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具爭議的傑作，體會時間的魔法｜讀柳原漢雅《前往天堂樂園》

閱讀者最孤單的時候：讀完一本最新的小說，超想找人討論結局，但又無法爆雷，只能等大家看完。

最近期待的《前往天堂樂園》終於到手，也終於能好好闡述我看完的超複雜心情，但千言萬語仍覺得最讓我感動的都是微小的事物，懷疑自己是不是慧根不夠......可是又好喜歡柳原漢雅每每都用沉浸式的敘述手法讓我著迷（或迷路XD）

【跨越兩百年時空，我們所要的不過是最平凡且渺小的愛罷了】

有別於八月看完極度被虐的《渺小一生》，四個人的友誼如何橫跨大半生，看過的人都能在其中理解活著是極其偉大。如果這部小說是用平凡微小的格局來講宏大的故事，那柳原漢雅此次的最新作《前往天堂樂園》則是截然不同的風格，反而利用磅礡的世界觀，卻提出那人類自古以來始終不變的微小追求。

放心，此篇無雷，但柳原漢雅的特色，在於即便我講出了部分劇情也絲毫不會打斷你閱讀的感受，以及......很有可能會與我完全相反的心境。（到底要下多少警語)

■ 沉浸式進入截然不同的敘事，卻都描繪「邊緣者」的孤獨。

拋開《渺小一生》的印象，也請將這三篇故事當成三本小說來看吧！

從1893開始講起，橫跨至1993、2093年的美國，同樣的紐約華盛頓廣場，當中的這些人歷經了家族興衰、同性婚姻、殖民與被殖民、甚至是反烏托邦的極權統治，三大段的故事彼此互不相干，但相同的人名卻重複出現，可是這又不是我們所以為那種角色輪迴的故事，三篇的關聯性藏在更隱晦之處，時不時在角色的回想或被當成傳說，你只需沉浸在眼前，感受到柳原漢雅總是利用時間的流淌，來證明人類總是如此渺小。

1893年的大衛，縱使家財萬貫，卻深陷在自己的不正常，隨著故事揭開他過往嚴重憂鬱的原因；1993年有不少活在愛滋病陰影中的角色；而2093年呢？在疫病中倖存的查莉，因為服用藥物的後遺症，使自己喪失了許多情感與表達能力。然而正如《渺小一生》的裘德那般，我們很難在第一時間就窺見角色們隱藏的生理疾病，他們極力掩飾，卻又活得如此孤單。柳原漢雅依然毫不客氣的挖掘角色過往，透過大量的視角轉換與書信往來拼湊事情全貌，我們只能隨著劇情深陷其中，或心痛、或氣憤，而被社會邊緣化的人是否沒資格得到幸福？與生俱來的孤獨又要如何排解？

我們或許有受不了這個世界的原因，但也有那一兩個愛上這世界的理由。正如擅於描寫人與人之間孤獨感的作家金草葉所說：「我們永遠只能獨自漂流在浩瀚的宇宙中，但當我在這裡揮手，另一頭有人給予回應時，這種瞬間的交會便可以改變人，讓人回頭，甚至，讓一個人活下去。」

〈華盛頓廣場〉的大衛與愛德華是身分懸殊的愛情；〈天堂之森〉大衛與查爾斯是避諱的關係；〈第八區〉的查爾斯與查莉是毫無血緣關係的祖孫情。揮了那麼久的手，終於有人看見。縱使關係看似遙遠，這距離反而有可能讓我們短暫交會、發現你我愛的能力並沒有因此消失。

■ 那些故事底下對現實的批判

這次之所以會被稱作柳原漢雅最具政治性的小說，也在於她透過自身族裔與觀察，讓讀者直面「美國夢」究竟是怎麼回事。不管是在第一個故事中指涉的南北內戰、黑人隔離；第二個故事中夏威夷王國的覆滅與殖民議題；第三個故事中那看似掌管一切的烏托邦美國，思想卻大倒退，亦直指美國夢的破滅。

尤其是占據一半篇幅的〈第八區〉，在全球疫情肆虐下（是否很熟悉呢？）倖存，卻因服用藥物而有嚴重後遺症的查莉，與替政府工作的科學家祖父查爾斯的故事雙線並行，我們可以看見所謂「這都是為了國家人民好」的體系是怎麼建構出來的，也可以看見人民比我們想像的更容易「輕柔地步入良夜」。

「對疾病的恐懼，以及保持健康的人類本能，已經壓過了人們本來珍惜的絕大部份慾望與價值，以及本來覺得不能讓步的種種自由。這種恐懼對政府來說就是酵母，而現在政府覺得人民的恐懼衰退時，就又自行製造出另一種恐懼。」

當恐懼取代了我們的價值與自由，人類究竟還能保有多少尊嚴？

在看到末尾處實在有點違和感，因為雖是烏托邦，但柳原漢雅並沒有打算要將未來塑造成美好模樣（當然，那個結局是好是壞，留給大家來定義，我只是很想搖晃她的肩膀問這什麼意思？）可是，你就是想要繼續讀下去，想要藉此相信點什麼，想要抓住點什麼。可是，由人類所創建的天堂樂園真的存在嗎？我們所以為更美好更進步的未來，到頭來卻因為有了現在的「比較值」，發現更爛怎麼辦？

米蘭．昆德拉曾指出：「要讓小說為某個威權服務（就算這個威權再如何高尚都一樣），一個真正的小說家是做不來的。」

柳原漢雅的小說不為任何一種威權甚至讀者服務，而是更加深入了解事物的全貌，甚至加以批判美國政府。所謂「深入探究事物的精神」和「樹立好榜樣」（威權）根本是兩種動機全然不同，而且彼此無法妥協之事。（難怪這本在美國也會引起兩極評價阿）

■ 美麗的世界，你在哪裡？

（要先說此標題沒有要跟莎莉．魯尼致敬的意思XD，純粹看完後腦袋第一個跑出的句子就是這個。）

前兩章故事我還有點身處在迷霧之中，然而第三章，似有若無的扣住前兩章要敘說的主題，且更加動人深刻。講情感的羈絆、講那些想逃離原本世界、有所缺憾的人們、講那個我們所以為更美好的世界，其實我們最想要的，就是跟自己所愛與所重視的人，一起好好生活下去罷了。

或許人們正因恐懼而疏離，又因孤單而結伴。

三篇故事的收尾皆以「前往天堂樂園」六字作結。即便那天堂樂園是如何也未可知，但仍對未來有著希望與期盼的心而上路。到頭來，即便橫跨兩百年，即便我們知道未來或許不見得更完美，人仍然是想跟著內心摯愛好好活著，體驗這微不足道的渺小一生。

這本讀完確實花費心力，寫完文章更是氣力耗盡XD甚至還因為字數太多先在IG限動上開了連載。但能繼續沉浸在柳原漢雅的時間魔術下，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