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畢默斯坦的大劇院在王國內是遠近馳名的露天建築,其座落於城外西南方的窪地,並以海拔最低的區域作為舞台,搭建起同心圓狀的座位區。
作為王都重要的娛樂中心,大劇院在每個慶典皆有盛大的表演活動,每週每季也不時有來自王國各地的戲劇與音樂表演。
同時,除了王公貴族能夠享受大劇院的藝術饗宴,一般民眾也有入座觀眾席的權利,大劇院因此也成為君民同樂的重要場所,歷代王族也曾選擇大劇院作為拉近貴族與人民向心力的舞台。
當席爾貢帶著馬爾仕登步往大劇院的入口時,馬爾仕登毫不意外的看見侍者對彼此熱絡又恭敬的行禮。
然而,馬爾仕登也敏銳的注意到,席爾貢雖說要帶自己觀賞表演,大劇院入口的佈告欄卻未顯示任何戲劇或音樂表演的訊息,理應人山人海的劇院也是門可羅雀,如此異常令馬爾仕登不知究竟是席爾貢記憶有誤,或者是對方刻意為之。
「表演即將開始,您與您的同伴可以入座了。」
而當侍者說出這番話語,並為兩人開啟通往座位區的大門時,馬爾仕登更傾向相信是後者。
大劇院內的座位區分為露天與雅座兩種類型:
露天區域大多陳列著簡單的石造長椅,雖然在舒適度上不比雅座,但也離舞台較近,可以更直接也更清晰的觀賞台上的表演。
雅座區域則通常位於座位區的高處,並由一個個體積小、隱蔽性高的包廂組成,雅座內部也通常會擺有舒適的座椅與茶几,適合更愜意的享受台上的表演與熟識的陪伴。
席爾貢輕車熟路的將馬爾仕登領入一處位於劇院北側的雅座,多虧先前在裁縫店的準備,此時的馬爾仕登不至於與雅座內高級的裝飾格格不入,席爾貢甚至讓侍者在茶几上放了些水果與葡萄酒,使得雅座內的氛圍頓時更多了幾分享受與曖昧的氣息。
而在席爾貢與侍者交談的空檔,馬爾仕登透過包廂的格柵向外看去,便見露天區域的觀眾屈指可數,觀眾主要聚集在或高或低的雅座之中,部份包廂外甚至有全副武裝的重兵把守,足見此次出席的賓客之位高權重。
馬爾仕登再次往窗邊靠近,幾名士兵身上代表王公貴族的家徽便愈發清晰:
繡著盾牌家徽的鐵心世家……
以鹿角為圖騰的芬賽特家族……
讓荊棘纏滿紋章的霍格米爾家族……
馬爾仕登最終果不其然看見繡有王冠圖紋章的雷諾德斯王族,至此馬爾仕登也算是猜到:
今日的表演應是僅開放位高權重的貴族參與,但由於平民百姓也能隨意進出大劇院,王族便刻意隱匿表演的訊息,目的是為了保障在場所有貴族享受清淨的特權。
馬爾仕登忍不住從鼻腔哼了一聲,只道這些權貴的思想依然與平民同樣的自私。
然而,今日的自己能夠看到這不為人知的一面,也是透過變形派大導師席爾貢的帶領,以及對方賦予自己的高人一等的地位。
馬爾仕登想著微微垂下了眼,良久後才側頭望向身旁的席爾貢。
席爾貢的目光也正在大劇院內部的各個貴族身上逡巡,直到視線再次與馬爾仕登相遇,席爾貢才露出一張柔和的微笑,並意有所指的詢問道:
「你應該不介意我坐得離你近一些吧?」
席爾貢問話的同時,兩人正分別坐在兩張鋪有天鵝絨的雙人座椅上,兩張座椅隔著木製的圓形茶几相望。
馬爾仕登並不介意對方移動座椅,便飛快的說了一聲:「請便。」
殊不知,下一瞬的席爾貢便兀自站起了身,並大剌剌的坐到馬爾仕登身旁的空位,席爾貢讓左臂伸過雙人座的椅背,將馬爾仕登緊緊的摟在自己懷裡。
席爾貢的臂膀搭在馬爾仕登的肩後,空出的手掌正好能夠觸上對方的髮絲。
那風流倜儻的大導師因此示意馬爾仕登將頭靠在自己的肩窩處,如此親暱的舉動遠比在試衣間的擁抱更為直接而曖昧,馬爾仕登卻只是短暫抬起了雙眉,便乖巧的隨提議行事。
馬爾仕登順應的理由或許早已不是那虛無縹緲的「委託報酬」。
在席爾貢有意無意的玩著自己的髮尾時,馬爾仕登似乎已無法壓抑心中的想法:
自從提議前往大劇院後,馬爾仕登便注意到席爾貢的雙手開始無法控制的顫抖,尤其在彼此就坐於雅座後——也就是席爾貢摟著自己的現在——這樣焦躁的舉動便更是雪上加霜,甚至到了難以隱藏的地步。
依照彼此建立於委託與利益的關係,馬爾仕登理應對席爾貢的心理變化坐壁上觀,頂多再次確認委託的合約效力。
然而,在整個下午的相處中,馬爾仕登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席爾貢的善意,並也透過「約會」不勞而獲了許多好處,這般相互交流、相互信任的記憶使馬爾仕登的心裡出現了微妙的變化,並令他難以再用絕對中立的目光看待席爾貢的情緒與想法。
因此,面對現下心神不寧的席爾貢,馬爾仕登不由自主的希望幫助席爾貢釋放壓力,哪怕彼此依然受到雇傭法師與委託人的身分束縛,馬爾仕登也期待自己的順從能夠讓對方少一分負面情緒。
馬爾仕登如此思考的同時,座位區的光源已全數熄滅,取而代之的是無數拉開簾幕的包廂,以及舞台上緩慢亮起的燭火。
戲劇不算是馬爾仕登的涉獵範圍,馬爾仕登一向更喜歡音樂表演或聲樂演唱。
因此在見到幾名演員三三兩兩的上台,並演繹某部經典名著的劇情後,馬爾仕登的視線便游移到了座位區的觀眾上,並在最終向身後的席爾貢投去一眼。
殊不知正是這百無聊賴的一眼,便令馬爾仕登瞥見了整起委託背後的來龍去脈:
台上的演員正聲情並茂的講述動人的故事,席爾貢的視線卻自始至終沒有朝舞台望去半眼。
那彷彿能照亮黑暗的視線穿越了重重座位,並直直射往繡有王冠紋章的包廂內,最終落在一名驚為天人的美麗女子身上。
馬爾仕登順著席爾貢的眼神看去,而見那名女子金髮如瀑、膚若凝脂,纖細的雙臂裡懷抱著兩個年紀尚幼的孩子。
由女子青春煥發的年紀來看,那兩個孩子應是女子的手足,而三人都極有可能是雷諾德斯王室的核心成員。
馬爾仕登知道王室子女各個生著一副花容月貌,實際見到那疑似公主的女性後,馬爾仕登依然被對方絕美的姿態所驚。
而更令馬爾仕登感到驚訝的是,在席爾貢凝視該處的雙眼中,馬爾仕登竟看出了一股極深極重、極真極摯、極喜也極苦的情緒,而在如此複雜而紛亂的情感中,馬爾仕登認為承載並衍生這般深意的源頭,正是一股名為「愛」的刻骨銘心的感情——
至此,馬爾仕登心中的疑雲總算是徹底揭開了。
從初次見面時調情般的委託,到酒館裡那刻意保持的距離,再從試衣間裡那突兀的闖入與擁抱,又到此時刻意緊貼自己的主動……
無論是起初那示意自己勾住的手臂,或是而後那刻意摟上自己腰部的手掌……
還有那些旁若無人的親暱互動,以及那些毫不收斂的甜言蜜語……
席爾貢所說所做的這一切,自始至終都是在履行「約會」這項活動,或者說,向旁觀者營造一個「約會」的假象。
至於席爾貢這麼做的目的,
馬爾仕登想著悄悄向王族的包廂瞥去一眼:
大概就是為了讓外人誤以為彼此是情人。
如此一來的席爾貢便能順理成章的進入大劇院,並與所愛之人正大光明的身處同個空間。
見此時深情款款的席爾貢早已停下指節的顫抖,馬爾仕登認為自己的推測合情合理。
至於席爾貢為何不開誠布公的表達與女子的關係,馬爾仕登認為自己沒有深究的必要,因為正如自己先前所想:若席爾貢有意透露,那彼此之間不可能維持一片沉默。
想明了席爾貢的用意後,馬爾仕登的坐姿便多了一分好整以暇。
馬爾仕登依然樂意充當席爾貢的煙霧彈,畢竟打從包廂的布簾被拉開的那一刻起,自己便算是圓滿達成了任務,馬爾仕登不介意在收工回家前多做些舉手之勞。
而直到表演結束、聲光消停、演員謝幕,席爾貢的視線仍未離開王室的包廂,最終還是馬爾仕登輕輕點了對方的大腿,才令席爾貢如夢初醒的注意到即將拉上的布簾。
「嗯……你覺得表演怎麼樣,好看嗎?」
而當彼此離開了大劇院,並步行在燈火通明的街頭時,席爾貢依然稱職的扮演著「約會對象」的角色,只是步履有些飄飄然。
見狀的馬爾仕登忍不住失笑,並如戲到最末般揭開一切疑雲,同時委婉的驗證自己的猜測:
「還不錯,我全場都看得很認真。尤其是某個演員,如果可以的話,我很希望能夠親自跟她見上一面。」
如此陳述的同時,馬爾仕登看見席爾貢的面容出現了幾分動搖,如此現象讓馬爾仕登而後的話語多了一分自信與堅定:
「這樣的感覺,跟看見心上人應該有點像吧。」
此言一出,席爾貢的嘴角再次咧成了爽朗的笑臉,並對著夜空輕笑幾聲。
「你果然看出來了啊,」
席爾貢果然在有意表達之時直言不諱,而此時的他已不再將手搭於馬爾仕登的腰上。
「你知道嗎?我平時很常告誡學徒,『外表只是裝飾,事物要看本質』……我想這句話放在你身上再適合不過了,」
在馬爾仕登的注視下,席爾貢慢悠悠的說著不著邊際的話語,那望向馬爾仕登的眼神卻少了一分輕浮,並多了幾分信賴。
「在街道上挑中你確實只是一時興起,不過,如果知道你這麼明事理,我一開始就會跟你說清楚。」
話題終究是回到了「委託」之上,這也代表著這場「約會」即將結束。
席爾貢沒有費心確認馬爾仕登是否會保密,馬爾仕登也在對方即將提到「報酬」時豎起一手、表達拒絕。
「酒館的那些食物、這個木匣子,還有我這身衣服。您已經給過報酬了,席爾貢大導師。」
馬爾仕登是如此解釋自己的用意,而見席爾貢心領神會的一笑。
「你真的很不一樣。」
席爾貢的誇讚依然簡單而直白,如此陳述的同時,席爾貢禮貌的執起馬爾仕登的右掌,並第一次在對方的肌膚上留下一枚真誠而莊重的親吻。
「我期待還能有下次的約會,『歐涅克斯』。」
馬爾仕登的回應則是一聲「隨時隨地樂意替您效勞」,與一張未竟的傳送符紙,以及一道爬滿青石地面的空間派符文。
這次的委託或許會成為自己難忘的回憶之一。
馬爾仕登在消失於王都夜色時想到。
然而,馬爾仕登的目的地卻非位在凱夫丹的家,而是馬爾博罕的變形派據點伙房。
避開伙夫的注意後,馬爾仕登行雲流水的從鍋蓋下取走兩枚肉餅,並用滿地的空間派符文作為留言,也為這天畫下了完整的休止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