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榮光只缺一個妳】51.久別、重逢、命運之輪

「妳要去參加于奶奶的告別式嗎？」

「在說什麼廢話？奶奶是我們的家人，家人有事，你會不管嗎？」

也不管兩人分開一年，孟瑤函直接秀出這段時日磨練出的成熟與霸氣。

「我絕對要去送奶奶最後一程！」

她立刻打電話給孟媽媽，告訴她目前的狀況，以及必須馬上趕到鯨鰭灣的理由。

于奶奶借給孟瑤函遊學的費用，也算是孟家的恩人，加上孟媽媽與侯邦彥的約定時限早已過去，她沒有立場阻止女兒的自由。

只是特別要求與侯邦彥單獨通話。

「瑤瑤回到台灣，我們母女都還沒見面，就要去鯨鰭灣。這一趟，還拜託你照顧她。」孟媽媽在話筒另一頭嘆息。

女大不中留呀。

侯邦彥當然瞭解言外之意，「我明白，我會好好守著她，規規矩矩。」

聞言，孟媽媽也只能放行。

***

侯邦彥駕車，駕著還是那台阿朗的四輪傳動。

孟瑤函坐在副駕駛座，沒有看身旁朝思暮想的大叔，反而是盯著車窗外飛逝的景色，但心中其實是一片亂。

兩人沒有久違重逢的驚喜，只有一股強忍哀傷帶來的沉悶，揮之不去。

「為什麼不提前告訴我于奶奶要走？我可以提早幾天回來呀。」孟瑤函不看他，但責怪他。

「于奶奶要求我們不要告訴妳，不讓妳看到她被癌症擊垮、狼狽難堪的樣子。 」

孟瑤函聞言一愣。

侯邦彥啞著嗓，耐心解釋：「她說妳太年輕，少接觸一點世態炎涼，才能樂觀進取。生命的句點離妳太遙遠，奶奶是衷心疼愛妳，不想讓妳的心蒙上陰影。」

聽到這一切，孟瑤函覺得更悲傷。

「奶奶走之前的狀況很糟嗎？」

侯邦彥點點頭，「很糟，什麼苦都吃盡了。」

車內又是一陣漫長的寂靜。

「奶奶是傻瓜！」她再也壓抑不了內心情緒的澎湃，說出來的語調是顫抖和破碎。

「什麼不需要子孫奉養，不想要別人看到難看的一面，她這輩子活得有多寂寞呀！還不讓我們這些關心她、瞭解她的人，陪她最後一程。」

她用手掌粗魯地擦去眼淚。

「奶奶看起來不講理，卻常對租客施惠，撐起許多家庭。我不准她謝幕的身影如此蕭瑟！我也不要讓周遭任何一個人，活得像于奶奶那麼寂寞！我要陪她最後一程，也要把奶奶喜歡的鯨鰭灣，好好重整，讓灣區比她在的時候更美、更活躍！」

「我也是。」

此時，車子剛好離開市區，進到東北角的沿海公路，一片碧藍色的海洋，驟然在他們面前開展。

「妳真的長大了呀。」侯邦彥望向她。

「我離開一年多，當然會長大！哪像你和阿朗？整天中二，混吃等死。」

「罵得好！看見妳得到奶奶罵人的真傳，她老人家在天上應該會感到欣慰。」

「呿。」

情感這種事極微妙。

有些關係火熱的時候如膠似漆，一旦三五日不見，就生疏得彷彿分別三年五載。

而能留在彼此身旁、不被時光沖刷掉的，從來都不是刻意為之；而是自然而然地融入，無論到哪裡，對方永遠在自己的心裡。

此時，兩人眼神交會，真正有了重逢的感覺。

***

于奶奶的告別式辦在鯨鰭灣的活動中心。

而她那群眼裡只有財產的子孫，竟然比表定的家祭時間、還晚十分鐘到場！

據說，前一晚于家兄弟和媳婦，還在跟寒美企業的律師團吵架！所以睡晚了，早上起不來，連自己母親的告別式都遲到。

他們非常不滿意于奶奶生前把地產轉移出去，拿到的遺產比預期的少。

所以，當冷秘書現身會場，代表寒美企業與韓副總向于奶奶上香時，于家大兒子竟然失禮地從鼻孔發出一聲不禮貌的『哼』！

但冷秘書不虧是高級企業的高階幹部，對於于家兄弟的小動作不予理會。

他表情肅穆、得體完成上司交代的任務：

獻祭、捻香，代替上司向把身家委託寒美企業的合夥人--于奶奶，獻上最後的敬意。

孟瑤函、侯邦彥、和阿朗坐在最後一排，目睹整場鬧劇。

鯨鰭灣認識于奶奶的人都出席了，有些甚至是久遠之前受過她恩惠、遠道而來送她最後一程。

大家的臉上都帶著淡淡的哀淒，比起真正的于家人，情感更真摯。

瞻仰遺容的時候，孟瑤函望著那張她應該很熟悉、卻瘦到認不出來的臉龐：

五官是于奶奶的，但雙眼緊閉；皮膚上塗著厚厚的粉底，為了遮掩臨終時的病容。

在孟瑤函的印象裡，于奶奶雖然會化妝，口紅絕不會挑那麼俗豔的紫紅色，但那是她臉上唯一勉強能稱為生氣的顏色。

看到這一切，孟瑤函的肩膀不住顫抖起來。

侯邦彥握住她的手。

「別哭！奶奶早就不在那具軀殼裡，她活在我們的心裡。心裡浮現她最開朗、最霸氣的笑容，那就是她留給我們的永恆。棺木裡的，只是最後的幻象。」

「好。」孟瑤函把臉上的淚水抹掉。

在于奶奶的棺木前，她與侯邦彥手拉著手，一起向于奶奶九十度鞠躬。

***

儀式結束還不到中午，于家的家屬跟著靈車前往火化場，其他人也陸續散去。

只有孟瑤函、侯邦彥和阿朗留到最後，甚至等禮儀公司把會場佈置都撤光，他們還不想走，直接坐在活動中心大門的樓梯上。

這一天，天空是漂亮的粉藍色，天氣很熱。

跟孟瑤函第一次到鯨鰭灣的情況一樣，但似乎少了點什麼。

尤其是心臟的位置，她說不出那種陌生的空虛感，倒底是怎麼一回事。

孟瑤函用手遮住刺眼的陽光，抬頭看著稀疏的雲，讓自己的心情好過點。

阿朗拿出香菸，遞了一根給侯邦彥，卻被他推開手。

阿朗瞧了瞧他身旁的孟瑤函，笑了，沒說什麼。自己點起菸來抽。

「阿朗哥，西西姐怎麼沒來？」孟瑤函順口問。

「她來不了，麗香才六個月，皮得很，不方便帶到今天這種場合，怕衝煞、更怕不得體。」

「當爸爸的感覺怎麼樣？」

「吼，很累！如果知道會這麼累，當初應該射在牆上的。」

阿朗沒正經的回答一出口，孟瑤函立刻摀住耳朵，侯邦彥也立刻巴了他的頭。

阿朗被打還是笑。

「真的很累！但是又很幸福，每天無限迴圈好幾次！完全搞不懂是怎麼回事？但是心裡很清楚：以前活得快樂瀟灑，卻毫無份量；現在雖然活得很辛苦，常常都在跟現實搏鬥，但是我終於知道是為了什麼。」

染回黑髮的阿朗不再帥氣，還變得有點土，但卻流露一種可靠的安全感。

「我應該跟老猴子學學，他為了妳要回來，戒煙了。我應該也要為我的麗香戒煙，小孩吸二手煙更傷。」

孟瑤函有些驚訝，向侯邦彥追問：「你戒煙了？」

侯邦彥竟然臉紅起來，久久都不接話，最後惱羞成怒又巴了阿朗一記！

「你就是大嘴巴，什麼秘密都會被你說出去。」

兩個老男人打鬧著，完全沒發現冷秘書帶著另一名西裝筆挺的男子，朝他們走來。

冷秘書先向他們點頭示意，三人紛紛站起身。而另一名男子則從公事包裡拿出一疊文件。

「請問你們是侯邦彥、趙元朗、和孟瑤函嗎？」

「是。」

「我是寒美企業的法律顧問，也是于奶奶委任執行遺囑的律師。于奶奶對於你們三位有一些私下的贈與，不想讓她的兒子干涉。所以在她生前，先行把部分地產轉移到寒美企業名下，再由寒美企業進行贈與，避免節外生枝。」

「啊？」

聽到律師所說，三人都是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但又不得不佩服于奶奶設想周到。

律師把三個牛皮紙文件夾，分別交給他們。

「這是遺囑中，要贈與給三位的部分。」

當讀完內容，阿朗完全藏不住興奮，直接把遺囑裡關於自己的部分當眾宣讀。

「于奶奶說，我可以用原價承租原址二十年，並且讓寒美企業幫我做轉型評估，讓Kokomo升級，還幫我付裝潢費！如果我不想經營了，寒美企業會優先聘僱我在鯨鰭灣工作，並且保障我至少是課長的職位……」

他又補了一句。

「只要我和西西沒有離婚。」

在場每一個人都笑了，包括不輕易露出大表情的冷秘書。

「于奶奶還真是瞭解你呀。」孟瑤函虧他。

「老猴子，你呢？于奶奶送給你什麼？」阿朗非常好奇。

侯邦彥對阿朗從不設防，直接把文件遞給他。

「跟你差不多。奶奶讓我無償使用六絃的土地二十年，並且要求寒美企業把我納入推廣商家。無論我與他們的理念是否一致，都不得排擠，而要資助。」

侯邦彥宣讀的語氣雖然平淡，但他內心深知，這是于奶奶的最後關照，心中十分感激。

「無償使用二十年耶！親生的果然不一樣。」阿朗講話故意很酸，消遣侯邦彥。

隨之，話鋒一轉～

「瑤瑤呢？于奶奶送妳什麼？」

不像兩位大叔直接把遺囑公布，孟瑤函反而把牛皮紙帶的封口黏好，夾緊在腋下。

「奶奶說，借我遊學的旅費不用還了，並且給我一些私密的建議。因為太隱私了，所以不方便告訴大家，抱歉唷。」

當她說話時，冷秘書與律師都對她微笑，眨眨眼。

「幹嘛道歉呀，于奶奶有悄悄話想對妳說，也是很正常的。免妳的債也是大禮！瑤瑤妳要把奶奶的話牢記在心裡唷。」

阿朗與侯邦彥倒沒多心。

「我會的。」孟瑤函緊捏遺囑信封的一角。

看見三人對拿到的遺囑沒有疑慮，冷秘書與律師與他們稍做寒暄後離開。

「于奶奶是一位女智者，我們很高興能在她人生的最後，幫她完成夢想。也希望在未來與各位攜手，一起圓滿屬於我們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