴聲如怨如慕,像是吐露心事一般,極適合電影的場景,所以我們又讓她彈奏了幾首配樂。每回她來錄影時,總是帶著你們兄妹倆,後來我覺得你倆非常適合飾演男女主角少年時期,雖然你們戲份不多,只有幾個場景……」

  我喃喃囁嚅道︰「其實……我們並非兄妹!」

  他微微一震,馬上脫口而出,「而是戀人!是嗎?」

  這時,我不只是震驚,而是全身血液沸騰。

  他似乎察覺到我臉上神色大變,接著又說︰「當時我也看出你們並不是兄妹,可是一個母親帶著十三、四歲大的女兒及其男友,又是兩個孩子的監護人,三人一同拍電影,這不讓人覺得奇怪嗎?雖然你倆姓氏不同,但氣質長相卻是如此相似,説不一定是同母異父……」

  我的視線逐漸模糊起來,小時候確實拍過電影,跟我一起拍電影的人不是別人,就是趙汝青。他跟我長得是相像,大家都誤把我們當成兄妹,他卻是我最深愛的人,這可不是什麽因戲生情,而是我倆感情非比尋常,不是親兄妹,勝似親兄妹。

  這時,我的眼眶已經蓄滿了眼淚,嘴角仍舊掛著一縷笑意,「我們確實是異父異母,別人之所以會以爲我們是兄妹,那是因爲我們身上有著太多共同點,而這些共同點,世上無人與我們共同。我們都是混血兒,我們的母親都是從台灣飄洋到德國學音樂的留學生,我母親學鋼琴,他母親則學歌劇;我父親是德國人,他父親卻是英國人,我們在同一個城市出生,後來他家搬去了英國,我家搬到了澳洲,幾年後他又搬來雪梨與我們同住……」

  驟覺,一顆心被愛恨撕裂,再也無法理清自己的言語了,只是心不在焉地望著窗外光波粼粼的亮馬河。

  「那後來呢?」他不禁追問著。

  「後來……」忽覺有什麽哽咽在喉頭,讓我無法説出故事結局,不覺悲從中來,淚水不自主地從臉頰滾滾滑落,滴落在提拉米蘇細細的可可粉上,絕然印下否決的印記。因爲悲傷,因爲記憶,因爲生離死別,我只能否決掉心中最愛的那個人。

  高明的名字,一夕白髮的劇情,讓我聯想到李白的《將進酒》︰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

  我是 Snowy,中文名叫慕成雪,Jay 是我所愛之人,中文名喚趙汝青,我們的父親既不姓趙,也不姓慕,只不過是我們的母親都喜歡《將進酒》這首詩,以「朝如青絲暮成雪」這句詩,爲我們取了中文名字,因爲詩中既有「青」又有「雪」。

  高明溫暖的大手輕輕握住我冰冷的小手,只是這麽一個簡單的動作,卻足以讓我崩潰。瞬間,我明白了一件事,這個人既能猜出我的過去,並非他很高明、很會算命、未卜先知,而是只有一個可能,他原本就知道我是誰了。

  至於房間號碼,也只有一種合理的解釋。

  何思楚以公司的名義,長期在凱賓斯基酒店租下一套家庭式套房,專門用來招待客戶。

  我擡起淚眼望向他,「你應該認識何思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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徜徉於空山不見人的簡約生活中,匍匐於多語多文化的坎坷道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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