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06|閱讀時間 ‧ 約 18 分鐘

9.你好,再見

  『監獄的獄卒   今天也是黑色的   接龍般的駝背老人   奇怪,走得慢為什麼要被推向前呢?   監獄的鬱卒   今天也是抽到我』   沒有做夢,加爾醒來了。

  1-1   森林的空曠地區,雲雪感受著Carbon的溫暖絨毛,舒適且微微起伏的腹部讓她相當愉悅,Carbon的耳朵時不時會左右轉動,總之,清閒的氛圍飄散在空氣中。   「真是夠了!那該死的貓頭鷹!」千繡怒氣沖沖地走進這個空間,每一步都在向世界傳遞她的憤怒。   「不不不,千吶,妳不能這樣子隨隨便便就說人該死啊!」雲雪像是酒醉了一樣,興高采烈地說著。   「(日本語)は——?黙れ筋肉野郎!それが私にとってどれほど難しいか知っていますか?私はあなたの世話をして迷惑をかけないようにしなければなりませんが、あのいまいましいフクロウと話さなければなりません!(蛤——?給我閉嘴,肌肉棒子!妳知道我有多辛苦嗎?我必須照顧妳,讓妳遠離麻煩,我還必須和那隻該死的貓頭鷹好好相處!)」千繡則是兩手扯著自己的頭殼,甚至有那麼一點點想要把這傢伙的頭給打飛。   「哈哈哈!生氣了生氣了啊,千!說了一堆聽不懂的話呢!喝喝這個,是妳出去的時候那位占卜師帶過來的。」雲雪指著自己右手邊的兩個碗,裡頭裝的是雪松奶,難怪空氣裡有甜甜的味道。   雲雪看起來好放鬆,而自己倒是奔波了一整天,千繡有些埋怨雲雪,她怎麼能這麼輕鬆?一方面也在抱怨,為什麼那隻領角鴞要這樣捉弄自己?   「唉……我先睡一覺。」   千繡身子一癱躺在草地上,閉起眼睛,什麼都不想管了。脫下白袍,裡頭是無袖的高領毛衣,傲人的上圍和白皙手臂暴露在空氣當中,但無所謂,千繡目前沒辦法了,只想睡覺。   『累死了……』   想著這些的千繡,昏昏睡去。   『千繡啊,妳的研究是第一名呢,感覺能和爸爸一起當醫生啊!』   那是千繡小時候,第一次參加科學競賽時和爸爸的對話。   爸爸媽媽都是醫生,媽媽是心理學與腦科學研究所畢業的,爸爸則是內科手術的主任,兩人相遇的契機其實是因為吵架。   『不不不,還是要去當老師吧,領公家俸祿才不會坐吃山空,而且,家裡都是醫生的話,聊天多無聊啊。』   媽媽的性格很活潑,並且秉持著「先做再說,事後檢討修正」的觀念。   『要當的話,當然是要當頂天立地的醫生啊!老婆妳這種樂天派會讓孩子學到錯誤觀念的。』   父親,總言之是和媽媽不同,「嚴以律己,嚴以待人」的人,有著雷打不動的思考模式。   「長大想做什麼」、「興趣是什麼」等等的,關於千繡本人意願的問題,從來沒有被家人問過,但其實,比起人,千繡更喜歡除了人以外的其他生物。   沒有和父母說過,而是以最低限度達成父母「全科滿分」的要求。在不影響的情況下,千繡在房間、學校的操場、附近的空地,無論是颳風還是下雨天,瞞著家人,研究著「地球科學」、「天文學」、「生物學」等等的科學,只要是有興趣的,千繡都會偷偷去學。   『爸爸,你在演講的時候,我可以去其他教室旁聽嗎?』   『老婆啊,我們家的孩子真厲害,竟然想去博士生的研究院旁聽!』   『就讓她去去看吧,搞不好她會對心理學感興趣,成為老師呢!』   千繡沒有去任何人文、醫科類的研究院,十歲的她跑去了大學「環境保育」的通識課旁聽。   「哇!是小學生嗎?怎麼會在這裡呀?」、「好可愛!」千繡的周遭,圍繞著一群明明是博士生,卻宛若普通市民的人。   『聰明的人,不見得都很死板。』   千繡感到震驚,也很興奮。   『爸爸,我能學環境保育嗎?』   在某一次的晚餐時間,千繡如此詢問著。   『環境保育?那是什麼?』   爸爸沒有聽過,也沒有想查的意思,問完之後就繼續說自己手術治療的事情了。   『千繡啊,還是要讀社工呢?帶團康也能摸摸草呀。』   媽媽總是笑容滿面的,她似乎想讓千繡繼續旁聽其他課程。   千繡仍然維持著偷偷研究、學習和維持成績的作業,自己買了白袍偷偷藏在衣櫃夾層,和爸爸媽媽拿錢買了錄音筆錄下老師的課程,再加上買教材學習。   這一切,都是偷偷的。   一直到兩年後,十二歲,遇見了雲雪。   雲雪她咕……   然後咕……   『咕?』   「……」千繡醒了,被一窩大約一百公分高的領角鴞叫醒了。   「咕——咕——」   柔軟的羽毛和小小聲的低鳴,千繡感覺自己像是被一群薩摩耶犬團團包圍一樣。   「嗯……欸?」千繡睡眼惺忪,眼看環境已經是晚上了,四周的蠟燭發著橘黃色亮光,而原本那隻成年領角鴞則是站在一旁,口中叼著一隻死去,但仍然比臺灣本地大數倍的飛鼠。   「……」牠傾下身子,然後餵養著其他年幼的領角鴞。   『貓頭鷹是夜間的守護者……』   「……!」千繡恍然大悟,捧著其中一隻領角鴞,讚嘆著:「好可愛……」   「咕、咕?」小小隻的領角鴞抬起頭,然後看著千繡的手,往左挪動了一小步,接著稍微縮起身子,閉起眼睛,甩毛。   「你想讓我幫你照顧牠們嗎?」千繡看著成年的牠,問道。   「……」牠只是凝視著千繡,然後張開翅膀,飛至樹梢。   「如何?跟Phanh 相處得好嗎?」曼菈端著一根暗紫色的蠟燭,然後坐在千繡正前方,將蠟燭置於左方的空間。   「Phanh……是牠的名字嗎?」千繡將貓頭鷹放回地上,然後下一個瞬間,牠們像是說好了一樣,飛至黑夜當中。   「是的,意思是『煞車』。」曼菈指著旁邊的雪松奶,問道:「有點溫了,妳還想喝嗎?」   「我想……我想在這裡待著。」千繡眼神堅定,她看著曼菈,而從千繡的頂部盛開了一朵向日葵。   「是因為Phanh嗎?」   「我總感覺……牠似乎想把孩子託付給我。」千繡皺著眉頭,好似要崩潰大哭,又好像要喜極而泣的眼神。「我有種……被這個地方信賴的感覺,所以我想留下來。」   「地小姐,我能這麼稱呼您嗎?」曼菈如此嚴肅地詢問倒是很新鮮,有種要說大事的感覺。   「……」千繡垂下頭,不是沒有自信,而是正在找。   『我能擔任這個職務嗎?』   「……」   沉默了數秒,蠟燭向下燒熔,月則是自頭頂升起。   「不。」千繡這麼說著:「當初被這麼稱呼的人一定有什麼偉業或者原因吧,我不能只是因為和他們相似就被稱為『元素戰士』或『地小姐』之類的,這樣很不尊重那些辛苦對抗大魔王、惡勢力,辛辛苦苦才建造出這一切的人,恕我不能答應被這麼尊稱。我的名字是楊千繡,從我出生到現在,若是取名象徵著『期待』、『祝福』,那麼,我的名字,期待和祝福只會是『楊千繡』,至少目前為止是如此。」   空氣中多了幾分聒噪,是風、是蟲鳴、鳥叫聲,曼菈沒有回話,而是靜靜地,靜靜地看著千繡。   落葉飄下,枝頭的水珠剛好滴落於其上,降在兩人之間。   「我知道了,那麼,我就稱呼您千繡小姐吧。」曼菈終於開口,她舉起食指,說著:「但是,自古到今,元素戰士們換了一批又一批、他們不停輪迴、轉世、從愛分裂而出的四大元素,又從四大元素融合成愛,反反覆覆,我希望能由妳們找尋元素戰士,畢竟,妳們是愛的夢想。」   「愛的……?」   「嗯,妳們是愛的夢想,這些事情妳們會知道的,只是現在還不是時候,不是有一句話是這麼說的嗎?『用盡全力奔跑,回過頭來,已經站在那裡。』千繡小姐,您不必多想,甚至不用刻意找尋,妳們自然會相遇的,無論是元素戰士還是殘存下來的『禍』。」曼菈的語氣平和。   「『禍』又是……」   「時間不早了,我們下次再聊,又或是,等光先生來的時候再來繼續聊。」   蠟燭燒完了,周遭是一片深夜的暗紫色,但千繡卻覺得如此清晰。   『空氣好好。她那句話的意思,是讓我回去過正常人的生活吧?』   千繡抬起頭,與Phanh對視,牠歪了一下頭,然後展翅高飛。   「哈啊……明天就要走啊……本來想再待一下的。」千繡兩手伸直,大字型躺在草地上。   「不用擔心,波漢巴多永遠歡迎各位前來。」曼菈提著燃盡的蠟燭,慢慢地走離。「那麼,明早我送您們回去。晚安,願月讓您有好夢。」   「嗯,謝謝。」   2-1   學校的操場,雜草繁茂,兩百公尺的長度對小學生而言是如此遙遠,加爾坐在司令臺的樓梯上,望著其他年級的人嘻笑打鬧。   「……」加爾能夠體會他們的開心,但是這份開心不是自己的,自己一無所有。   『幼稚嗎……我總會覺得我太安靜了,可是,我不知道怎麼跟他們說話。』   『不就是膽小的意思嗎?加爾,我覺得妳直接跟他們說話就好了啦!』   『但,我們又不是朋友。』   『怎麼這麼說?』   『沒有向彼此說過「我們是朋友」這句話的話,就算我覺得我們是朋友,對方也可能不這麼覺得吧。』   『加爾,妳很害怕對吧?』   『?』   『怕被丟掉。』   3-1   這裡是臺灣,柏油路的兩旁有著各式各樣的店家,機車、汽車停車的位子和人行道是同一個地方。高雄火車站外是一大片的廣場,黃色的計程車和中國有些許不同,但至少,語言是相同的。   雅靜學過,道地的閩南話。   「那麼……我接下來要去哪裡呢?」   『爸爸……你在哪裡呢?』   凝視著天空,火車站附近的天總是一片灰濛濛,石油燃燒的廢棄嗆得讓人感覺刺鼻。   「要坐計程車嗎,小姐?」   招攬顧客的中年男子才一靠近,頭顱便在一瞬間落地。   「……」雅靜不予理會,只是將人行道上的機車一腳踹倒,乒乓作響的聲音引來了眾人圍觀。   『那個女人在幹嘛啊?』   『停一下又不會怎麼樣。』   『路是你家開的嗎?』   一些言語攻擊馬上就到了雅靜耳裡,而她只是按下了遙控器的按鈕。   時間停止了,雅靜朝著那群人拳打腳踢,掏出剛買的刀子,將他們的人頭全數切開。   「規則是,『傷害會留著,而物品會歸位』。這可不干我的事情。」雅靜吐著舌頭,按下了按鈕。   「可悲至極,果然應該多殺一點。」雅靜一臉無所謂地收起手上連血跡都沒有的刀子,抬頭仰望灰色的天空,然後說:「我要召集人,誰都可以,我不管你是誰,只要是討厭這個世界的,我全都收。」   後頭傳出的尖叫和警笛聲,雅靜是完全都沒聽到。   「啊不對,在那之前,要先讀高中,我高中還沒畢業呢。」雅靜接著說:「你有時候也喜歡偷懶的吧?過程啊,血直接像噴泉湧出來欸!這些你都沒看到嗎?」   像是在指責著誰一樣,雅靜指著天空說道:「接下來,可要好好記錄我的燦爛事蹟啊!」   「讓我想想……夜夏高中在哪呢……之前遇到的那女孩還在不在啊?」   雅靜思考著,拿出手機,果然是沒有訊號。「唉……媽,送我來臺灣像是棄養一樣……」   雅靜的父親,已經去世兩年了。   「閉上嘴,你這該死的!我自己知道我現在沒地方可去,但那跟你沒關係。」   『可是……高中生現在應該大二了吧?都五年前了。』   「大學……嗯……」雅靜噘著嘴,思考著。   1-2   「欸!妳要留在這喔?」   盤腿坐在草地上,發達的肌肉舉著Carbon做健身。   「我要說幾次啊,我說沒有,只是會時不時回來而已。」被一百公分高的領角鴞站在頭頂,咬著頭髮,千繡看著Phanh說道:「你可以嗎?臺灣海峽就算是你也不見得能飛越喔,幼鳥我是可以照顧,但你也來的話,爸爸媽媽一定會嚇壞的。」   「……」Phanh絲毫沒有抗拒的感覺,蓬鬆的羽毛甩來甩去的,還幫幼鳥整理羽毛。   『這樣……是答應的意思吧?』   「咕——咕——」Phanh像是在說什麼一樣,屈身看著大約六隻幼梟。   「咕、咕咕,吱啾……」幼梟們圍著千繡,有些還飛到她的肩膀上。   「我反而比較擔心妳的部分,雲雪,妳要怎麼辦?」千繡抓著一隻雞母蟲,撕成兩半,一隻一隻餵食。   「我也不知道欸,哈哈哈!千,幫我想一下嘛!」雲雪整個人趴在Carbon身上,聞著牠的氣味。   「……」千繡一臉無奈地看著雲雪,然後說:「把妳爸的無線電給我,我請他開艦艇來。」   「啊對啊!千妳果然很聰明!」雲雪爬下Carbon,然後拍拍身上的毛屑,說著:「在船上,我現在背過來。」   2-2   霸凌,在校園生活裡其實隨處可見。言語、暴力、性,甚至從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也可以是霸凌的手段。   「……」靜悄悄地,加爾像隻貓一樣坐在角落的位置上。   這節課,是表演藝術課,向來都需要分組。加爾不會表演,但她喜歡看著大家討論,像個旁觀者一樣的角度是她最喜歡的。   「(法語)GIRU, Envisagez-vous de vous asseoir pendant tout le cours? Le professeur enseigne la danse de salon. C'est très intéressant.(妳打算整堂課都坐著嗎?老師教交誼舞,很有趣的。)」一旁,是加爾喜歡的男同學,他伸出手,請加爾一起。   「……」心臟怦怦跳動著,加爾看著眼前的手,和它的主人。   藍色的短髮稍長,瀏海隨意卻修飾了他精緻的臉龐,挺立的鷹勾鼻,綻放的笑容,令加爾不自覺地牽起了他的手。   「Je... je ne sais pas danser... c'est trop dur, tu vas te moquer de moi?(我……我不會跳舞……太難了,你會取笑我嗎?)」加爾低著頭,顫顫巍巍地起身。   男孩只是聳聳肩,挑個眉,然後指著後頭傳來的爭吵聲。   「妳要踏左腳才對啦!」   「是你的還是我的左腳,你要說清楚啊!每次都怪我!你的手不要碰我屁股啦!」   「噗哧。」男孩笑了出來,加爾也跟著笑了。   「(法語)Tu as un beau sourire. Allons-y, c'est la première fois que tout le monde danse, peu importe s'ils se trompent.(妳的笑容很美麗,走吧,每個人都是第一次跳舞,錯了不會怎麼樣的。)」   「……」加爾總覺得怪怪的,看見這個男孩子的時候,感覺怪怪的。   『我對他……不對,他不讓我覺得噁心,他好溫柔。』   加爾這麼想著。   然後,交際舞跳得一蹋糊塗。   「(法語)Vous devez donner des notes à la fin du semestre, vous devez donc développer une compréhension tacite. La danse de salon est quelque chose que vous utiliserez au lycée, vous savez, pour faire la fête, socialiser et même un peu dangereux. Danser dans les bars, alors continuez votre bon travail.(學期末要打分數,所以要培養默契。交際舞是妳在高中時用來參加派對的,聚會、社交,甚至在有點危險的酒吧跳舞,也用得到,所以繼續努力吧。)」綁著雙股辮金髮的舞蹈老師踩著高跟鞋走出教室,她的姿態總是這麼優雅,將裙襬撩起,不讓鞋跟踩到她那長到拖地的蓬裙。   課程結束後,加爾依然站在原地,看著大家走出舞蹈教室後,她才緩慢地跟上。   「!」   剛出門,就看見喜歡的男孩坐在連接著窗戶的椅子向她招手。   「妳真奇妙,總是不太說話,大家卻很喜歡妳。」男孩將加爾的鞋子遞給她,說著:「妳放學有空嗎?陪我去圖書館好不好?那裡很安靜,加爾妳會喜歡的吧?」   「……」加爾穿上襪子,然後熟練地將雙腳的鞋子一併穿上,點點頭,輕聲道:「但是,只能一下下。」   然後,加爾逃跑了,因為再待一秒鐘就會害羞地想逃跑,所以直接逃跑了。   很快抵達的,是午餐時間,加爾感覺不太餓,她拿出了抽屜的英法字典,隨機打開一頁,開始閱讀。   「加爾,怎麼了?不吃飯喔?這樣會長不高喔。」坐在旁邊的女同學咀嚼著馬鈴薯沙拉,然後說著。   「(中文)吃飯不要說話,會噎死的。」加爾繼續看著英法字典。   「(法語)Attends, attends... tu viens de parler chinois? Parlez-vous chinois? OH MON DIEU! Génial!(等等,等等……妳剛才說的是中文嗎?你會說中文嗎?我的天啊!太厲害了!)」   「(法語)J'ai dit: Ne parlez pas en mangeant, vous allez mourir étouffé.(我說:吃飯的時候別說話,會噎死的。)」加爾闔上字典,然後喝光了牛奶。   留下了還再驚訝中的女同學。   在女廁裡,加爾用冷水沖洗面部的汗水和髒污,長長的睫毛刺入掌心的傷口還是有點痛,讓加爾皺了皺眉。   『我不喜歡……真希望快點好,跟臉上的傷疤一樣。』   摸著浮腫的臉,加爾有些訝異的是,沒有人問起她的傷口,總感覺在乎過她的人只有——   『咖啡或是柳橙汁,選一個。』   說著這句話的人,還在不在呢?   加爾有點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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