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光只缺一個妳】番外篇--最初的情人節

孟瑤函到六絃的那一天，是整年氣溫最高的一天。

她就像耀眼的太陽，青春的臉龐，俐落的馬尾在肩膀甩呀甩，被潔白的襯衫一反射，整個人就像裹了一圈光環。

六絃瞬間被這顆小太陽照亮！

剛來的時候，孟瑤函的話不多。再複雜的程序，侯邦彥教她兩次，第三次的時候，她就會主動要求自己操作。

獨立自主，沒有嬌氣，沒有公主病，在工作上心思細膩。

「還不錯。」當她工作滿兩週，阿朗問侯邦彥時得到的回答。

「還不錯？」阿朗故意把嗓音提高八度，「你這隻老猴子，現在小朋友能做到自動自發，就已經是天使下凡！你還吝嗇稱讚，難怪之前的工讀生都做不久。」

侯邦彥甩了他一個白眼，「不錯不就是稱讚嗎？」

見兩人又要鬥嘴，西西在一旁打圓場，「我從來沒聽過侯老闆稱讚誰，這個瑤瑤能得他吉言，還是第一人呢！」

侯邦彥沒接話，舉起杯子灌啤酒。

但他耳朵紅了。

阿朗與西西立刻交換眼神！

有事，太有事了。

侯邦彥竟然故作鎮定？難道是萬年鐵樹要開花的前兆？

侯邦彥自然不會讓這一對熱愛八卦的野鴛鴦，逮到自己的小辮子。

他更加謹慎自己的言行舉止，保護好他的『工讀生』。

他是見過大風大浪的成熟男子，但孟瑤函連大學都還沒畢業，兩人萬萬不可傳出緋聞。

這微妙的分寸，侯邦彥抓尺度，可抓得緊呢！

在六絃，他們只是在同一個屋簷下生活的搭檔，是老闆與伙計，絕對沒有多餘的情分。

他幫她做飯。

她幫他打掃內外。

他們一起照顧阿逃，一起釣魚，一起看星星。

大叔覺得，這距離有點太近，但他又捨不得把她推得太遠。

做一個有肩膀的男人，好難。

某天。

「欸？今天是七夕情人節耶！」他們一起在後院，孟瑤函曬衣服的時候，不經意脫口而出。

忙著修理自行車的侯邦彥抬起頭，「要我放妳一天假，去和男朋友約會嗎？」

孟瑤函聽見，急忙搖手自清。

「哪裡來的男朋友？有的話，我媽早就打斷我的腿！」她頓了頓，「我只是在想，六絃在半山腰上、光害少，晚上不知道能不能看見傳說中的雀橋？」

「看運氣吧。」

侯邦彥回答的語氣雖平淡，但感覺得出他心情大好！

轉動扳手鎖緊鍊條的時候，還不經意吹起口哨，連自己都莫名其妙。

自從前未婚妻跑了之後，任何節日都跟他無關，更何況是情人節？

侯邦彥的字典裡，可以沒有情人節。

但孟瑤函年紀小，離鄉背井來鯨鰭灣打工，對節日抱持一點浪漫情懷，也無可厚非。

身為一個男人，幫小女生實踐夢想，也是天經地義。

他催眠自己。

「房務都完成了吧？不然我們今晚回鎮上，晚餐在夜市解決，我再帶妳去堤防看星星，那裡光害才少。」

「咦？」孟瑤函顯得驚訝，「情人節耶！我們的民宿難道沒有人訂房嗎？」

這個問題，讓侯邦彥的嘴角抽蓄。

「六絃從來不做情人節的生意。」

「為什麼？」孟瑤函不解。

大家都說情人節是商機，大叔怎麼不趁機賺一票？

侯邦彥瞬間壓低嗓子，用一種語帶威脅的口吻。

「我才不要自己苦心經營的六絃，在情人節變成砲房！」

孟瑤函跟他對視三秒鐘。

「啊!!!!大叔你好變態！」說完，她就抱著剛收下來的棉被枕頭，衝進屋裡。

孟瑤函這反應，通常都是針對阿朗發作；對侯邦彥，這還是頭一回！

望著瑤瑤倉皇逃命的背影，他抹了抹臉，很惱。

年齡差果然是致命傷！

大叔覺得的人間常態，對小女生終究還是傷風敗俗……

侯邦彥抬頭望著天，希望晚上的星星夠多、夠絢爛。

夠讓孟瑤函忘記他剛才的人設崩壞。

大概是他的誠心感動天。七夕傍晚的鯨鰭灣，被夕陽染成一片金。

海邊的夜市，攤位來得比平日多。

兩個人邊走邊吃，沒有特意點大菜，肚皮就已經吃到八分撐。

「那一攤是新來的，去看看！」侯邦彥大手一指，另一手跩著孟瑤函移動，完全不顧她的抗議。

「真的不行啦，再吃，我的胃要爆炸了。」比力氣，孟瑤函根本拖不住他。

侯邦彥不理會，掏了錢，從老闆手上接過一個顏色繽紛的龐然大物，直接塞給她。

「肚子再飽，吃一支棉花糖不會有問題，糖一捏就化，不佔胃。從夜市走到堤防還有一段距離，這糖妳先收著，萬一肚子餓，還有東西吃。」

捧著棉花糖，孟瑤函的雙眼根本捨不得眨，也沒聽清楚侯邦彥倒底在嘀嘀咕咕什麼……

這是IG上那些網紅，用來打卡的造型棉花糖耶！

大叔想都不想，就買給她，世界上還有比她更幸福的工讀生嗎？

棉花糖是夢幻食物。此時此刻，遠離家鄉的孟瑤函，更覺得一切美好得不像真實。

她感動得流下兩行淚，嚇了侯邦彥一大跳。

「咦？是不是花朵造型太普通？還是妳想要皮卡丘或是彩虹小馬？不喜歡不要哭呀，我幫妳換就行啦。」

侯邦彥伸手就要幫她再挑一個，孟瑤函趕緊抓住他的手。

「不用了，只要是大叔挑的，我都喜歡。我就城市鄉巴佬，被棉花糖震驚到。沒事。」

「真的沒事？」侯邦彥稍微彎下腰端詳她，深邃的眸中清晰映著她的影像。

孟瑤函乖巧地點點頭，「這些就夠了！不用再給我。」

她很清楚自己擁有什麼。

孟瑤函一手拿著醒目的棉花糖，一手挽著侯邦彥的臂膀。當他們穿越人群時，不少女生回眸對她行注目禮。

夜幕降臨。

初七的月相僅是半圓，低低地垂在天幕的角落。

滿天星斗高掛夏季的夜空，晴朗的氣候，微風吹撫下，孟瑤函雖然隱隱約約看到星河，卻覺得它們比六絃看到的星星，更加遙遠。

她與侯邦彥在堤防上並肩而坐。

孟瑤函小心翼翼從邊緣拆解棉花糖，小口小口享受這得來不易的奢華。

侯邦彥看她過度小心的吃相，出奇不意伸手撕了一塊糖放進嘴裡，原本精緻的糖花，立刻面目全非！

「大叔！」一時，孟瑤函氣急攻心，完全忘記兩人的份際，用力搥了侯邦彥一拳！

「糖就是要放到嘴裡，收進肚裡。妳那種秀氣的吃法，棉花糖都要被海風吹跑啦！」

送糖的心意很體貼，但這時候大叔的嘴臉很市儈。

「我買糖是餵妳，並不想餵海鷗或是魚。」

孟瑤函癟嘴，「枉費你還挖走最大塊的糖！你說的話，從來都不甜。」

侯邦彥無所謂地聳肩，「要我說甜言蜜語？重新投胎比較快！」

要不是力氣相差懸殊，孟瑤函可能會實踐他的願望，推他下海。

誰剛才為他的行為感動？溫柔體貼這特質，果然與老男人沒有關係！她背著他做鬼臉。

拌嘴過後，兩人很快恢復平靜。

長提上沒有別人，他們倆並肩而坐，只聽見規律的海浪聲，彷彿與世隔絕。

「大叔……」

「嗯？」

「你覺得什麼時候，一個人才算是一個真正的大人？」

「滿二十歲，有經濟能力能夠獨立養活自己，應付生活上的突發狀況，也能夠為自己的決定，負起所有的責任。」

他的回答，很像教課書。

「喔？除了不滿二十歲，我幾乎就是一個大人呢。」聽侯邦彥一說，她忽然為自己感到驕傲。

「認真追究，是不是大人，跟年齡沒有絕對關係。有的人就算老了，也只是有皺紋的巨嬰罷了。」

侯邦彥的大腦裡，快速閃過很多討厭的臉孔。

他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特意望了一眼孟瑤函。

女人呀，很麻煩。

但是孟瑤函很可愛。

是因為她還是小女生嗎？

如果她永遠那麼純真，他願意照顧她一輩子。

想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侯邦彥趕快用力甩頭。

「成為一個大人，是不是就能實踐自己的夢想呢？」

她用少女的思維，試圖解答人生最大的疑惑。

「是吧。但有時候，實踐夢想的代價，比妳能臆測的大太多，不小心就被吞沒。」

她轉頭觀察侯邦彥。

雖然她涉世未深，也遇過幾個三十歲上下的人。但這些人裡面，就屬侯邦彥流露的氣質最為冷峻和頹廢。

大叔心累吧。

「聽說，流星能實踐人們的願望。」不知道如何安慰老男人，她只好端出女大生瞎扯淡的本事。

「那也要遇得見才行。」侯邦彥用力扒了扒自己的髮。

他曾經用盡全力，為理想拼搏，但總是差臨門一腳。

如果流星代表幸運，他覺得自己應該遇不到。

他們倆坐在長提上，不再交談。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卻沒有任何尷尬與彆扭。

等侯邦彥回神，才發現自己在孟瑤函身旁，能夠安心說話，顯露真實的自己。

跟他以前交往過的女人都不一樣。

侯邦彥皺眉看著天上越來越濃的白雲，就像他買給她的棉花糖。

「夜深風起，雲也來了，該起身回六絃？」

他站起身，拍拍褲子上的沙；但孟瑤函的屁股，還黏在堤防上。

雖然她從來沒有交過男朋友，但這是她有生以來，有過最浪漫的七夕。

她高舉著手臂，對天空做出抓取的假動作。

「好捨不得這些星星唷！如果能帶星星回家，那該有多好？」

忽然間，從天邊劃過一道炫亮的流星，從遠至近。

視覺上，就像流星直落入她的掌心！

然後消失。

孟瑤函傻住，連呼吸都不敢動作，高舉的手也不敢放下。

「這也太神奇了吧？」侯邦彥在一旁，忍不住也讚嘆。

向上天要星星，就得星星，這妮子是仙女轉世嗎？

早知道就教孟瑤函許願要金磚。

此時，孟瑤函轉過頭，望了他一眼，嘴角露出神秘的微笑。

她裝模作樣舉起另外一手，在空中合了一個虛掌，再慢慢把雙手拉到胸前。

彷彿她用雙掌，抓住了一隻蝴蝶。

然後，她指使侯邦彥，「大叔，你把一隻手伸給我，掌心向上。」

「要幹嘛？」

「別問，跟我說的做，就對了。」

侯邦彥猜不到小女生的把戲，只好依著孟瑤函的指示照做。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

孟瑤函小心翼翼地把合起的雙掌，擱進他的手心。在他掌心，向下緩緩打開後，再把他拳握起來。

「我把流星送給大叔嘍！願你一切順利，夢想成真！」

侯邦彥盯著自己的掌心，久久不能言語。

他這一生，不斷被要求要達標別人的期望！

讀一流的志願，進一流的企業，娶一個名門淑媛，設法提升家族門楣……

卻從來沒有人停下來問過他：

這一生，什麼是你真正的夢想？

他覺得自己的手心發燙，眼眶也發燙。

一個男人為女人摘下星星示愛，天經地義。

一個男人在一生中有多少機會，能遇見一個甘願送他星星的女人？

孟瑤函看他都不說話，覺得自己大概是做了傻事。

「啊，我實在太幼稚，對嗎？讓大叔見笑了。」她尷尬地搔著後腦杓。

「沒有，是我嘴笨。」

侯邦彥必須用力深呼吸，才能穩住自己的情緒。

「謝謝妳！這是我收過最奇特、也最珍貴的情人節禮物。」

他原本想說是『最棒的情人節禮物』，但怕嚇著她，還是改口了。

沒想到孟瑤函出直拳！

「真的嗎？那太好了！」她也感動破表！

「我也很謝謝大叔唷！平常照顧我，給我吃好的、住好的。今天還買網紅棉花糖給我，還帶我來看星星！喔對了，我覺得你可能是我這輩子遇到最棒的老闆！以後的老闆如果沒有你好，我應該會不習慣。」

孟瑤函以後的老闆？

這個想法，頓時讓侯邦彥感覺很不爽。

「不習慣是正常的，不習慣不要勉強。在外面做不習慣，就回六絃繼續做！妳畢業之後，如果想回來隨時歡迎妳，直接回來更歡迎妳！我想我和阿逃的爛脾氣，要再找到合拍的工讀生，應該不容易。」

她只能有一個老闆！他！

「蛤？大學畢業後，我還是只能應徵工讀生嗎？」孟瑤函苦著一張臉。

難道現在就要逼我表態？誠徵老闆娘？

侯邦彥覺得，就算他可以拋棄男人的矜持，也不能罔顧法律的責任。

他的眉毛尾巴又抽筋。

「這些事，等妳大學畢業後，我們都可以再討論。總之，謝謝妳的禮物。」

他也裝模作樣，搖動握住的拳頭，不讓這少女的魔法逃逸。

孟瑤函終於甘願起身回家！拍乾淨身上的沙，搶在侯邦彥前面走，蹦蹦跳跳。

她猛一個轉身，朝著他大喊：

「大叔，情人節快樂唷！」

快樂！非常快樂！

跑得太快的孟瑤函沒有看見……

那年七夕，因為有她，侯邦彥找回久違的笑容。

還有愛。

（本番外篇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