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邦彥覺得他一定得罪過愛神丘比特。
別人是被愛神的箭串起緣分,但他老是被丘比特一箭穿心!
而且是失血過多、急救也無效的那種。
那一年七夕,在鯨鰭灣海水最藍、六絃周圍的植物最翠綠的時候,侯邦彥接未婚妻來此,為她獻上自己精心打造的王國。
他到鯨鰭灣,大手筆改建『六絃』,為的是給她一個家,只屬於他們倆的『夢之國』。
但身為投顧公司董事長的千金,她只看了一眼,眼神中便盡是嫌惡!
她習慣生活在T市的摩天高樓林立的富豪社區,夜晚等著她的,是數不盡的宴會、杯觥交錯……
鯨鰭灣什麼都沒有!很窮,很髒,而且爛死了。
她的未婚夫,怎麼能開這種玩笑?這是蓄意羞辱她嗎?
她超怒。
兩人立刻發生激烈的爭吵,不歡而散。
女人前腳一離開六絃,就與侯邦彥解除婚約。
這事徹底惹惱了侯家!
但令他們火大的,不是女方毀婚,而是恨侯邦彥不懂現實!白白葬送他們家晉身上流的機會。
侯家決定將他放逐、遺忘,斬斷他的金援。
他剩下的,只有六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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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的七夕更慘。
侯邦彥被斬斷金援後,急忙調頭寸,盡最大努力保住六絃,維護自己僅存的尊嚴。
但高利貸這玩意兒,救急不救窮。
更多時候,它只是包裹糖衣的毒藥,時間一到,毒發身亡是痛快。
要是死不了,等到的是更大的羞辱!
因為還不出錢,他被黑道追債揍到腿斷肋骨斷,半殘的身軀被阿朗背去醫院,一屁股的債由于奶奶代墊。
等到醫生允許他出院休養,但如果沒有阿朗攙扶,連走去廁所,都是不可能的任務。
侯邦彥看著落魄的自己。
他,一個高級知識份子,怎麼能搞成這樣?
活成垃圾的樣子。
大喇喇是阿朗的保護色,見侯邦彥消沉,他也不點破。
「你一個人沒辦法生活啦,不如我陪你?反正于奶奶幫你把債都償清,六絃不會再有黑道出現。你下半輩子,註定賣給老太婆,努力工作、努力還錢。我呢,剛好也欠她好幾個月的房租。跟你一起住,老太婆也比較放心,不怕我跑。」
看侯邦彥還是悶不吭聲,阿朗又加把勁。
「我連房租都租不起,你至少還有六絃。不然你收容我,我幫你,幫你幫到拆完骨釘?」
他哪有資格收容誰?
侯邦彥垂著頭,點了點,接受自己的處境。
從那時起,他的命就是于奶奶的,也是阿朗的。
那一年的七夕夜,侯邦彥腿上的石膏還在,頹廢地坐在六絃的門口,仰望星空。
聽說,他的前未婚妻,很快選定結婚的對象,上個月辦了一場轟轟烈烈的婚禮,還上了新聞。
身為男人,說不在意才是騙人。而人生最難的謊言,就是自欺欺人。
他手指夾著菸,一根接一根。
「別抽了!我在裡面洗碗,都還能聞到你的菸味!超嗆!我說你呀,不要醫好了骨頭,燒爛了肺,于奶奶不會饒過你唷!」
阿朗腰間繫著圍裙,在內廳洗碗,往門口吆喝警告,一副賢妻良母的賢慧模樣。
「呿!」侯邦彥把菸頭往馬路上彈,「我聽說你很渣,但不知道你話癆!婆婆媽媽,囉哩吧唆」
他用小指掏掏耳朵,一副被冒犯的神情。
阿朗伸長脖子,跟他對上眼,一臉樂在炫耀的曖昧。
「要渣,也要有本事,而且靠的多半是嘴巴上的本事。男人嘴上功夫好,不但女人服服貼貼,在床上也是服服貼貼。你呀你,壞得就是那一張嘴!既不會哄人,還得理不饒人!難怪沒有女人要。」
「沒有女人要,總比被每個女人要好吧?」
侯邦彥明著挑釁。
「你有膽,要不今晚去鯨鰭灣大街繞一圈!你若能夠好手好腳回來,我就叫一聲你爺爺。」
這兩個男人鬥嘴,一向玩很大。
七夕夜,鯨鰭灣大街上,絕對人山人海、人潮洶湧。
以阿朗『東北角朗不挑』的實力:
一百個女人裡,絕對會遇到舊情人;
一千個女人裡,恐怕連帶孩子來認祖歸宗,還得先抽號碼牌!
阿朗光想像那壯麗的畫面,就加了一個冷筍。
「不不不,今天晚上我若是敢現身人群,爺爺我連骨灰都不會剩!直接被剉骨揚灰!誰還能扶你去尿尿?」
「別為了我回來。被女人拆食落腹,不正是你夢寐以求的死法嗎?」
這兩個男人的絕佳默契,是從每一場嘴砲中,萃煉出來。
突然間,一台瑪莎拉蒂在山路上奔馳,發出震耳欲聾的響聲。
卻在經過六絃後,在轉彎處停下。吸引侯邦彥與阿朗的注意。
車門被推開,沒有人下車,卻有一團髒髒花花的毛球,呈拋物線被丟進草叢。
砰!車門闔上發出沉重的聲響。
那車的駕駛,像是做了什麼虧心事怕人發現,踩了油門,加速逃逸。
「該不會是殺人棄屍吧?」
「不會吧?要是這樣,代誌就大條嘍!」阿朗脫掉圍裙來到門邊。
兩個男人互望一眼,決定上前一探究竟。
他們撥開草叢,沒有瞧見想像中滲血的麻布袋。
但從雜草堆裡,爬出了一隻小小醜醜的,咿咿嗚嗚的小土狗。
「咦?好醜!雖然雜種狗通常長相不出色,但這一隻也太醜了吧。」
阿朗提著牠後頸的折皮仔細端詳,惹得小狗哀嚎得更大聲、更淒厲。
侯邦彥看見小生命眼睛裡的害怕,還有不知道自己命運何去何從的恐懼。
「狗,好養嗎?」他問。
「好養呀,我們吃什麼,牠就吃什麼。反正鄉下人養狗,沒人講究。當看門狗,還敢冀望主人給什麼好的?能活就要感恩啦!」阿朗回答得很溜。
但那一字一句,都釘在侯邦彥的心尖上,字字淌血。
「我養牠吧。」
「你養牠?你現在連自己都養不活,你還想養狗?」阿朗覺得他瘋了。
「你說的,當條看門狗,能活就好。所以牠跟著我,萬一一起餓死,應該也不會有怨言。」侯邦彥的雙眸深邃黯淡。
阿朗深吸一口氣,用力拍他的肩膀。
「放心!有我在,你們都餓不死!大不了我再多睡幾個有錢的女人,吃飯的錢不是問題。」
「狗是有尊嚴的動物,但狼狗沒有。你不要用自己的道德水平去揣測萬物。」
「不是說好了,能活就好了嗎?」
走路一拐一拐的侯邦彥,從阿朗手上接過狗。
那狗似乎知道這人救了自己,死命往侯邦彥懷裡鑽。
「幫他取個名吧。」阿朗看著那坨毛絨也是心軟,催促侯邦彥。
「叫阿逃吧。」小狗在他懷裡,讓侯邦彥重新感到生命的重量。
「逃跑雖然可恥,但活著才是贏家,我們還活著。」
阿朗明白。
兩個男人一隻狗,坐在建造到一半的六絃門口。
「你知道有一首老歌,叫男人與公狗,陳小春唱的。」阿朗沒話找話說。
侯邦彥冷冷瞅著他。
「知道呀,一個男人與『兩』條狗獨坐淡水河口。」他更動歌詞。
「死猴子,我祝福你一輩子都是單身狗!」阿朗恨得咬牙切齒。
(本番外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