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勞里伯伯大概是看出我們目瞪口呆,幽幽地解釋說這些都是他數十年來開壞的二手車,因為懶得開去報廢,通通直接棄置在這,眼前的車塚區已經讓我驚訝不已。
殊不知接下來映入眼簾的酒瓶屋,堪稱世界奇觀!
一座用玻璃酒瓶和水泥堆砌而成的建築,幾乎全是綠色、褐色,偶有兩三支透明的。屋頂是鐵皮遮蓋,隨意沿著一處平緩的滑坡邊修建,整體約有一樓半的高度。
其實那真的稱不上是一棟完善的屋子,雖然有牆有頂有門,還有幾階高低不一的樓梯,但沒水沒電沒廁所,而且髒亂不堪,不知道的人肯定以為是廢墟或垃圾場。
屋子一樓應該是所謂的起居室兼廚房,牆角上還掛著一個盾牌裝飾。有一些吃剩的微波食品丟在牆邊破爛的餐櫃上,牆邊的樓梯預計完工後可以通往二樓,但目前只蓋了一半,所以要上二樓得從屋外的邊坡出入。
二樓就是勞里伯伯的臥室,地上直接放著一張破舊的大床和被子,是他平時睡覺的地方;床頭邊一盞蠟燭是他在這座山頭唯一的照明。L在雜亂的屋內發現一架兒童玩的手打鼓,勞里伯伯說那是他兒子小時候最愛的玩具。
沿著邊坡延伸出去,勞里伯伯拉了塊塑膠布,在一樓便形成了一處有遮雨的空間,那個小露台是整個建地上,看起來完成度和實用度最高的地方。棚下放了一張相對乾淨的桌子、椅子和一台收音機,他平時最大的嗜好就是收聽澳洲的板球比賽。
遮雨棚兩端繫著繩索,中間綁著一株連根拔起的神秘植物,正是勞里伯伯自己種的大麻。將大麻倒掛著蔭乾,要抽就現摘幾撮最精華的部分,沒什麼比那更奢侈的享受了。但他對自己的大麻田保密到家,最後還是沒帶我們去看。不過光是親眼見識後花園、車塚區和酒瓶屋,也夠我消化了。
臨走時勞里伯伯帶我們走近路下山開車,離去前他對我們說,他很喜歡我們兩個,要是所有中國人都和我們倆一樣友善就好了。
我的思緒不禁隨著勞里伯伯的眼神和背影一起渙散起來…。
他因為精神疾病的關係得以申請政府補助,平時生活不成問題,而且其實他有一雙兒女,只是我們也不好繼續追究他的家庭歷史。
如果再重來一次,他還是想活成現在這樣嗎?至少他數十年前是有能力可以買下一座山頭,即使再便宜都是一筆不小的花費。陣日與啤酒和大麻為伍的生活,究竟是導致他這般度日的原因還是結果?
流轉於船屋的那段日子,我們遇過形形色色的人。那些上了年紀的大叔大嬸,走過人生半百風雨,對自己過往的年少輕狂和荒誕不羈都侃侃而談。
曾經遇過一個外表金屬龐克的大叔,頂著光頭、戴著墨鏡,穿著黑色亮皮背心,露出全是刺青的強壯臂膀。
他問我叫什麼名字,我順口回答了從小用到大的英文名。他眉頭一皺,嚷著我為什麼不告訴他真正的名字?我說因為中文的發音對外國人來說難唸又難記,取個英文的省事。
他輕笑兩聲說:「真搞不懂你們亞洲人,老愛取一些莫名其妙的英文名字,別人不會唸或記不住又不是你們的問題,幹嘛要放棄自己真正的名字?」我隨口唸了一遍我中文名字給他聽,沒想到他還真的發音標準呢。
後來跟他聊了一下,他自豪地說人生最偉大的成就,就是年輕時嗑過所有已知的禁藥,有本事細數每一種藥的優缺點,還跟我推薦效果最好又沒副作用的,鼓勵我列入人生清單。
最後他離開時,移動的瞬間,我才注意到他底下是台輪椅。因為他上半身的氣場,實在強大到令人移不開視線。
還有一個大媽也跟我分享過嘗試用藥的心得。她說青少年會好奇很正常,與其一味禁止甚至拒絕談論,不如開誠佈公地教導他們正確的觀念。身為三個孩子的單親媽媽,在孩子面前她從不避諱這些敏感議題。她主張和孩子培養深厚的信任,要是有一天孩子真因此闖禍,才不會害怕和大人求救。叛逆沒什麼大不了,只要有堅定的陪伴,孩子自然能安穩地度過那迷惘的時期。
我從小就喜歡聽一些有歷練的長輩說話,無論他們的說詞是坦蕩抑或誇大,總是造成我思想上不小的衝擊。短短幾個小時就能吸收一個人濃縮數十載的經歷,沒有什麼比這更值得的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