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1-14|閱讀時間 ‧ 約 0 分鐘

盲刀手9

《盲刀手》9

作者:老衲


「小乙,專心。」

師父的聲音無論甚麼時候聽見,都會讓段小乙打從背上一陣涼得細毛豎直起來。

師父的木刀指著自己,那木刀上的松木味道雖然清淡,可是小乙根本不需要靠一旁的阿通用無音哨打信號,就可以聞出來木刀的指向。

上地無明流的祕法,在師父鍛鍊徒弟的時候,得先打造一把與杖刀一模一樣外形與重量的木刀。

師父尋來長沙府的巧匠,將松木排子刨雕成杖刀的模樣,並仿著原來杖刀的刀柄與纏繩,一個模樣安在木刀上;小乙與師父都是盲人,若是不撫刀鋒,只握著刀把子,那是完全分辨不出來二者有何區別的。

重量,重心,甚至是揮舞起來的風聲......都得與原來的無明流杖刀是一個感覺才行;師父將那長沙府的巧匠留在客棧裏,花了整整一個月,讓那巧手木匠反覆雕琢,才將那九支木刀刨雕成與原來的杖刀,在手感上真假難辨的狀態。

小乙每次想起這事,都是不解地問道:「師父,為什麼我們只做九支木刀?萬一打壞了怎麼辦?何不趁著木匠師傅還在的時候,多做幾支以備......」

師父卻也都是一樣的冷酷的聲音回應:「若等九支木刀都打壞,你還是學不會上地無明流的刀法;到那個時候,我會親自殺了你。」

小乙還想回嘴,那木刀的風聲響起,師父的刀極快,由直刺轉橫劈,阿通的無音哨提醒,小乙脖子一縮身形一矮,讓過師父的刀的同時,手上木刀也跟著揮出,直攻師父下盤。

師父雙腳躍起一滾地,手中木刀向內一端,往上鑽出,便從小乙懷中直取,阿通的無音哨哨音雖已提醒,但小乙還是閃避不及,被師父的木刀刀尖刺中下巴,撞著滿口都是血。

「爬起來。」師父的聲音很平穩,道:「用『山嵐』可以,可是要接著使『迴風』,否則我這招『指月式』你是絕對避不過去的。」

小乙趴在地上,木刀撤手,接過阿通遞過來的布疋擦擦嘴,站起身來,將口中的鮮血混著唾沫呸得一聲吐在地上,深呼吸了幾口氣。

「師父,練習而已,何必認真?」小乙有些不甘,心想,我才打壞兩支木刀,師父就開始對我這麼嚴格?我明明還有七支木刀可以練習。

師父搖搖頭(阿通的無音哨連這些敵手的小動作也得通報),說道:「小乙,你對於刀法的天賦很高,可是你有一個致命的缺點。若是不改,必死無疑。」

「是甚麼缺點?」小乙邊說話,邊接過蕙子婆婆遞過來的木刀,重新整理站姿,舉起木刀,準備對應師父下一輪的猛攻。

「心太軟。」師父道:「為了治療你這毛病,我手上的刀,已經換成了正式的杖刀。」

師父的聲音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繼續說道:「我下一次攻勢,會直接取你性命。」

段小乙雖然看不見,可是這兩年來他與師父學藝,其中不知道與師父對陣對壘過多少次,即使不靠耳力與無音哨的提醒,也知道師父現在身上放出的殺氣,並不亞於師父平日比武的時候。

那殺氣讓小乙渾身忍不住顫慄了起來,細毛豎起,甚至......褲襠裏的東西也有了反應。

師父的聲音十分平板,完全不帶著一絲的情感:「小乙,不用害臊。一個男人面對真正的危險的時候,勃起是正常的;至少你已經嘗過了女人的滋味,死而無憾。」

小乙聽到師父的話,不禁有些臉紅,原來他與阿通的事情師父早就知道了。

小乙呼吸,渾身的毛孔張開,去感覺。

師父的木刀現在正指著自己的鼻尖準沒錯。

小乙也一邊聽著阿通的無音哨指示,卻總覺得有些不安;不知道阿通是不是被師父的話分了心,有甚麼重要的信息並沒有告訴他。

「小乙,你的刀法最大的問題,就是心還沒有放平。」師父那重濁的口音提醒著:「記得,心如水中明月,要能映照一切的空幻與色相。」

段小乙忍不住又想要反駁,他卻聽到師父的刀尖一動——『先之先』——他心中的聲音喝道,那像是時空暫且凝結了一般,手上的刀在師父的刀還沒有攻過來前,已經遞了出去。

不是刺,也不是劈,就是這麼平平白白,像是送信,將刀「遞」了過去。

可是手感卻完全不一樣。

刀尖像是扎在甚麼軟軟又硬硬的東西裏頭,小乙一驚,將刀撤回,卻聽到披剌一聲,有水流出的聲音,他顫聲:「師父......那是甚麼......」

蕙子婆婆身形搶出,抱著逐漸軟倒的師父,大哭道:「八格野鹿!你這個笨蛋......」

***

小乙從睡夢中醒來,雖然已經十幾年了,他還是會夢到他親手殺了師父的那一天。

蕙子婆婆後來才告訴他,這是上地無明流的規矩,要在弟子獲得全傳之後,將杖刀悄悄地遞給弟子,讓弟子殺了師父,成全弟子的第一個殺人功業。

師父當年也這麼殺了師爺的,小乙想。

萬般情緒捲上心頭,十幾年前的事情了,卻好像就在昨天。

最後還是阿通的聲音才將他真正叫醒。

「小乙,你說......這公冶大娘是不是在騙咱們?」阿通說道:「她明明說要帶我們去燕子窩見慕容公子,卻在這海島洞裏邊讓我們一待就待了個十幾天,你說這到底是個甚麼意思?」

小乙甩了甩頭,盲人的世界裏總是一片昏暗,他有時剛剛睡醒,都還分不清楚自己是夢是醒。

小乙道:「我不知道他們葫蘆裏打著甚麼主意,可是至少公冶大娘用她的魚幫我將杖刀撈上來還我,而且這海島洞裏食物清水,與養傷的藥物綁帶一應俱全,都是公冶大娘讓雀鷹送過來的。」他頓了一頓:「照理說,公冶大娘應該對我們沒有惡意才對。」

「在送我們來這海島洞的路上,我問過公冶大娘,這燕子窩到底在哪裏?那旁邊到底有沒有叫做燕歸來的蝙蝠的蝙蝠洞?她都不說。她只說,去見慕容公子就會知道。」阿通的語氣中忍不住有些焦急:「可是,我們等了這些天,公冶大娘除了三五天差些雀鷹送來些藥與乾糧,卻一句話也沒有帶給我們,這......」

小乙輕輕將阿通摟入懷中,撫摸著她的長髮,小乙知道阿通最喜歡他摸著理順她的頭髮。

「既來之,則安之。」小乙說道:「在船上那下,我聽到妳被抓入湖中,心神真的亂了。我後面做了甚麼自己全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想要妳回來。」

小乙道:「現在我們能夠聚在一起,已經很好了;我雖然希望能夠復明,卻已經沒有像先前這麼熱,這麼非得要復明不可。這慕容公子是個奇人,能夠驅使包老頭、水靈,還有能夠使鷹使魚的公冶大娘,肯定不是淺薄人物。我們靜聽公冶大娘的口信便了。」

阿通還想說些甚麼,卻望見遠方的天空中,來了一片烏雲。

阿通站起身來,拉著小乙到海島洞邊的沙灘上等候。

那片烏雲來的極快,正是公冶大娘使喚的那一大群雀鷹;其中那只最大的鷹王,飛得很快,在靠近海島洞邊的時候一個急落迴旋,便將公冶大娘甩在沙灘上。

公冶大娘站起身來,依舊是穿著初見時的那身夜行水靠,她懷裏卻也揣著兩身相同的水靠,一扔灘上,便與小乙及阿通說道:「換上吧,這水靠是深海鯊魚皮做的,極有彈性,你們倆穿應該都不是問題。」

阿通問道:「我們這是終於要去見燕子窩的慕容公子了嗎?」

公冶大娘笑道:「唉唷,看這姑娘急的。」她笑著看了小乙一眼,才想起小乙根本看不見她的眼神,有些尷尬,清了清喉嚨,才說:「是的。慕容公子住的地方,在一個大海島的大山山腹之中,像是這大山內腹向裏挖空的一塊大葫蘆。這山腹的腹底是大一塊連綿著的盆地,裏頭燕子群飛,花蝶繽紛,是謂『燕子窩』。而那山腹的山頂端出口,極狹,約莫是一條長幾十里的的甬道,甬道邊上有許多壁洞,便住的是那種專門捕食燕子的蝙蝠——燕歸來。」

阿通一聽,心上一直懸著的事情終於有著落,忍不住歡呼起來,她跳起,抱著小乙,尖叫著:「小乙!你聽聽!燕歸來這種怪異的蝙蝠是真有的!我們......」

小乙卻冷靜,只問道:「敢問大娘,這燕子窩既然是慕容公子的居所,他會願意讓我們採集燕歸來的夜明砂嗎?」

公冶大娘笑道:「小乙別急,你先聽我把話說完。」

「這燕子窩所在的山內腹中,在頂端上的那個山口甬道,一般人絕難進入。一方面是因為山口周圍無樹無草,土質鬆軟,找不到可以垂吊打釘的地方;而二方面是因為那山口甬道壁上全是蝙蝠,只要一進入山口處,便必被蝙蝠攻擊噬咬而摔落山腹盆底,任你輕功絕頂,也沒辦法。」

小乙心思動得快,問道:「既然山口進入山內腹中如此艱險,那麼慕容公子又是如何能夠住在這與外隔絕的燕子窩之中呢?」

阿通腦筋也快,馬上想到另一個辦法,問道:「公冶大娘您不是會與鳥與魚溝通嗎?那能不能與那燕子蝙蝠說說,讓牠們下來給我們採一點夜明砂?」

公冶大娘笑道:「先回答姑娘的問題。我這門與飛禽走獸溝通的技藝,是從祖上傳下的;到現今練了三、四十餘載,也只不過能夠與湖中的清水牙魚,還有天上的雀鷹兩類禽獸溝通而已。這門技藝極靠天賦,不說我,就算是我的爹爹、爺爺,要說能與燕子、蝙蝠溝通,恐怕再練幾輩子也做不到。」

阿通一聽,登時氣餒,說道:「那......我們雖然知道了燕子窩、燕歸來蝙蝠的窩巢,可是還是拿不到夜明砂。」

公冶大娘搖搖頭,道:「你們能不能採到燕歸來的夜明砂,我不曉得。我只負責請你們二位去見慕容公子而已。」

阿通悻然,道:「我們為什麼要去見慕容公子?」

「慕容公子雖然家勢已失百年,可是仍然極好武學。慕容家的先人曾經傳下話來:說慕容家祖先蒐羅了天下武學幾百年,可是有三大憾——天龍寺的指功、諸葛家的青霜劍氣,還有東瀛島上那上地無明流的刀法,始終未曾與慕容家的家傳武功好好比拚過,較量一個高下。」

公冶大娘氣定神閒地說著,雖然她口中說慕容家失勢已百年,可是她提起慕容公子來,卻還是一副恭恭敬敬地模樣,她接著說道:「小乙你名滿江湖;外頭雖然不知你的比武把戲內情,可是慕容公子的四大家將之一風順耳,早已將你的消息傳給公子知道。這瞎眼人拿一把杖刀打殺明眼人的功夫,正是傳說中的上地無明流。」

阿通沒好氣,說道:「沒收錢就殺人,這可與我們上地無明流的流規不符。」

公冶大娘笑:「慕容家還缺得了銀兩嗎?更何況,你們要找的燕歸來,正在慕容公子長居的燕子窩中——那才是無價之寶,不是嗎?」

阿通哼了一聲:「又沒說我們去見慕容公子,他就把那夜明砂摘下來給我們當家。」

公冶大娘還沒回答,小乙便拍了拍阿通的肩膀,道:「那慕容公子久居燕子窩,或許他會有甚麼辦法也不一定。」

小乙頭一昂,說:「走吧,我們去見慕容公子。只是大娘您剛剛說這山腹地勢極險,從山口下去是不行的......既是如此正要請教,我們到底要怎麼進入燕子窩去?」

「走水路。」公冶大娘口中呼嘯一聲,那沙灘邊上的湖水上忽然浮現幾頭極為雄偉的怪魚,眼凸牙利,滿身黑紫色的怪鱗,每一條都足足有一兩人高的長度。

公冶大娘說道:「給你們介紹介紹,這便是太湖神條,名叫清水牙魚的便是。」她接著說道:「那燕子窩裏頭有一山腹內湖,底下水道可通外湖。你們伏在這牙魚身上,閉氣約莫一刻鐘不到時間,牙魚便可將你們自湖底載入燕子窩中。」

小乙聽了這話,心下恍然,原來是如此才要我們夫婦倆養好了傷才去燕子窩,他轉頭問阿通:「怎麼樣?閉氣一刻鐘,妳行嗎?」

阿通沒好氣,道:「擔心你自個兒吧。運使無音哨的基本功夫就是閉氣,能夠閉氣勻氣使氣用氣,才能將無音吹得有聲而不響,鑽耳又不貫耳。本姑娘閉氣兩三刻鐘都是閒事。」

公冶大娘樂得一拍掌,道:「那太好了,我們一起去見慕容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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