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3.「舊物倉庫的主管」

　　喝完的廉價葡萄酒空瓶東倒西歪，車體震動的聲音吵得連司機的話都聽不見，以超級柴油為燃料的引擎發出了陳舊的聲音，就是這樣，到處都是分貝數不高，但會讓人心浮氣躁的噪音。 　　又是聽不懂的語言在耳邊響起，車子停了下來，坐在駕駛座車頭的兩名當地居民好像忘了我的存在似的，將引擎熄火，開門和甩上的車門聲是我最後聽見的。 　　之後回家一趟，向彌撒和媽媽請教一下外語好了，聽不懂面前的人在說什麼這件事實在是沒有想像中那麼好解決。 　　「哼嗯……」 　　他們離開了之後，我從貨車的後倉一躍而下，映入眼簾的，是一家工廠。 　　我不想進去。 　　從重型機械器具和原物料之間冒出了陣陣熱煙，一旁的人員戴上隔熱手套與使用金屬製的斜口鉗，剪斷後的東西落到水中，白霧從約一平方公尺的方形水桶中迅速的飄散，稍微安靜了一下之後，被剪斷的，燒得紅通通的軟泥狀物體墜入水中，就這麼周而復始。 　　好可怕……各方面來說…… 　　但，這工作終究需要有人來做，對於被科技所束縛的我們人類來說，「生產螺絲」的工作比「終端研發」的工作重要，因為若是沒有人創造，構思出再好的東西，那也只是「構思」，而無法成為實體。 　　我對此表示敬意，但我同時也為他們的人生感到遺憾，他們可能需要花相當多的時間，花費那些他們本可以拿去思考、創造其他或是自我實現的時間，只用來維持「生產螺絲」這件事情。 　　「我活在自由的思想中，我很感恩。」 　　但我幫助不了他們，因為這件事情「必須有人來做」才行，現階段還沒辦法。 　　我不喜歡這種感覺，這種力不從心的感覺令人絕望，但不是這樣的，對吧？ 　　—（波蘭語）Jakoś to będzie.（事情總會有辦法） 　　真希望他們也能知道這句話的意思，也許我該回去上課了，上個補習班學習一下日語或其他語言，這樣會方便許多吧。 　　然後，從我的身旁，有個人拍了拍我的肩膀，用我聽不懂的語言在和我說話。 　　他好像把我誤認為是工廠的員工了，但他根本沒在看我，只是一直情緒激動的盯著手上的工程藍圖，然後對我說著一大堆我完全聽不懂的語言。 　　「（英語）Sorry, I don't understand what you are saying.（對不起，我聽不懂你說的話）」 　　英語是通用語言對吧？他要是能懂我要說什麼就好了…… 　　「뭐하세요? 당신은 우리 직원이 아니신가요? 그럼 여기서 뭐하고 계시나요? 정말.」 　　這個口吻聽起來……日文？韓文？我分辨不出來，總之他看起來很生氣。 　　「嗚……（日語）本当にごめんなさい…。（真對不起……）」 　　「嘖。」 　　他一臉不悅的走開了。 　　全世界代表不耐煩的聲音果然第一個會想到這個呢。 　　「잊어 버려, 가세요. 당신은 필요하지 않습니다! 걷다! 서둘러요!」 　　「嗯……總覺得我好像做了什麼不好的事情……」 　　明明是他們說可以載我一程的。 　　其中一個不是會說中文嗎……為什麼不和主管解釋一下啊？ 　　唉……算了。 　　還是先走吧，走走晃晃，我對這個國家滿感興趣的，這裡好溫暖，雖然也有可能是因為重機械的運作會排放廢棄的關係。 　　這裡有三個工廠，剛好排成類似三合院的樣子，中間的空地停放著數輛和載送我的車一樣，有遮擋風雨的棚帳設計，經過的時候偷偷往裡面一看，有放著藍色塑膠籃子的；放著看不懂的機台的；還有放著封箱過的未知貨物的。 　　看著真厲害，頭都混亂的發疼了。 　　「她會喜歡這種地方嗎？」 　　小林川……感覺不會啊…… 　　她感覺是更加……更加…… 　　那個詞怎麼說啊…… 　　「更加（波蘭文）Romantyczny（浪漫）的人……嗎？」 　　突然回憶起了，她說過的一句話： 　　『我不想感冒。』 　　更加浪漫的人？...... 　　「這是什麼詭異的記憶。」 　　皺起了眉頭，這個動作沒有讓腦海裡面的回憶片段消失，反而好像更清楚了。 　　「（日語）心惠？」 　　啊啊啊，回憶中的語調不是這樣的呀，奇怪，放輕鬆放輕鬆，不要再想這件事情了。 　　「（日語）はい!なぜ私を無視するのですか！（喂！為什麼無視我！）」 　　嗯？手被…… 　　「抓住了……？」 　　回頭一望，一樣的眼鏡、五官、穿著，還有那標誌性的髮色與眼袋。 　　「（日語）なんだと？（妳說什麼？）」幻象抓住了我的手啊！ 　　「幻、幻象成真…了哇啊啊！」我嚇到了，被嚇哭的那種。 　　「（日語）珍しい再会、あなたの反応が私を悲しくさせます……（難得重逢，妳的反應讓我很難過欸。）」 　　鬆開了我的手，川普通的露出了難過的表情。 　　「（日語）……本物！（是真貨！）」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川倒是一臉淡定的朝我天靈蓋上敲了一下。 　　「アホか！（白癡啊！）」 　　「ああ...」她的手刀很有力量，真的超級痛。 　　「妳滴高音……真不錯吶……」 　　「痛……我是很認真的被嚇到了好嗎！別用關西腔嘲諷我！」 　　她看起來疲憊不堪的雙眸微微一笑，說起來，她是關西人啊？ 　　我揉著被川手刀的額頭，她則是打了哈欠，用既憔悴卻難掩喜悅的表情握著我抬起的手，說道：「讓咱看看唄。」 　　「噗哧。」 　　不行不行，這關西腔搭配這個溫柔的語調，超級不搭的啦！ 　　「嗯？嗯？怎了？」 　　她疑惑的看著我，她嚴肅的神情反而讓用語更加令人印象深刻了。 　　「不、不等等……噗呼……噗呼呼……先別……別說話……」 　　我聽說日本人對於用語被嘲笑會很生氣，絕對絕對不能笑，黃心惠，要記得絕對— 　　「這、這麼痛嗎？原諒我啦……咱看看唄，咱的保健體育很好滴。」 　　我轉過身去，試著不讓自己的表情被看見。 　　「哼嗯……不是等一下……快受不了了……噗哈……」 　　—不可以笑…… 　　「……」 　　她仍然握著我的手，但好安靜，我當然沒有時間去回頭看她，只能先讓自己的笑意止住，想些嚴肅的事，想些嚴肅的事…… 　　我閉上了雙眼，與此同時鑽入耳內的聲音，是比思考任何我自己的事更加迅速止笑的，川的悶哼一聲。 　　她的手在我猛然睜眼的同時慢慢鬆脫，最後如脫力一般掌心朝上的向下一擺。 　　「그 두 여자가 싸우고 있나요?」 　　語言很神奇，我聽不懂這句話的意思，但能從它的語調、語速以及聲音大小和許多除了「語意」以外的內容所知道這名女子應該是在擔心我們兩個是不是在吵架之類的。 　　回頭與濃縮到幾乎算是反射動作的思考一氣呵成，我用雙手捧住了川的手，依川的個性，她應該會很生氣吧。 　　「ご…（對…）」 　　「本当に……本当に申し訳ありません……（我真的……真的很抱歉。）」 　　她的聲音蓋過了我，不對，不僅止在聲音，川的行動讓我僵在原地，她哭了，雙腿癱軟的跪坐在地，口中一邊說著：「都是我的錯……」她一邊渾身發抖，緊接著是大口大口的吸氣、吐氣、吸氣、吐氣，周遭的人都紛紛撇頭看了一眼，雖然面露擔憂，卻都僅僅只是在心中想著：「會沒事吧」便離開了，我從他們的表情能看得出來。 　　川拎起了我之前看過的袋子，頭低低的垂著，像是非常苦惱和煩惱的樣子，她並沒有再對我說其他話，而是看起來相當吃力的把巨大的袋子微微提起到離地數公分，然後一步一步，踏著沉重的步伐前進。 　　「……」 　　為什麼是她道歉？ 　　我當時滿腦子都是這個疑問，好奇心操控了我的手腳，我就像是一只操線木偶一樣的攙扶著她的袋子，和她一起向前走。 　　空氣比午夜時分風平浪靜的大海中央還要安靜，明明到處都是卡車、金屬、蒸氣等噪音，體感上卻感覺寂靜無聲，我們，該用這個詞嗎？我，就這麼跟著小林川走著，我不知道她想去哪裡，她在我們第一次遇見的地方有說過她有「住處」，這裡也有嗎？ 　　我沒有立場問，她到現在還哭著呢，連原因都不知道的我哪有臉去問她。 　　 　　膽小怕事。要問我怎麼形容我自己的話，那絕對是這個詞。 　　「心惠，妳在做什麼？老師要我們做實驗，妳想和我們一組嗎？」 　　「好啊，謝謝你邀請我，我很樂意！」我說不出這麼正面陽光的話，只能點點頭，有點不好意思的悄聲說：「是可以……」 　　「媽媽，我想成為勇敢的人，怎麼樣才能讓社交時的害羞和尷尬感消失呢？」 　　「不知道欸，老公，你覺得呢？」 　　媽媽正在幫爸爸做全身倒模，她說那是為了記錄爸爸有沒有長高，而且之後能用來做很多事。 　　「寶貝啊，我想……尷尬跟害羞應該是不會消失的。」爸爸的聲音從模具裡面傳出，繼續說著：「那也不是該去『克服』的，勇敢並不代表不恐懼任何事，妳可以變得勇敢，這點無庸置疑，但那並不表示妳不可以害怕。」 　　不知道爸爸的話是什麼意思，勇敢和恐懼不是兩種相反的概念嗎？為什麼兩個可以並存？ 　　「吶，我在辦畫展的時候，也超級害怕的，『大家會不會不喜歡我的畫啊』這個想法和『好想讓大家看看我的作品啊』這兩種想法總是在腦袋裡面打架。」媽媽兩手叉腰，臉上寫滿了驕傲：「媽媽也不覺得膽小是一件壞事，畢竟那是煞車啊煞車，時刻記得『我是這樣的人』，確定了這一點之後，再來決定自己應該學習精進哪個部分，媽媽覺得這樣才算是健康的進步方式。」 　　「……」那時的我只有小學，對於爸爸媽媽所說的「精進」、「煞車」等等的話都還沒有太大的了解，也不認為那些是對的，不對，是我那時候根本還不知道要怎麼評價事情的對和錯。 　　我只覺得，我應該把這些話記下來，只是這樣而已。 　　 　　我是個，膽小怕事的人，我可能這輩子都會是這樣吧，但，勇敢是可以練習的，對吧？爸爸、媽媽。 　　「川、川……」 　　我輕輕的拉住她的袋子，停下了腳步。 　　「……」 　　她也停了下來，仔細地聆聽我所說的話。 　　「嘶……呼……」 　　天空很藍，雲朵宛如船隻般在名為平流層的海洋中暢遊，上面有什麼呢？ 　　小林川果然是個很成熟的人，既有耐心，也能在我還在依靠家庭資助的時候就一個人在世界各地用畫賺錢。 　　「（日本語）あなた……何か言いたいことはありますか……（妳……有什麼話想說嗎？）」 　　這句話，是用相當緩慢且平穩的標準腔調說的，她鬆開了雙手，任由自己的畫具連同袋子一起落在地上。 　　然後，她轉過身，看向我。 　　她的神情中沒有一絲波動，蛋白色雙眸襯得黑眼圈看起來更加深刻，她真的是個很漂亮的人，如果是在學校裡相遇的話，她大概會是萬人迷吧。 　　「呃…我……那個、就是……」 　　「……在說話之前，先想想自己要說什麼，家父經常這麼說。」 　　她與我四目相對，我還是第一次遇見除了爸爸以外的人說話時看著我的雙眼，她比我高多了，但還是能夠感受得到她的舉手投足都充滿著尊敬與重視。 　　這樣不是……讓我更說不出話了嗎？ 　　「……我不知道妳在緊張些什麼，剛才不是妳在生氣嗎？因為我做了些什麼所以妳不想和我說話。」她微微蹲下，與我平視，說道：「可能是我太興奮了，因為沒想過能再和妳見面，對不起，如果妳還在生氣的話，可以罵我沒有關係，妳不用緊張，思考完再和我說想說的話就好。」 　　她的表情一點都沒有動怒的感覺，反而微笑了一下。 　　「那個……」 　　「嗯，我在。」 　　「妳沒有太興奮……我、呃……是我太驚訝了……我也沒想過能夠在這裡……遇、遇到妳……」我到底在害羞什麼啊，她明明那麼淡定，真是的，搞得我緊張的要命：「我很開心……」 　　「嗯，我也是。」川抱住了我，我的天啊，這真的……太讓人害羞了。 　　「哈啊啊……先、先等……」 　　「妳的心臟跳的很快，為什麼？」她輕輕的側耳傾聽，然後把我擁在懷中問道。 　　「嗯……呃……」我不想討論這個話題，我一定會因為害羞死掉的：「妳的圖……畫的怎麼樣？妳怎麼會在這裡？」 　　「噢，妳是指那些委託嗎？興趣和工作總是差很多，我不喜歡我收錢畫的那些畫，但，誰知道呢？我不能真的討厭它們，畫又沒有做錯。」她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一樣，將黑色袋子再次背起，說道：「我在這附近有住處，來吧，我想幫妳畫一張畫。」 　　「嗚欸？我……我嗎？這真的好嗎？」 　　她前面說的那一大段話我其實沒聽清楚，日語方言還真是難懂，我只聽得懂她最後的在附近有住處和想幫我畫一張畫這兩句而已。 　　「當然了，快快快，我們一起搬好不好，這好重喔。」 　　沒有等我回答，她逕自將袋子的底部靠在我身上。 　　在附近有住處啊……似曾相似呢，我越來越好奇她的爸爸媽媽是怎麼樣的人了。 　　「……？」 　　爸爸媽媽…… 　　重型機械的聲音跟著腦中的回憶越來越遠，沒有被刻意拋諸到後方，它只是輕輕的，船過水無痕的划向離自己相反的方向。 　　 　　「……」 　　「……」 　　好安靜，真的只要坐著就好了嗎？ 　　「嗯……」川瞇起眼睛，如果近視的話那為什麼要脫下眼鏡啊？ 　　挑染過藍色的黑髮這次沒有綁起來，她這次準備的工具似乎不太一樣，我記得媽媽說過，那個東西是叫做炭筆的素描工具，她要用素描的方式畫我是嗎？ 　　我不知道，別說當模特了，我連素描課都沒有上過，學校的美勞課還停留在做勞作的階段，媽媽的作畫方式相當豪放，通常會弄得畫室整間都是顏料，也不用畫架，川的作畫方式就像是全科滿分的資優生一樣，相當仔細又有魄力。 　　專注作畫的人，本身就像是一幅畫一樣，創造美的行為本身就是一種美，而且越看越能夠感覺到小林川其實有很豐富的表情變化，有點可愛。 　　對了，在川畫畫的時候，剛好可以來想想怎麼回這一次的信。 　　［您好，很久不見了，最近在學校學了很多修辭的用法呢，中文好難學啊，我也不太喜歡學校的制服，為什麼是粉紅色呢？我明明比較喜歡卡其色，真是的。 　　但我倒是很喜歡台灣的食物，真的很好吃，你喜歡吃什麼呢？感覺你很成熟，應該喜歡吃些拉麵之類的？ 　　我想多知道一些你的事情，有種我一直在自說自話的感覺，你有煩惱嗎？我應該也能當一下垃圾桶的，就像我總是在向你提問一樣，也可以和我說你的煩惱喔！自己憋著不好的。 　　對了對了，最後一件事情，你之前給我的建議很有用耶，我聽她們說完之後給了她們一個微笑，她們相當感動的向我道謝，我似乎交到了更多朋友，她們也和我說了更多自己心裡的秘密，能有人願意聽自己說話真的是一件很棒的事情，謝謝！］ 　　「呼……煩惱啊……」忍不住嘆了口氣。 　　「唰咚！」一支針筆直接從我的耳邊飛過，插在後方斑駁的牆面上，還掉下了一兩塊氧化的油漆。 　　「嗚吚！」 　　「別亂動……」川皺著眉頭，從畫布後方歪頭看著我，手中的作畫工具從炭筆變成了鋼筆。 　　「是！」挺直了腰板，不過話說回來，鋼筆是可以用在畫布上的嗎？ 　　嗯……我不知道……媽媽從來不用畫具畫畫，她總是用自己的雙手和雙腿，甚至有一次，她在畫布上用拼貼畫的方式畫油畫。 　　「妳在想什麼？妳剛才說到了煩惱，怎麼了？妳有心事嗎？」川拿出了軟橡皮擦和紙巾，一邊擦拭著畫布一邊問著。 　　「呃……嗯……算……有吧？」 　　「『算有吧？』是什麼意思？說說看，我和妳一起想。」 　　她盯著畫沉思了一下，沾滿了碳粉的手抹掉了額頭上的汗水，卻留下了黑色的痕跡。 　　「我已經高二要升高三了……我在想我要不要回去台灣準備大學的考試……」這個問題不關於我，但我仍然想問：「那、那個……妳現在……幾歲呢？」 　　「17歲，我不想讀大學。」 　　「啊……喔、喔……」 　　完全被猜到我要問什麼了。 　　「……」 　　對話節奏被打亂之後，人會進入一小段的尷尬時間，用來重新調整自己的節奏以繼續對話。 　　「妳喜歡這幅畫嗎？」 　　她突然把畫轉向我，她的畫技真的好厲害，黑色的炭筆竟然能把明暗和光線角度那麼完美的呈現出來，鋼筆原來是用來描線和加深輪廓以及塗黑的，她是老式相機嗎？畫太好了吧！才花了兩小時不到而已欸。 　　「畫的真棒……」 　　我不是什麼專業人士，也沒有什麼動筆畫畫的經驗，該怎麼說呢…… 　　「哼嗯……我也覺得稍微有點趕了，線條還不夠洗練……嗯嗯，是啊，抱歉，畫得不太好對吧？」川瞇起眼睛，嘴角雖然是微笑的，眉頭卻緊緊的皺起。 　　「不、不是的！我覺得妳畫的很好呀！」 　　『畫得很棒』這句話究竟是不是稱讚呢？ 　　「我知道，大家都這麼說，無論是阿諛奉承或是真心覺得，可是，唉……」川嘆了口氣，懊悔的悲鳴不停的從口中傳出：「我就是沒辦法讓其他人看我的畫時露出感動的表情，妳知道我第一次看波荻老師的畫時我怎麼了嗎？」 　　川看著我，在等我的回答。 　　「呃……嗯……」 　　媽媽的畫……我用身為女兒的角度看了好幾次，媽媽畫的圖很好，有種溫暖、和藹的感覺，就像是媽媽的個性一樣。 　　「妳……很開心？」 　　就像是提前知道我會猜錯一樣，川幾乎跟我同時說出口的話是：「我哭了，我沒有想過世界上會有這麼美的畫。」 　　「？」 　　「我接下來要說的話很奇怪，聽不懂的話不是妳的問題。」她看了我一眼，憋著眼淚說道：「我不喜歡……很不喜歡『你畫得很好』這句話……討厭死了！我不是想要你們稱讚我才……才畫的……」 　　對我來說，『畫得很棒』一定是稱讚，但對於川而言，她在想什麼我是完全沒辦法了解，她在追求的和媽媽似乎又不太一樣。 　　我記得，我問過媽媽為什麼喜歡畫畫，如果我現在問川同樣的問題，她會怎麼回答我呢？ 　　「川……」 　　現在該問嗎？ 　　「別和我說話！」 　　突然生氣的川推倒了畫架，畫布打翻了放置在地上的炭筆盒子，在畫作中的我臉上多了些許不自然的黑色劃痕。 　　「我……」 　　現在真的可以問嗎？ 　　「我說了！」 　　「我知道！」大吼並不禮貌，但要和現在的川對話，只有把自己放到她的位置才行。 　　「……！」明顯的嚇到了，川愣了一下。 　　「我知道……我很抱歉，我不是個畫家，我所能給妳的回饋只有一句『妳畫的很好』而已，可是，我這句話沒有別的意思……」 　　「我還以為……妳要說什麼……這我也知道啊……」握緊了雙拳，川氣到全身顫抖，幾乎是尖叫著說：「就是因為這樣我才這麼討厭這句話啊！ 　　『妳畫的很好』這件事情我也知道啊！誰會堅持做自己做得不好的事情！畫得很好什麼的……畫得很好什麼的…………」 　　她瞪向我，眼眶泛紅，我所接受到的情緒比起生氣，更多的是挫敗和失落，川接著說：「這種用眼睛就能看出來的事情……怎麼能算稱讚……沒有別的意思反而更讓人生氣……這不是代表我的程度只能讓人說出『畫得好』這種敷衍的話而已嗎……」 　　「……我沒有……」 　　「沒有敷衍我？我知道，這些都只是情緒用詞……」她轉身背對我，似乎是在擦拭淚水，她的背影和她的所思所想一樣，在此刻看起來是那麼的難以觸及。 　　「……」 　　我說不出任何話，只能看著她走向這個小房間裡的瓦斯爐，全程都是背對著我，說道：「我這裡只有泡麵，還是妳要點外賣？」 　　「……」 　　我應該繼續待著嗎？我不知道。 　　我們就這麼沉默著，川沒有再問任何問題，我也沒有再說任何話，連結在這個空間的我們彷彿身處在不同的宇宙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