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麼關係，反正是夏天嘛：「海灘男孩」的允許與自在
2009年的夏天，再次掉入了生命中的困頓與迷惘，在悲痛欲絕的氛圍裡浮浮沈沈。想要抓取一些力量，想要釐清一些困惑，卻總有些使不上力。在那樣的情境中，對海的依戀漸漸湧上，與此同時腦海裡突然竄入了一句話：「你喜歡大海嗎？」。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能將時空拉回到五年前乃至十幾年前面對生命徬徨時的無助與堅強。也連帶想起了那過程中扮演著極為重要角色的一齣戲劇，「海灘男孩」。於是乎，刻意將其找出來，心裡頭衷心地期待著竹野內豐與反町隆史能再次引領生命去找尋屬於自己的出口。
「有什麼關係，反正是夏天嘛！」，這是劇中反覆出現的一句話。也因此一緣故，不同於過往看日劇的步調，這會兒更為自由，也更為隨興。想看就看，看多少也都無所謂。有時才不過看了十來分鐘，便讓自己靜下來，慢慢地咀嚼著那過程的感動，甚或回想著生命裡曾有的碰撞與失落。這也使得不過十一集的內容，最後卻看了兩個多月才看完。
其實對於「海灘男孩」這齣戲，一直是抱持著很大的感激的。心裡總以為其實在生涯的進程中，決定從資訊轉到心理，這部戲劇便扮演著即為重要的關鍵角色。而在辭掉了諮商心理師的工作之後，面對自我的懷疑與生命的停頓，也是這部戲劇重燃生命的熱情。無怪乎，當部落格開始書寫著日劇的心得時，腦海裡總不停地冒出「海灘男孩」的幾個片段。只是一直沒能有機會重新觀看這齣戲劇，也就遲遲無法動筆，直到今年夏天，海都與廣海才再次走進生命的內裡。
先交代一下這齣戲的背景吧！「海灘男孩」是日本在1997年所拍攝的作品，當時也算是創下極為驚人的收視率。劇中反町隆史所飾演的櫻井廣海是位受傷而失去奧運比賽資格的游泳選手，對於未來感到茫然與畏懼，卻藉由反相的呈現方式，常常以毫不在乎地態度看待周遭的一切。相對於此，竹野內豐所飾演的鈴木海都則是位傑出的白領階級，在遇到工作上的挫折後選擇讓自己暫時離開職場。
兩個特別的人在一個美麗的海濱民宿相遇，流浪中的廣海立刻選定這兒為暫時的落腳處，並且應徵民宿的工作。而海都則是在意外遺失了皮夾後，被迫與廣海一同擔任工作人員。雖然，之後海都收到了女友寄來的金錢，也在度假結束後成功地返回工作崗位，但是那短暫的機緣卻已在其心頭泛起一圈圈的漣漪。
於是海都選擇在完成了工作上的重要任務之後，辭掉了原先的工作，再度回到民宿與廣海一同擔任民宿裡的工作人員。那超乎常理的抉擇背後，透過戲劇精彩地刻畫著海都的心路歷程。什麼是自己喜歡做的事，也許對海都來說那是未曾認真思考過的問題。其只是隨著生命的步調，努力地一步步走著。所以海都在面對民宿社長能夠一直做自己喜歡的事之時，受到了莫大的衝擊。另一方面，其在面對著廣海所表現出隨興與不在乎的人生哲學，驚訝之餘也衍生出不服輸的態度。兩者的交相衝擊，使得其以作文為隱喻反省自己的人生。亦即如果寫作時，作文題目是已經定好的，其皆能有傑出表現。可是如果遇到自由命題的狀況，其則往往不知該如何是好。這一切剛好反應著其帶點悲鬱的自白：「我不懂決定自己的人生主題。」
就這樣帶著一種莫名的嚮往，帶著一種不服輸的傲氣，海都跳脫了原有的生涯框架，投入了另一個其所無法預期的世界。印象最深刻的，莫過於海都的上司在面對海都的辭職後，特地趕到民宿勸導海都的那一席話：
每個人都會想像你這樣做，心裡這麼想，可是現實上卻做不到。要考慮將來的事情，家庭的事情。要考慮的事情很多，所以根本就做不到。雖然有時候會有衝動去做，可是如果這麼做，可能就沒有辦法成大業。我覺得人生不過就是這樣的東西。去做吧！依自己喜歡的去做然後讓自己失敗，再好好後悔一番吧！後悔自己不應該做傻事，將公司的工作辭掉，因為過著糟糕的人生，而讓自己後悔不已吧！讓我看看我的人生沒有錯，你的選擇錯了，那時候我會再來看你。
記得第一次看這齣戲劇時，聽見了這段話不禁熱淚盈框。因為當初選擇從資訊轉到心理的過程中，同樣有人如此提醒著、甚至訕笑著。那種面對旁人期待著失敗降臨到自己身上的心情，那種得不到祝福的鄙夷，是椎心的痛。也因此，一開始在觀看這部戲劇時，很容易在海都身上看見自己的身影。那是面對生涯抉擇的艱難，那也是選擇跳脫既有框架的勇敢。想去看海都如何面對眾人質疑的眼光，想去學習其做完決定之後的坦然與堅持，更想藉由海都的身影去同理與疼惜築夢路上不為人知的畏懼與孤單。
有趣的是，第二次觀看這部戲劇時，卻因為生命的低潮，反而看見了內在人格中相似於廣海的特質。「有什麼關係嘛！」那是在辭職後最常告訴自己與他人的一席話，那也是廣海最常說的一句話。然則真得沒有關係嗎？其實海都一開始遇見廣海兩人間的對話，或可說極端殘忍卻極端寫實。廣海道出了海都的困境：「你是出色的上班族，但受不了氣吧！」同樣地海都也掀開了廣海心靈的面紗：「你在逃避吧！這樣胡混地過活是在逃避重要的事情吧！」
廣海表象上的毫不在乎反而襯托出內心的掙扎與迷惘，其談及有點害怕真心對人，於是往往刻意隱藏內在的思緒。即便如此，那顆敏感又善解人意的真心，卻總讓人感動不已。觀看時，慢慢懂得也許其在滿不在乎的行為裡，慢慢學習真心以待的輕盈；也許其在玩笑瑣碎的言談中，慢慢釋懷人與人間的防衛與隔閡。廣海的出現，總是充滿歡樂的笑聲。他曾表示其是不會將事情想得太複雜，那種單純或許便是反應在其直率的言行之中。
比較著兩人間的不同，一開始會以為海都受限於社會化過程的體制，所以亟欲掙拖那無形的牢籠，而廣海則是自由自在毫無拘束的隨興之人。然則，當廣海表示他從來沒有在海裡游泳過，甚至會害怕如此的行為，因為海中沒有線道和終點。透過那樣的言談，方才恍然大悟，也許廣海與海都並無不同。他們過往的人生都依循著既定的軌道走著，少有省視的機會，直到遇到了困頓，那人生的腳步才停了下來。
無意間民宿的相遇，讓尚未決定落腳處的廣海待了下來，而偶然相處的幾天，也讓海都有了不同的體悟。尤其是民宿的社長，自由自在地做自己想做的事，甚至自由自在地實現自己的夢想，那樣的人生態度更是帶給他們極大的衝擊。劇中海都談及社長的言詞更是充分傳達了內心的羨慕與渴望：
社長最讓人羨慕的地方，就是自己去找自己想做的事。應該怎麼說呢？不去強求自己。社長感覺很帥氣，是因為他自己找到了自己所喜歡的東西，而且他一路堅持地走了下來的關係吧！對我來說的公司，對你來說的游泳，都不是那樣的吧！能夠那樣的人，真是令人羨慕。
在言談中，約可知曉對兩人而言，尋夢、築夢在過往是遙不可及的狀態。如同海都帶點悲鬱的自陳：「我永遠只會循規蹈矩。」這會兒並非刻意要去叛逆什麼、挑戰什麼，只是這樣的機緣讓兩人得以回過頭去想想，什麼對自己來說是真正重要的，我的人生究竟希望是什麼樣子。或者，借用民宿社長的話，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海洋，你得用心去尋找。
可是，築夢又豈止是說說而已。那過程的轉折，往往帶來極大的不安與恐懼。一如海都與真琴的同學裕介談及廣海時所言：「我覺得是一樣的，我跟祐介你還有他，對於將來，大家都會覺得不安的，每個人都是一樣的。」是啊！當我們習慣了對與錯，我們會疑惑著，在生涯的抉擇上究竟是什麼是對，什麼是錯。而如果將生涯放入了對或錯的框架之中，那賭注之大當然會令人不安。可是真的是如此嗎？
劇中海都正向回顧自己過往的態度，其實是很值得讚嘆的。當其談到從小到大一直照著既定的軌道在走，其並不覺得有什麼後悔或是覺得自己的人生白過了。甚至最末不忘再強調一次：「應該說人生沒有什麼是白過的。」那樣的自白與自信，著實讓人感動不已。更有甚者，其實接納自己的過往，不單單是一份生命經驗的累積，那更是繼續前行的力量來源。可曾想過，如果一直抱持著所謂「白過」的擔憂，往往在不知不覺中成為生涯轉折的莫大壓力。
可不是嗎？當我們看待生涯為一種僵化的累積之時，往往小看了生命經驗的多樣。誠如自己在唸完資訊碩士之後，轉往心理學的領域，很多人都會說之前花費在資訊學士與碩士的六年功夫，白白浪費了。但事實上卻絕非如此，記得有一次在心理狀態的推測與評估過程中，藉由條理地分析行為、環境與性格的關係，剖析出不同的可能。老師好奇地問我為何會如此思考，當時才恍然大悟，那過程其實仰賴的是資訊背景的邏輯訓練。
所以，生命其實是不斷累積著有形與無形的資產，當你願意去投入，甚至是沈潛那都能給予不同的生涯視野。一如海都在最末對於廣海的勸說，彷彿為整齣戲下了最美的註解：
你知道我為什麼會到這裡的嗎。我啊！我是想要來看看你這種男人而已。當我遇到你的時候，不管是遇到什麼事情都說「有什麼關係嘛！反正現在是夏天。」我就想說，原來世界上還有這種人，那時候，我很不甘心。像你這種人，你啊！知道我所不知道的人生，所以我也想要經驗一下這樣的人生。老實說，我當時很害怕，因為我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事，可是我現在可以這樣告訴你，我覺得我這樣做是對的，不管將來遇到什麼樣的事我都不會害怕了，我有自信。就算未來失去所有，可是我還是有自信，可以從頭再開始，你到底在害怕什麼啊！成功、失敗每個人都會經歷，你到底在害怕什麼啊！所謂英雄都會有成功或失敗，沒有一種是平平凡凡過一生的，這就是所謂的英雄。
當廣海聽完這動人的一席話，眼角隨即泛起淚光，因為那解開了心裡的結，那釋懷了內心的不安。是啊！什麼是成功，什麼是失敗，當我們過於看重得與失，往往在不知不覺中掉入了劃地自限的悲哀裡。因為害怕失敗，我們不願去面對自己，不願去聆聽自己，而一味地將責任外推。所以，當我們回過頭來認真地反省，會發現我們所真正害怕的其實是「失去」。因為害怕失去，所以我們寧願謹守著所有，而不願意去冒險；因為害怕失去，所以我們寧願處於生命的停滯，也不願繼續前行。但，那真的是好的嗎？回想著海都上司勸海都回公司上班的那段話其實頗值得反覆玩味：
大家都想像你一樣做自己喜歡做的事，但是那在現實生活中沒辦法完成的。一想到將來的事、孩子們的事就沒有辦法了。等到退休後，才可以嘗試去做，但也不會有什麼大作為了。我想人生就是這樣的。
但人生真的是這樣嗎？記得當初在生涯轉折時，同樣有人如此勸誡著，真正想做的事可以等退休以後再去做。那時便曾經不斷地問自己，為什麼喜歡做的事要等到退休以後，為什麼現實與夢想會沒有任何的交集？是真的沒有，還是那只是因為自己還沒真正用心去找。
總覺得「海灘男孩」裡傳達著一種面對自己的需求與渴望。即便那樣的需求帶來了不安、那樣的渴望帶來了困頓，但是那仍得去學習與探索。什麼是人生，或許在生命的起步中，我們得要依循著既有的模式去歷練，但是之後呢？生命不是一個樣版的複製，那還是得回到自身的想法。當然，那無所謂好與壞，每個人也都會有不同的想望，但是最重要的在於能否坦然地面對自己，一如劇中的海都與廣海。
整齣戲劇除了彰顯生涯的前行對每個人來說，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同樣地其也刻畫出生涯的停歇也是生命裡不可或缺的一件事。那可以是一個休息的空檔、那可以是一個能量的儲備、那可以是一個反省的機會、那更可以是一個沈潛的過程。對劇中的兩人來說，這個絕美的夏天，其實同時扮演著前進與停歇的兩個角色。乍看之下的停歇，卻是生命裡最為掙扎的前行，那彷若破繭而出的精彩，怎不讓人動容。
是故，在這次觀看的過程裡，重要的是領略了允許的真諦。幾次反省的過程裡，腦海中不禁想著，這會兒未必遭逢生涯的迷惘，可是卻仍得以在戲劇中找著生命的力量。其關鍵因素或許便在於渴望生命的允許，渴望休憩的步調。這也不由得想起了劇中海都與廣海之間的戲謔言談：「我們會不會是很奢侈地在用我們的時間啊！」也許，當困頓發生，內心裡所真正渴望的便是放下原有的生命步調，試著讓自己回到一種純粹，純粹的感受、純粹的發生。而後才試著去理解內心的純粹，並在那同理的基礎上，尋找著人生的出口。
那樣的理解，得要放緩原有的匆忙、得要尋得本心的調性，而那得奠基於一份自信的從容，亦或者將自己置放於自然的氛圍裡，削弱原有的框架。劇中那一幕幕凝視大海的臉龐，讓人動容。其彷彿試圖在大海裡尋得人生的奧秘，彷彿渴望在大海裡領受一份關愛。而在夜晚的沙灘旁，海風輕輕地吹拂著、潮浪輕柔地拍打著，忙碌了一天之後，大夥圍在民宿社長一旁，聽其隨興地彈著吉他，那氛圍讓人沈醉，也讓人上癮。那一刻常常覺得，人生得以如此，夫復何求。
也在那樣的過程裡，慢慢懂得社長所提的讓自己歸到原處的意涵。在生命的旅途中，我們努力地學習著，也在不知不覺中背負著許許多多的應然，甚而忘卻了存在的本質與真諦。如果可以讓自己回歸內心深處的渴望，如果可以讓自己聆聽內在的聲響，那怕那只是一段時間、仍能讓心靈再度充盈著能量。也在那樣的緩衝裡，找到再出發的力量與決斷。那是疼惜的魔法、那是存有本質的寶庫，那可也是人生的課題啊！
最末，想特別提及由於觀看時的隨興與自由，不知不覺從八月延伸到十月，其間曾有些不安，覺得這段期間的調整該要進入尾聲了。尤其是暑假結束之後，那夏天輕盈的氛圍也該予以調整。就在那樣的情境中，剛巧聽到劇中廣海與海都的對話：
上次你不是說過夏天什麼時候結束，我是這麼覺得啦！季節的結束，自己決定就好了嘛！自己覺得夏天已經結束那時候夏天就結束了。
聽著，不禁笑了。是啊！何妨給予自己一個「自以為是」的夏天，何妨讓自己奢侈地度過這個夏天，何妨……。當劇末看見廣海與海都迎向新的人生旅途，眼角泛著淚光，默默地告訴自己：「今年的夏天，終於也結束了。加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