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你可是皇帝,怎麼可以丟下皇宮來這種地方!太沒有自覺了!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他心裡感動,但又氣極,明知對方是擔心才來,可他就是忍不住開口責備,瀧國就剩他兄弟二人有皇室血統,「皇帝」不能為了這種私情犯險啊!要是他們都死在這,國家不就完了!
景明煌不等對方罵完,就狠狠往弟弟頭上巴下去。
「去你的皇帝!我是你哥!笨蛋!」景明煌聽到他這番要求自己拋下他的發言,氣沖沖的用手臂勾住景幽炎的脖子,把他的頭髮揉得亂七八糟,像是在對待小孩子一樣。
景幽炎怔怔的愣著,任由兄長摧殘他的頭髮,眼前有些朦朧。
「我們快點解決這些鳥事,回宮替你跟弟妹辦婚儀吧。」景明煌咧齒燦笑,猶如太陽般耀眼。
景幽炎的苦笑石化了,瞳孔微幅搖動,僵硬的瞄向阿黎。
他剛剛是不是一直聽到「弟妹」這個詞?還有「私定終身」?
「…抱歉,我不小心說溜嘴…」阿黎雙頰緋紅,垂眸聲如蚊吶的承認。
「不…妳不用道歉…咳,這個…」景幽炎為免阿黎亂想,握著她的手的力道又重幾分,只是尷尬的不敢看兄長,耳垂泛紅。
景明煌好不容易有囉嗦弟弟的機會,叨叨絮絮的扯了一大串調侃的話,惹得小倆口眼觀鼻、鼻觀心,紅著臉講不出話。
始終站在門口附近的蘭芳疲勞過度,身子有些搖晃,按著草草包紮過的傷處,低低的悶哼。
她不是故意打斷他們,實在是痛得厲害才發出一點點聲響,沒想到卻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甫抬頭她便與景幽炎四目相對,她不由自主的遮掩頰上的傷疤,微微側身不想讓對方看見。
「…蘭芳姑娘,景幽炎在此謝過妳的大恩,不知該如何答謝才好。」景幽炎之前在牢房裡沒看到她的臉,救過她的事年代久遠,他也毫無印象,還以為只是初次見面,語氣雖溫和有禮,但卻疏離陌生。
面紗弄丟,本來還有幾分羞澀的蘭芳肩頭顫動,撫著臉的手慢慢放下。
有什麼好丟臉的呢?殿下根本不記得了…在他心裡自己就是個陌生人,臉上有沒有燙傷的痕跡,誰在乎?她酸澀的苦笑。
「殿下客氣了,若是沒有您,蘭芳未必能活到現在。」蘭芳強忍哀傷,淺笑著向景幽炎躬身行禮,逼迫自己不要多做妄想。
「這話是?」景幽炎不解的看著面前的人,疑惑的探問。
蘭芳相貌生得極好,偏偏臉頰上有個很大的燙傷痕跡,若是沒有那片傷疤,定是美人無誤,不知遭遇什麼事才會變成這樣。
「他日有空再與殿下細說,當務之急得先助各位離開才是,其他人我會替您找到他們,還請幾位先行離開到安全處。」蘭芳溫婉的笑著,卻迴避景幽炎的話,不肯予他回覆。
景氏兄弟相視,心中已有了決定,景幽炎平靜的看向蘭芳。
「不,我們決定去尋找下落不明的同伴,阻止吳煥夷的陰謀,不知可否告知我們這礦場的所有情報以及他的計畫?」他道。
「萬萬不可!殿下,要是被發現…」蘭芳聞言面色慘白,急切的勸阻。
「這時候丟下同伴退縮有辱我兄弟二人的風骨,何況現在去外頭求援未必來得及,還是在此就先扼殺他的計謀比較保險,務必請妳答應。」景幽炎正色,他知道這行動非常危險,可既然已深陷其中,萬不能退卻。
雖然才剛罵過兄長,可景幽炎自己也知道若立場互換,自己絕不可能縮在皇宮裡等…想到這裡,他只能苦笑。
幽炎幹嘛看著我苦笑?景明煌疑惑的歪頭,阿黎看穿景幽炎的內心話,抿唇偷笑,覺得陛下剛剛真是白被唸了。
蘭芳眼看已無法阻攔他們,只得長聲嘆息,淡淡開口。
吳煥夷與林侯-林耀祖合作,暗中併吞了另外陳家與黃家的勢力,黃侯與陳侯受到脅迫,不得不聽從吳煥夷與林耀祖的要求,刻意讓兩家的對立更加張揚。
而目的呢?就是為了替吳林兩家引開眾人目光,亦即所謂的「箭靶」。
世人只看到他們兩家鬧出的風波,卻不知道最大的黑手其實是另外兩家,他們在地處西南的這塊偏遠之地暗中養兵,耗費巨資與漫長的時間,鑿了一條能率兵直達皇城的地下通道,等時機到來猝不及防的出擊。
到時傾巢而出的反賊將會像螞蟻一樣從地底竄出,瀧國將盡入他們掌握中,甚至反擊的時間都沒有,只能任人宰割。
「這是我知道的部分,但細節主人…不,吳侯並沒有告訴我。」蘭芳心中還未完全拋卻被捨棄的感傷,鬱鬱的說。
「…所以這些事情都是吳煥夷跟林耀祖搞出來的煙幕彈?」景明煌破口大罵,蘭芳默默點頭。
「那妳可清楚潛伏在宮中的有那些人?殺劉家揚的又是誰?」景幽炎瞥向桌上的人頭,眼底顏色暗了暗,冷聲問。
「我不清楚…他心思深沉,從不曾將計畫全部說與我聽,剛剛那些大部分都是我無意間聽到,並加以統合的結論…或許他根本從未信任過我。」蘭芳淒楚而自嘲的笑著。
自幼喪父失母,為了吳煥夷弄髒自己的手,卻換來這樣的結果…如此想來,她擅自幫助殿下之事還真是做對了,至少沒有繼續為虎作倀…
她搖搖頭,決意與過去做割捨,扯過桌布咬破手指,在布上畫出礦坑的路線圖,交給景幽炎,一對美目柔情款款的凝視著他。
「務必小心…」她很想與他們同行,但從剛剛的句子裡可以清楚知道對方並沒有要帶上她的意思,心中有些黯然。
難道這世上就沒有全心信任她的人了嗎?
如此空虛的人生,究竟是為何存在的?
「多謝蘭芳姑娘相助,我還有事相求。」景幽炎朝她一笑,拱手說道。
「殿下請說。」蘭芳明知不可能,但心裡仍有一絲冀望,顫聲問。
「小黎,妳可有殺掉門外的人?」景幽炎不先回話,轉頭問阿黎。
景幽炎無視兄長那【阿喲?小黎?叫得好親密啊~】的白目竊笑,反正既然都已被發現,再裝只是矯情罷了。
「您不是說不要殺嗎?有中意的美人?」阿黎噘著紅唇,佯裝微妒的歪頭調侃。
「別鬧,那些人只是被脅迫的,不必趕盡殺絕。」景幽炎仍不理會兄長在旁邊看戲的奸笑,又好氣又好笑的替她拂去頰邊散落的髮絲,眼底盡是無限柔情,寵溺萬分的看著她。
阿黎滿意的蹭蹭景幽炎的手,景明煌總算見到弟弟高明的追妻手腕,感嘆不已的做出誇張表情,被景幽炎怒目以待。
就是這樣才瞞著你!沒半點正經!他在心裡暗罵。
蘭芳交握的雙手又緊了幾分,眼睛不知該看哪裡,只覺得傷處陣陣發疼。
「蘭芳姑娘,可否拜託妳帶門外那些人逃離這裡,並到最近的城鎮替我們向皇城那邊求援?分兩頭行事想必能讓勝算大上幾分…妳可願再次相助?」景幽炎看蘭芳滿身瘡痍,站都快站不穩,心下不忍,後半句說著便有些猶豫。
蘭芳凝視景幽炎的眼睛,知道他體貼自己的傷勢,不禁湧上無限勇氣,不知從何而來的力氣充斥全身,似乎連傷口都暫時停止疼痛了。
雖不能相伴,但傳訊這麼重要的事竟交給自己,是不是說明殿下對自己有相當程度的信任?
「我明白了,定會替殿下妥善處理。」蘭芳喜悅萬分,溫順的點頭。
「有勞奔走,景幽炎再次謝過姑娘大恩,他日必當相報。」景幽炎禮儀端正的向蘭芳躬身致謝,告訴她傳訊給「天楓寺」之人的方式,便和兄長與阿黎相偕離去,留下蘭芳一人。
她目送三人的身影直至消失,心裡空蕩蕩的有些寂寥,目光移至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眾美人,面露無奈的苦笑。
殿下心裡怕是再沒空間裝其他人了…回想起他對阿黎的態度,蘭芳只能將所有情意盡數埋在心裡,默默的去執行她能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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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禦站在黑黝黝的谷底,望著頭頂仍在滾落砂石的坑洞,不悅的冷哼。
看來自己似乎是掉到相當深的地方了。
他所在的位置是個奇特的天然谷地,距離人工打造的礦場有一段相當長的距離,誰也沒能料到地底的深處竟還有這種溪谷,他腳踝處有淺淺的流水經過,可能是地下水脈導致這地方較柔軟的幾塊地基崩塌,又或許是地震讓地盤傾圯,他不清楚實際的原因,也沒有心思欣賞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只想著該如何從這裡回去礦場。
他方向感甚佳,還受過刺客門嚴格的訓練,即使東翻西滾的被沙土沖下來,非但沒有受到任何傷害,甚至沒有迷失方向,腦海中清楚記住了猶如蟻穴般的礦場路線,他只要找到上去的方式就有把握能回原位。
他抓著手裡從景明煌身上扯下的衣角,心情相當差。
居然沒抓到人、還弄丟髮冠…果真歲月不留情,要是在以前,他絕不會如此失態。
正常人從這種高度摔下來,只怕要粉身碎骨,他毫髮無傷卻還不滿意,由此可見上官禦對自己的要求多嚴苛。
他隨手用那塊衣角將散亂的頭髮束好,拍去身上沾附的土,靜心沉思。
現在的問題是,該先去找誰?
陛下,還是殿下?這兩人對他與國家都很重要,少了其中一人都不行。
上官禦並不是不在乎阿黎與花無蹤,只是知道他們的本領,就算沒辦法像他一樣沒受半點傷,至少還能保全四肢正常行動。
火摺子的小火光幽微,但在他高明的夜視能力下不算什麼事,他評估頭頂坑洞的位置和兩旁石壁的輪廓,將火摺子繫在飛刀柄,將其射向準備攀爬的立足點前方的縫隙,然後一段一段重複相同的動作,不多時已攀到坑洞口,期間火摺子竟沒熄滅,不枉費他跟人花大把心思特意研究。
(天楓寺的人持有的火摺子浸過特殊的藥物,不但能長時間燃燒,還具有抗風的特性,點起來後只要不碰水或特意輾壓,基本上不太容易熄滅,堪稱極品照明物,但礙於素材難以蒐羅,所以從沒外傳)
上官禦像蜘蛛一樣遊走於岩壁間,單憑全身的肌肉懸吊在半空中,若有旁人在側只怕要驚得合不攏嘴,險象環生的畫面對他而言卻像在吃飯一樣稀鬆平常,還有辦法不時騰出手將飛刀拔出射遠,動作俐落得根本不像人,要不了多久時間,他已從常人只能絕望等死的谷底到達洞口。
他氣定神閒的啣著飛刀,探索前方黝暗的空間,甚至連滴汗都沒流。
按照他剛剛下來時的感覺,看似筆直的坑洞其實像個幅度很小的坡道,只要再前進幾段路大概就能恢復到爬山的步伐,不必一路攀岩上去。
上方的岩道因為才剛形成,比下方的石壁還難爬,他張開四肢謹慎前進,崩落的石頭過了一小段時間才撞到地表,大約是好幾樓的高度,但他毫不畏懼,也不去想摔下去的可能,只是沉默而平靜的行進。
他早已數不清遇過這種險境幾次,少年時期的他幾乎天天都徘徊在九死一生的邊緣,那時他連眉頭都沒動過,現在更不可能有所改變。
黑暗裡只有他一人的心跳與呼吸聲,砂土的觸感與崩落聲近在咫尺,上官禦卻覺得無比遙遠,像是漂浮在遠處看著自己攀岩,身體與心靈似乎被切割開,疼痛或疲倦好像很久沒能感受到了。
對了,應該是從刺客門消失之後,他就再也不知何謂痛苦。
而這究竟是好是壞,他也無法明瞭。
「…黑狐…」上官禦想到往事,不禁咬牙切齒,平淡冷靜的表情瓦解,惡狠狠的低吼著仇敵的名字。
其實他最想找的人不是景氏兄弟,而是同門的他。
他很想不顧一切,拋下所有人去尋仇,但心底一角卻又厭惡這樣的自己。
渴望沐浴在仇敵的鮮血中,亦不想割捨豔陽與月色給他的溫暖。
曾幾何時,鬼王成了如此怯懦的角色?
當然,景氏兄弟並非尋常迂腐的正義之士,若有正當原由決不會阻撓復仇之人,只是上官禦心中有自己的規矩。
他能肯定若先去尋仇,越過了什麼界線,「上官禦」很可能就此消失。
他說不清是什麼邏輯,或許根本沒有道理,就只是直覺。
如果景氏兄弟、天楓寺的人們要的是「上官禦」,他就不想走回頭路。
那是他的歸處,可以稱為家的地方,他不想因為意氣用事毀掉所有。
沒想到自己也有如此多愁善感的一面,幸好沒有別人在。
上官禦自嘲的笑笑,愛面子這點也是他現在才挖掘出來的新特點。
難怪他總是對無蹤有種難以言喻的親近感,原來是因為這個啊…
黑暗中無從判斷時間,他不知道自己無聲的攀爬了多少距離,但遙遠的前方處隱隱傳來腳步聲和交談的細語,他便知道自己已回到礦場。
他眼角餘光處發現光亮,歪頭看去想判斷這裡大約是礦場哪處,沒想到好不容易暫時放下的人,就出現在視線前方。
黑狐就在他斜上方的空間裡!上官禦眼神冷厲,瞬間迸出強烈殺意。
「怎麼了?」有個男人的聲音問。
黑狐踏踏地面,似乎有道視線射向上官禦藏身處,卻沒看他做其他動作,其實上官禦的殺氣只有一瞬間洩漏,但他懷疑黑狐有所察覺,只是不知他為何不查看,便屏息靜氣,專注於他們的對話。
主要是因為另一個男人的聲音聽來有些耳熟,最近才聽過的…
是蘭芳稱為主人的人,也是害他們分散的元兇。
「沒事,大概是老鼠吧…侯爺,你還沒告訴我,為何把我的客人弄走?」黑狐語帶笑意的問,上官禦一聽就知道他現在心情不太好,要是回答得不對,恐怕沒好果子吃。
所以就是他們聯手把殿下綁來的嗎?上官禦挑眉,耐著性子繼續偷聽。
「你說景幽炎?你還沒玩夠?他都快被你玩死了,先緩緩吧,我跟他談了條件,不過我想他應該不會答應,沒準等會回去人已經跑了,那時就隨你處置。你不是喜歡貓捉老鼠的遊戲嗎?」男人笑道。
「我說的是我要找的人,來搭救他的那些人裡有我的熟人。」黑狐冷哼。
「這是怪我啟動機關讓他們摔到地下?那有什麼,若那個人真像你說的那麼厲害,總不可能摔死吧?其他人的死活你也不在乎不是?」
「難說,這裡錯綜複雜,說不定還有我不知道的機關。」黑狐不買帳。
「你怎麼這麼說,礦場機關我都跟你講清楚了,還這麼不相信我?枉費我們合作了這麼多年。」男人仍一派輕鬆的回答。
「蘭芳跟隨你那麼多年,也沒見你信任她,侯爺還是別說這種騙小孩的話了,我看她到死都不知道其實我跟她都是幫你做事的人吧。」黑狐嗤之以鼻。
「工具也有分優劣,蘭芳那種等級的跟你怎麼能比?不過她還算是個忠心的,讓她跟那些人一起摔下去時,她那副絕望的表情可真是一絕…哪像你,根本沒有忠誠心可言。」男人毫不在乎自己的評價,朗聲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