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羅德在馬車上昏昏沉沉的睡着了,他實在太累,身上也留下太多傷痕,失去太多的血。也許睡着就醒不過來了,但管他呢,闔着眼死掉總比睜着眼好。
諸神偏偏不想輕易放過他。騎士醒來時,天色早已昏暗。馬車停靠在紅土岩洞前,火光映照得洞口似鏽蝕的鐵塊,一片片像要脫落。他身上受傷的地方,冰冰涼涼的,還有點痕癢。格羅德睜開一隻眼睛瞥望,是蘆薈,還有其他不知名的藥味從他身上散發出來。
雷帕特探頭進來看他。幸好阿絲蘭沒用牠來拉車,雷帕特可是獵馬,跑得奇快,但是不適合駄載重物。格羅德看了牠一眼,牠卻像在說,快起來吧你這懶鬼。騎士一皺眉,我懶?是誰活受罪了整天,還滿身是傷。雷帕特噴了他一臉鼻息,像對他的苦難嗤之以鼻。
活見鬼了。騎士開始有點懷疑自己所經歷的一切是不是一場夢,抑或是他中暑後的幻覺。格羅德還活着,但沒了半條命,頻死時有幻覺很正常,他聽過許多傷病者的呻吟,死前能看見各種虛無飄渺的事物。
神術,格羅德難以置信,這真的是他活下來的原因麼?
管不了那麼多,格羅德掙扎着爬起來,他的舊傷在痛,新傷也在痛,反正除了痛之外,他幾乎沒有感受到其他。嘴唇乾裂了,滲出血來,渾身都是擦傷,那群奴隸把他拖來拖去,簡直當成地布一樣,該死的。
騎士隨手抓起一個酒袋子,當液體灌進嘴裏的時候,他彷彿失去了味覺,只知道一直喝下去,才能灌溉他幾乎乾涸的生命,直至酒囊和他的皮膚一樣乾皺。
格羅德環顧四周。他的劍,他的盔甲,全都不見了,在那種情況下,斷無可能搶回來。騎士苦笑,沒有了劍,也沒有了盔甲,他還算什麼騎士。不過除此之外,格羅德的家當都在雷帕特身上,包括他先前賺回來的錢,還有龍牙匕首,至少情況沒到最壞就是了。
「師傅!你醒過來了?」阿絲蘭從山洞中跑出來,恰好看見格羅德坐直身子。她身後還跟隨着尼森泊爾的慕斯,像女人的男人有點驚訝,也許是沒想到格羅德能這麼快甦醒過來。
「我這不是醒着嗎?」格羅德好裏沒好氣地說:「給我些吃的,我能自己咬。」
「給。」阿絲蘭把手上吃了一半的串燒蜥蜴交給他。格羅德稍微一皺眉,這東西看上去應該能吃罷?細細咬了一口,下了鹽,嚼起來竟然不錯,有點像大沙漠的下酒菜。格羅德三口作兩口吃掉了,就是沒有什麼油花。
「真是讓人驚訝,騎士先生,難道這就是迴光返照嗎?」慕斯饒有興味地說,格羅德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了異樣的色彩,騎士卻猜不透他在想什麼。慕斯接着說:「一般人可不能這麼容易就甦醒過來。」
「我可不是快要死掉,別詛咒我。」格羅德翻了下白眼。
「師傅不會死的,師傅是最強的。」阿絲蘭不滿地說。
「我叫你跑掉,阿絲蘭,但你卻回來了。」格羅德沉聲說,阿絲蘭以為自己又要捱罵,低下了頭,但騎士卻說:「但你這次幹得不錯。」
「師傅!」阿絲蘭有點雀躍地抱着他,格羅德的傷口吃疼,但他忍住痛楚,將手放到阿絲蘭背後,咳了兩聲說:「抱一下下就好,很痛。」
「哎喲,真讓人羨慕,像父女一樣。」慕斯在旁邊揶揄他:「那我現在如果說有事要借用格羅德一陣子,也實在太不近人情了。」
「師傅是師傅。」阿絲蘭沒頭沒腦地說。
「無妨,阿絲蘭,我們說幾句話,你去和雷帕特玩兒。」格羅德瞇起眼睛說。天知道慕斯想和他說些什麼,難道是這次救他的報酬麼?不知又要說什麼故事才好。阿絲蘭猶豫地點了點頭,厲了慕斯一眼,像是極為不滿他打擾和師傅重聚的時間。
「命運是很有趣的,格羅德先生,這麼廣大的草原,我不知道那個女孩是如何找到我。」慕斯淺笑着說:「畢竟我從來不愛走大路。」
「那女孩的直覺很準。」格羅德淡淡地說。唯獨是聽到命運這個詞,讓他微微打了個顫。
「西荒的野孩子,的確擁有讓人難以置信的感官沒錯。」慕斯說,但他似乎話中有話:「但我們一次又一次相遇,令我感覺到是不是某種更高的力量在作祟。」
「無人能猜度諸神的心思。」格羅德不明白他想說什麼。
「真的如此嗎?騎士先生。」慕斯從衣服中拿出一塊很小的寶石吊墜,掛在中間那塊石頭格羅德似曾相識,微微散發着磷光般的青藍之色。格羅德很清楚,並不是石頭在反射火焰的光芒,是石頭本身就在發光。
「幽火聖皓,能感應到諸神降下的奇蹟。」慕斯語帶喜悅地說:「有些事在我們附近發生了,我沒想過我此生能親眼看見它發光。」
「你是被神棍騙了吧?」格羅德裝作疑惑地說,卻暗自感到自己的心緒不踏實。
他當然知道什麼是幽火聖皓,曾在北洋用於驗明半神血脈的寶石,只要被半神觸摸,就會發出幽光。對於六十多年前為了排除異己的半神王亞特蘭.索拿,自然是極有用處,但半神末日後,他的敵人全部消逝,幽火聖皓便塵封在路斯聖殿,不見天日。
「你知道亞達慕的幽火聖皓,都已經沉寂百年以上了吧?」慕斯露出笑容:「越巨大的皓石,就能感應到越遙遠的神術,偏偏我這顆很小,說明使用者近在咫尺。」
「我不清楚你想表達什麼。」格羅德凝重地說:「但要是再和我說鬼神的事,只怕我難以奉陪。」
「那我直說了,我的委托者會很樂意與你會面,鏽鐵騎士,格羅德。」慕斯作了一個鞠躬,恭敬地說:「他會給予能夠使用神術的賢能,無比豐厚的獎賞。」
「那不該找我。」格羅德冷冷地說。他早就受夠了,即使那個幻覺是真的,那又如何?格羅德情願用自己的劍解決問題,雖然他的劍丟了就是了。
「沒關係,你當我這句話只是說給有心人聽。」慕斯笑瞇瞇地搖頭,轉身離開:「現在,我要是再打擾你們兩師徒重聚,就太不識趣了……好好考慮我的提案,那位不知是誰的先生。」
格羅德只想好好再睡一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