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1-14|閱讀時間 ‧ 約 0 分鐘

清人仲湮7-生辰禮

  夜幕降臨,書房裡,依甜素腕微斜,素白纖指間的松煙墨條以勻速緩緩打圓,姜凝湮坐在她身旁,骨節分明的素手握著湖筆,在文件上落下筆跡,跳動的暖橘燭火映著女子潔白無瑕的側臉,替那冰冷如仙的容貌添上幾分煙火氣。

  依甜蹙著黛眉,將燈蕊剪去些,姣好的臉龐欲言又止。

  「想說什麼便說罷。」

  姜凝湮手中毛筆仍是不停,分了點心出聲問道,依甜怔了下,無奈的按了按眉心,低聲嘀咕著:

  「將軍,您這讀心術是怎麼練成的……」

  姜凝湮微含冷冽的眸光飄來,依甜連忙站直了身子,道:

  「將軍,有消息指出,闍婆偏北的尉遲部族似有異動。」

  姜凝湮將批好的軍件推至一旁,抽了張紙,湖筆蘸飽了墨在紙上迅速書寫,淡淡道:

  「此事確需稟明皇上,只是還說不得準,要真鬧起來,萬俟*1國主也得求到皇上那兒去,可能還不歸我理。」

  一面說著,姜凝湮一面將寫好的紙張摺起,依甜接過擬好的奏表,輕輕嘆了口氣。

  「話是這麼說沒錯,只是可憐了二公主殿下。」

  二公主洛雅歆和殤逝的三公主洛染文皆是靳妃所出,洛雅歆多年前便下嫁至洛氏王朝十八部附屬國之首的闍婆,可闍婆國主萬俟葛是個喜新厭舊的好色之徒,不久後便冷落了王妃另尋新歡,如今闍婆國內動盪不安,洛雅歆可說是福沒享到半分,災禍全往身上招。

  姜凝湮不置可否,繼續批閱文件,依甜忽然想起一件事,道:

  「將軍,費國公傳信說,五月便是召公子生辰,想先將召公子接回國公府,辦了生辰宴後再回侯府,也盼將軍到時能前去赴宴。」

  女子筆下一頓,終於擱下了公務,凌厲威凜的灰眸掠過一抹淡淡笑意,冰冷淡然的嗓音暖了幾分:

  「明日便送召容回去,小孩子的生辰最是耽擱不得的。」

  「是,那召公子的生辰禮哪?」

  姜凝湮嫩若蔥管的纖指輕輕叩著桌面,思索了半晌後方道:

  「我到時送去罷。」

  依甜頷首,笑著道:

  「將軍,真是許久未見您對一個人這般上心。」

  姜凝湮重新執筆書寫,片刻後幽幽輕嘆。

  「是啊……好久了……」

  依甜有些心疼,連忙道:

  「將軍,屬下這就吩咐下去。」

  女子螓首微點,依甜行了一禮,出了書房。

  她回首望去,搖曳的燭光下,姜凝湮俊秀分明的傾城容顏冷厲非常,在外人看來,將軍乃冷酷無情的戰神,是王朝中高不可攀的存在,但將軍終非神祇,堅如磐石的外殼下是一顆遍佈疤痕、脆弱不堪的心,輕輕一觸便是疼入骨髓。

  依甜深深嘆了口氣,但願召公子的出現,能帶給將軍多一些的溫暖。

  翌日,一輛低調卻不失奢華的馬車停在了費*1國公府門前,召容歡快的躍下馬車,正廳,夫人叢芷緋見兒子風風火火的向她奔來,忍俊不禁的道:

  「慢些。」

  召容按捺住滿腔欣喜,規規矩矩的行了一禮:

  「孩兒召容,拜見爹爹、娘親。」

  召武鏜有些驚訝的扶起召容,召容從前都是隨便的闖進來,從未如此乖巧的行禮,他笑著指了指內室。

  「有準備你最愛的栗子糕。」

  召容雙眸一亮,連忙道:

  「多謝爹爹!」

  注視著愛子雀躍離去的背影,叢芷緋溫婉一笑,一雙秀麗的桃花眼帶著感激。

  「姜將軍把召容教得很好。」

  召武鏜細長的眼眸中浮現一抹欣慰,贊同的點頭。

  姜將軍真的帶給召容不小的影響。

  另一頭的宮中,洛傲巖推開宗馨遞上來的折子,有些頭疼地揉了揉眉心。

  姜凝湮算是他從小看到大的孩子,什麼性子自己怎會不清楚,她要是答應了優嬪的請求,只怕太陽都要從西邊冒頭了。

  洛傲巖將注意力放回姜凝湮的奏表上,星目微瞇。

  尉遲部族一直以來都是塊難啃的硬骨頭,雖說如今的闍婆是由萬俟氏掌權,但也才不過四十多年的光景,先前統治闍婆三百年逾的尉遲氏自然不服,尤其國主又是萬俟葛這樣的蠢材。

  洛傲巖嘆了口氣,提筆寫了封密信,交由使者送往闍婆,要是萬俟葛收到了警告還不願正視這個問題,那麼日後尉遲部族會起兵造反也不使人感到訝異。

  郁月燻騰,鳴蜩唧唧,費國公府為召容舉辦熱鬧的生辰宴,許多京城烜赫皆來赴宴,一時間府中歡聲笑語不斷。

  此時有人驚呼一聲:

  「那不是姜將軍麼?」

  眾人聞言紛紛旋身望去,只見一名身著淡青衣裳的高䠷女子大步走來。

  姜凝湮一襲水青銀描梅花紋長袍,腰束藏青銀蝶紋綢帶,勾勒出女子勁瘦挺拔的身形,佩著從不離身的殘電劍,三千墨髮同樣以藏青銀蝶紋綢帶整齊束起,青絲如雲,雪腮若珂,劍眉飛揚,星眸清淺,真當是輾玉成仙骨,淬冰化靈魄。

  賓客皆有些訝異,姜將軍除非宮中筵席,鮮少出現於公眾場合,也不曾聽聞她與費國公府有何淵源,不知今日她為何特地親身前來赴宴?

  召容身著寶藍劍蘭暗紋錦袍,粉白綴青金石髮帶束起少年一頭青絲,興沖沖地朝師父跑去,在女子面前停住步伐,一雙豔麗明亮的桃花眼難掩激動:

  「見過師父!」

  通身縈繞著凌厲氣息的女子出乎眾人意料的微微頷首。

  周圍人一陣騷動,姜凝湮居然是費國公之子召容的師父?

  召武鏜和叢芷緋上前一步,抱拳行禮:

  「見過姜將軍。」

  姜凝湮還了一禮,見少年精緻俊麗的臉龐洋溢著燦爛笑容,那對無悲無喜的冰冷灰眸中閃過一抹微不可察的愉悅,她從袖中取出兩個青碧纏蘿蘭花紋錦盒,一枚為細長狀,另一只約莫掌心大小,方方正正,將其交到召容手中,淡然道:

  「生辰禮。」

  召容滿懷期待的打開長條形錦盒,一柄通體長二尺的精巧匕首靜靜躺在光滑細柔的霜色錦緞上,金屬劍柄纏裹著靛藍布料,劍首嵌入一枚圓潤瑩白的夜明珠,蔚藍絲絛編就出蝶蘭結穗子,泥銀雲雕劍格,玄色劍鞘環著銀白嵌海藍石飾帶,召容眼眸一亮,探出手將匕首抽出,銀沙黑曜石琢磨成極薄的劍身,點點爛銀於燦金日光下折射出如深夜銀漢般眩目的虹芒。

  召容愛不釋手地把玩著,姜凝湮冷厲的眉眼間柔和幾分,解釋道:

  「此劍名曰『玓琇』,送你作防身之用,往後若不幸身陷險境,盼它能給予你希望,記得你還有它,記得你還有師父。」

  召容重重點頭,喜悅盈滿心頭,這柄短劍不僅是姜凝湮贈予的賀禮,更承載了師父對徒兒真摯的祝福與守護的承諾,他隨即就將玓*3琇劍別於腰側,又將四方錦盒掀起,藏藍絨布上置著一套玉飾,分別為白玉髓板指和平安扣,玉石古樸潔白,不摻一點瑕汙,以海藍絲縷簡單將平安扣繫成墜子,召容有些困惑地望向姜凝湮,女子耐心地說道:

  「你往後習武拉弓便需要板指護手,」

  她頓了頓,似是想起了誰,幽沉雙眸中的悲傷轉瞬即逝。

  「希望這平安扣能予你周生之安。」

  召容笑顏燦爛,認真行了一禮:

  「多謝師父。」

  姜凝湮見徒兒喜愛,淡色的眸子泛起一絲暖意,微微頷首,向夫婦二人抱拳告辭,旋身便欲離去,突然,水青色袖角被一股力量輕輕拉住,女子垂眸一望,卻撞上召容一對閃爍著期待光芒的桃花眼,少年嗓音稚氣未脫,帶著濃濃的孩子氣:

  「師父留下來罷!」

  姜凝湮本不喜宴會的喧鬧嘈雜,但終究不忍拂其意,莫可奈何地點點頭。

  耀眼的陽光直射而下,穿過扶疏綠葉,在地上灑落斑斑金點,姜凝湮靜靜地坐於樹下的石椅,背脊一如既往地挺拔如松,威凜眸光隨著不遠處一群不畏酷暑、活力充沛的少年少女游移,心中不禁一軟。

  能夠見他無憂的玩耍,令人煩悶的喧嘩聲在這一刻似乎變得沒那麼刺耳。

  「羿淵。」

  青年開朗的嗓音輕聲喚回她的注意,淡灰眼瞳倒映出壤駟頵鷞俊朗溫潤的面孔,手中端著兩盞玉觴,將其中一杯遞了過來,順勢坐在了神色淡漠的女子身旁。

  姜凝湮慵懶隨意地晃了晃酒角,金黃透徹的液體於杯中打旋,鼻尖輕嗅,一股清甜綿長的桂花氣息縈繞不散,接著一飲而盡,入口甘醇柔和,帶著絲絲微甜,嚥下後自喉間反湧而來的微酸果香令長久未沾杯中物的她不禁微微瞇起了雙眸。

  壤駟頵鷞不禁笑道:

  「久聞這嶺南桂花酒之盛名,沒想到連羿淵都沉醉其中。」

  姜凝湮淡淡地嗯了聲,微微側過首來,鋒利俊秀的黛眉輕輕一挑,無聲地詢問。

  壤駟頵鷞頭疼扶額,深深嘆了口氣。

  「我當日便已緊急發出全國通緝令,只是連道影兒都沒見著,幸得皇上明理,並未追究瀆職之責。」

  姜凝湮一對凜然灰眸古井無波,淡然開口:

  「通緝令並非瞬達,饕餮琲要利用時間差逃離洛氏邊境,那是反掌折枝。」

  青年又嘆了口氣,目光也落在那群發出琅琅笑語的孩子身上,歡快的笑聲撬動了某處回憶的角落……


  練武場上,少年手中細長的落玄劍靈巧地抖出朵朵劍花,銀亮劍刃於空中劃出道道目眩神迷的殘影,和他交手的是名身量較高的少女,素手揮起烏沉的殘電劍,一招一式間,氣勢萬鈞,令人難以招架。

  姜梓璋仰身空翻避過一記斬擊,足尖剛觸地,姜凝湮如驚濤般剛猛的攻擊便如影隨行般撲來,絲毫不給人喘息之機,姜梓璋出招漸漸受其阻礙,左足後跨半步,細長劍刃貼上殘電劍面,腕間畫圓,欲將殘電劍反手挑起,姜凝湮早已察覺其意圖,皓腕翻起,劍尖乘勢斜刺而出,劍刃挾裹著勁風掠過少年左肩,不待他抬劍格擋,少女足尖驟然發力,身姿如青鷂般凌厲,長腿橫掃而出,將他踢倒在地,素白的手掌瞬息間已按上了兄長左肩。

  姜凝湮伸手拉起姜梓璋,如泠泠溪水清澈的嗓音不帶一絲起伏:

  「左肩空虛,左腰眼疏防。」

  少女頓了頓,那對似琉璃般剔透的淡灰眼珠浮現一抹無奈。

  「第三回了。」

  姜梓璋擰眉將落玄劍又舞一遍,困擾地撓撓頭。

  「最近就卡這瓶頸上,再無突破。」

  姜凝湮細嫩纖指虛點他上臂,認真地解釋道:

  「大哥右上臂未動,又怎能帶動長劍護住左側?」

  她走向石桌,正要拿起水杯時,一道玲瓏的身影躡著足悄然靠近,忽地撲上了她的背,嬌軟的身子貼著她勁瘦的背脊,如銀鈴般清脆悅耳的笑聲在姜凝湮耳畔響起:

  「姐姐有嚇到麼?」

  高䠷少女柔軟的脣瓣勾起一抹寵溺的淺笑,道:

  「有。」

  雖是這般說,但姜凝湮的聲調仍無半分起伏。

  姜隱月知曉姐姐只是為了哄她才這麼說,不禁鼓起了秀麗的俏臉,玉足氣哼哼地在空中蹬了下,鬆開了雙手。

  姜凝湮俐落坐下,抬手替自個兒斟了杯香茗,溫潤的熱茶於微寒的良月之時升騰出一股馥郁的暖意,姜隱月又在這時耍賴似的側坐上她修長的雙腿,鑽進姐姐溫暖的懷中撒嬌,一對泛著粼粼水光的淺棕杏眼舒服的彎成柔軟的弧度。

  姜凝湮一面無奈而溫柔地抱住妹妹以防她跌落,一面若有所思地微微瞇起凌厲的雙眸,冷冽的眸光瞟向了右前方一叢盛開的木芙蓉。

  注意到姐姐的分心,姜隱月淡褐色的雙眸朝她視線方向望去,卻沒有任何發現,以為姜凝湮在出神的少女突然探出手來,輕輕掐了掐姐姐細膩綿軟的臉頰,姜凝湮陡然一怔,冷峻的灰瞳因極度困惑而瞠得圓溜溜的,一時間竟不知所措。

  姜隱月咯咯笑著溜出她懷中,見姐姐毫無反應,疑惑的伸手在她眼前揮了揮,又喚了數聲,姜凝湮仍是如一尊木雕般一動不動。

  姐姐……壞掉了?

  使完一趟劍法的姜梓璋走了過來,見妹妹難得有些呆萌的模樣不禁失笑,輕柔地拍了拍姜凝湮的腦袋,溫和笑道:

  「凝湮,怎麼傻住了?」

  姜凝湮如夢初醒般抬起螓首,淡灰的眸子困惑地眨巴著,驀地伸出瑩潤如玉的柔荑,學著姜隱月的動作在兄長俊朗分明的臉上輕輕捏了把,那雙如潭般清澈的剪水雙瞳中疑問不減反增,輕聲嘟囔:

  「不好捏呀……為何月兒那般開心?」

  姜梓璋一下子便明白了罪魁禍首是誰,無奈地唸道:

  「隱月。」

  嬌麗少女在哥哥的注視下訕訕地縮了下身子。

  她也不知道姐姐會有那樣的反應啊……

  姜凝湮不願再糾結於此事,起身抱臂,劍眉微揚,凌厲分明的灰眸似笑非笑的望向那叢木芙蓉,帶著令人捉摸不透的深意。

  「壤駟大哥,你瞧夠了麼?」


  壤駟頵鷞望著少年開懷的笑顏,側首笑問:

  「羿淵,你也會讓那孩子跳到背上麼?」

  女子淡漠的灰眸中溢出一抹極淡的溫柔,冰冷的嗓音不自覺地軟了幾分:

  「召容還太矮了。」

  青年薄脣抿起的弧度更深了,雖說對於身高近八尺的姜凝湮而言,不過十歲的召容的確很矮,只是聽她之意,若召容想這麼做,羿淵也是不反對的。

  「師父!」

  少年興致高昂的嗓音響起,召容跑到姜凝湮身前,一雙深邃俊麗的桃花眼亮閃閃的,純真動人。

  「師父,你和他在說什麼哪?」


*1:音同「莫奇」,姓氏。

*2:音同「必」,費邑季孫氏的後代以費為氏。

*3:音同「帝」,明珠之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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