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宰相府後,幾人本約著一同吃個飯,但因時辰拖延,陸岱剛和唐久澄因手頭還有差事先行離開,只剩下文職的齊思然和高聿,兩人無奈對坐,悶頭幹飯。
「幹不了,」兩人都吃到一個段落後,高聿含著筷子,兩眼無神地看著面前的小河魚說:「幹不了一點。」
「是的,」齊思然撐著腦袋,面前的飯再香他也毫無胃口,愁眉苦臉的說:「禮部和戶部那倆位,簡直難纏到極點。」
「穆文昊如果是個有八百心眼子的傢伙,那倆人一人有八千個心眼子。」高聿憤憤地戳著魚肚說:「想從他們嘴裡掏出點東西,簡直比登天還難。他們根本不信咱。」
齊思然嘆了口氣說:「只能盡力而為,幹不了也得幹,現在不論誰失了先機,都有可能落得一個滅門的下場。」
高聿一頓,抬眼看向齊思然:「你有什麼想法沒有?從哪下手之類的?」
齊思然咂咂嘴說:「我想想啊.....」
此時飯館外忽然傳來一陣清靈悠遠的琴聲,彷彿涓涓細流悄然滲入喧鬧的人聲,柔美而恬靜,彷彿將人拉入另一個寧靜的世界。齊思然與高聿不禁停下筷子,被琴聲吸引。他們很快察覺,這並非民間流行的曲調,而是高雅且深邃的旋律,與飯館的煙火氣息格格不入。
「這琴聲不輸給宮廷樂師啊!」高聿不由的讚嘆。
「對,真彈得挺不錯。」齊思然點頭,兩人雖都不懂樂理,卻也被琴音中的情感震撼。
兩人一時無事,索性付了帳,起身去一探究竟。
此刻正是日正當頭、炙熱的陽光灑在街道上,只見一名披著青色斗篷的少年盤腿坐在路中央彈琴。他長髮披肩,神態專注,手指靈巧地在古箏上游走,渾然天成的氣質令人屏息。但奇特的是,少年的眼睛被一層黑色薄紗覆住,似乎是盲人。
「小齊,你看他的琴。」
「恩,看見了。」齊思然目光微凝,注視著盲者的目光謹惕了起來。
那是一把玄鐵琴,琴絲在陽光下閃爍著鋒利的銀光,像極了暗殺者用的鋼絲。對市井百姓而言,這或許只是件精美樂器,但在齊思然和高聿眼中,眼前的少年就像一隻立於羊群中的獵豹,光明正大地逡巡獵物,氣息異常危險。
「他在等人。」高聿低聲道。
「你覺得是誰?」
不一會兒,琴聲停了,少年微微歪頭,似在捕捉什麼聲音。兩人屏息靜氣,目光緊緊盯著他。只見少年手指一動,在琴弦上一按、一彈,一道細微的破風聲擦身而過,緊接著,後方傳來一聲淒厲慘叫和陣陣騷動。
「殺人啦——」
高聿下意識回頭查看,倒是齊思然先反應過來,如箭離弦一般的衝了出去,他撥開湧來的圍觀人群,伸手就要去逮路中央的樂師。然而,樂師似早有準備,抱起沉重的玄鐵琴,靈活得像條滑溜的魚,迅速在人群中竄逃。饒是齊思然已經反應很快了,依然只摸到了一片衣角尾端,讓人給跑了。
「站住!!」齊思然不善輕功,在擁擠人潮中寸步難行,速度大受限制。好在高聿隨即施展輕功,從屋頂疾追而去。
然而要在正中午的京城鬧市上追個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平民太多,隨意施展武功容易傷到人,那樂師又儘往人多的地方鑽,在集市上製造不少騷動和麻煩,甚至直接掀翻了好幾輛馬車,整條大道頓時人仰馬翻,齊思然不得已停下了腳步,協助保護路邊平民婦女的安危。
高聿則繼續提氣急追,追到僻靜的住宅區時,少年忽然停下,隨手拎起一名玩石子的稚童,轉身面向高聿。
高聿見他手上有人質,也不敢妄動,停在數步之外,遠遠的揚聲道:「刑部侍郎在此,莫要輕舉妄動!」
「刑部侍郎?」對方微微偏著頭,仍保持一耳向著高聿的姿勢,語氣中帶著嘲諷,「刑部的人如今這麼清閒?大中午的不辦案,在大街上追著一個樂師跑?」
「就憑你不只是個樂師,我就能辦你。」高聿的目光緊鎖在少年那隻拎著玄鐵琴的手上,他的直覺告訴他,眼前這少年全身上下最致命的武器,正是那把琴。
「是嗎?」少年輕笑一聲,隨即冷下聲調,「既然刑部侍郎早已打定主意要抓在下,就要有心理準備——一個亡命之徒,可不會在意一個無辜孩子的命。」
話音未落,少年手掌微動,五指如爪般嵌進孩子的髮絲間,迫使那尚未學穩步伐的孩童站直。孩童早已被嚇得臉色煞白,小小的身軀抖得如篩糠,濕了一大片衣襟。
「等等!」高聿眼看對方打算直接動手,只得趕忙喊停:「你先放了孩子。」
「孩子和我,得一起放走。」少年嗤笑,「我可沒那麼好騙。」
「好,那你告訴我,你此行聽命於誰?」高聿沿路上除了追人,腦袋也沒閒著,已經回顧了一遍當時飯館裡的一眾食客。那地方靠近皇宮,來往的多是達官貴人。當時的食客中,不少是文職官員,品級不高,與他們身份相仿。
少年冷哼了一聲道:「你當我是誰?你想問、我就說?」
當然知道你不會說,這不是我一個人抓不住你嗎?高聿心中叫苦,面上卻維持鎮定。他內心瘋狂祈禱齊思然能快點處理完鬧市的混亂,趕來支援。
少年顯然看穿了他的盤算,且懶得再多說,單手將玄鐵琴立於地面,從琴身側邊拉出一條銀絲線,輕聲道:「你想想,我該不該給這孩子的母親留個全屍,是要沒有頭的屍體、,還是有頭的?你選吧。」冷冽的語調多了幾分催命的寒意。
「你——」
「還是你想要全部都留?」少年微微勾起唇角說,語氣透著戲謔,「那可接好啦!」
只見少年輕飄飄的揚起手臂,彷彿手中的孩子毫無重量,竟將孩子如皮球般被高高拋起!高聿驚駭萬分,幾乎是下意識地伸手去接孩子,僅這電光火石的一瞬,等高聿再扭頭去看時,少年早已不見蹤影。
高聿只能無奈嘆息,心中一片煩亂,暗自思索該如何向刑部尚書交代今日之事。他蹲在地上安撫著啼哭不止的孩童,等齊思然姍姍來遲時,那娃娃才剛止住淚水,正蹣跚著一步步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怎麼樣?人呢?」齊思然急忙問。
高聿嘆了口氣說:「給跑了,還嚇壞了個孩子,那娃怕是這一輩子都留下陰影了。
兩人無奈,只得返回飯館,查看現場情況。此時,飯館裡已聚集了多名衙役,還來了仵作,正在檢驗死者遺體。
齊思然仗著高聿的身份,在飯館裡暢行無阻,他沿著印象中的破風聲去找,果然在窗沿上發現了一枚銀針,約莫一指長,深深嵌入木料中,若非刻意尋找,旁人只會以為是建築的一部分。
齊思然拔出銀針與高聿會合,高聿隨即將銀針交給仵作查看,仵作一看連忙點頭說:「對,差不多就是這樣的東西。」他掀開地上白布一角,露出死者那滿面驚恐的表情,眉心正中有一個細小的出血點。「死因都是銀針穿透眉心,直入腦中,致命無疑。」
「都?」齊思鈞問。
「死了三個。」高聿面色凝重。他迎上齊思然震驚的目光,補充道:「就一針,死了三個,都是武庫署丞。」
齊思然的瞳孔微微收縮:「他們在針對兵部了。」
「且,這已經不是這個殺手第一次作案了。」
小雁啊,別這麼喪氣,人總是要活下去的嘛。你總得找個由頭,支撐著自己,誰都好,施楷也行、為師也行,你要活得開心點啊。
我不知道。凌雁翔聽見自己說:我不知道該為了誰、不知道開心的理由是什麼,反正......
「喂、別睡了,起床啦。」
夢境嘎然而止,凌雁翔迷迷糊糊的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一張俊秀的臉龐,他嘴角噙著笑,伸手幫凌雁翔理了理額前的碎髮,語氣帶著幾分調侃:「臉都被你睡歪了,別賴床,總鏢頭催得緊呢!」
「是阿韜啊......」凌雁翔看著蔥白的手指在眼前晃悠,修長的指節間覆著層練劍者的薄繭,有意無意的刮擦過凌雁翔的眼皮,像是一陣微風,撓癢著他未醒的心緒,隔著指縫就能看見少年帶著笑意的目光,他不自在的扭了扭身子,低聲嘟囔:「是要走了嗎?催什麼催啊?」
這怎麼還有起床氣阿?禾韜然沒好氣的說:「現在不走,是要等那些賊人追上來嗎?你清醒點、去洗把臉,施楷都把你的東西收拾好了!」他不輕不重的擰了把凌雁翔的鼻頭,起身離開時還不忘多催幾聲,見凌雁翔終於坐起來,並做出投降願意起床的動作後,他才被其他人叫去牽馬。
凌雁翔坐在床上磨蹭了片刻,發現周圍真的只剩自己在耍賴後,才不情不願的起床,用一炷香的時間收拾妥當,牽了馬去與眾人匯合。
禾韜然還是騎著他那英俊挺拔的『姑娘』露兒,凌雁翔本來也想帶黃瓜出門,但考慮到長途跋涉加上隨時可能需要狂奔逃命,最終還是接受鏢局配給的馬。因此凌雁翔這次是騎鏢局備的馬,儘管同樣是白馬,他的馬在露兒面前還是硬生生矮了一截,令凌雁翔不禁感嘆這世界的參差連馬都不放過。
那是自然。禾韜然暗自得意:露兒可是皇室血統的戰馬,從繁殖到訓練,每個環節都經過精挑細選,豈是普通良馬能比的?
禾韜然和凌雁翔在眾人裡身手較強,被安排在隊伍末端壓陣,施楷則和其他人分散在隊伍中段,從末端基本上看不見施楷的身影,但兩人並不擔心施楷的安危——因為赫連子炎自始至終都黏著施楷,整日都是施楷長施楷短地喊個不停,也就施楷不嫌棄他,總和他玩在一塊兒,這要換成禾韜然或凌雁翔,分分鐘都得把人給埋了。
偏生這傢伙還真確實有兩把刷子......或者說是兩支棍子。
幾日前,他們一行人剛出了關,就在山腳遇到一群盜匪。盜匪雖不足為懼,但人數眾多,幾個武功較高的人員有個三頭六臂都很難顧全,禾韜然和凌雁翔也是手忙腳亂,揍了這邊、那邊又圍了上來,連露兒都受不了的到處踢人。
就在眾人焦頭爛額之際,一名盜匪發現施楷功夫不濟,當即將他視為突破口,展開猛攻。禾韜然和凌雁翔都是遠水救不了近火,急得是汗如雨下。眼看施楷即將落敗,一道黑影手持一長棍半路拦下了對方的攻勢。
施楷只覺眼前一花,平平無奇的木棍在那人手中舞成花來,打得那盜匪是措手不及,很快地被一棍砸在鼻梁上,將其徹底打昏。施楷這才看清,救下自己正是那彷彿活力永遠用不完、且整日吊兒郎當、不正經的赫連子炎。
只見赫連子炎早已收起嬉皮笑臉,此刻的他面容剛毅,眼神冷冽,低垂著眼簾,看著盜匪哭爹喊娘的爬走,忽然,他臉上的冷意一收,下一瞬又變回那副笑容滿面的模樣,朝施楷露出大大的笑容:「我跟你一起吧!讓你看看我的武功如何!」
「那是上乘刀法。」回到現在,禾韜然與凌雁翔並肩策馬走在隊伍最後,兩人正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說到那日的事情時,禾韜然鋭評:「施楷的武功太弱了,隨便來個盜賊都可以把他辦了,你不覺得這委實不妥嗎?應該讓他跟赫連子炎學套刀法,至少關鍵時刻能保命。」
「嗯,是該學點東西。」凌雁翔漫不經心地回應,試圖掩飾:因為我也沒跟他離得這麼遠過嘛。凌雁翔委實難以吐露實情,但若這麼坦白,肯定會被禾韜然派到前頭去顧施楷,那豈不是失策。他隨口敷衍:「對,阿韜說的對。」
禾韜然挑眉,斜睨了他一眼:「這是在敷衍?」
「不,我怎麼可能敷衍你。」凌雁翔正色道:「我今兒個就讓施楷拜師去。」
身為也被施楷拜過師的禾韜然,顯然對凌雁翔的反應不甚滿意:「楷不能總躲在你背後,有一天也是要獨當一面的,他也有這個心,你是他兄弟,多少幫他考慮著點吧?」
「有的,有在打算。」凌雁翔心虛地點頭。
裝,繼續裝。禾韜然白眼一翻,決定自己去盯著施楷拜師,他自己懂的刀法不多,如今遇到一個用刀好手,自然不能白白放過,他盤算著定要從赫連子炎身上薅出個一套、兩套刀法來,這樣也不虧了他們請赫連子炎吃了這麼幾餐。
施楷聽說要拜赫連子炎為師,起初也是千百個不願意——開玩笑!他有兩個那麼強的大哥,憑什麼去拜一個樂師為師!就算他刀法再厲害,怎麼可能比得過他兩個大哥!他要學就要跟最厲害的學!
但在禾韜然強勢的威壓,和聽了禾韜然整整一個時辰分析利弊優害,他是聽的腦波一碰就脆,就這麼糊裡糊塗的單膝跪在了赫連子炎面前。
赫連子炎還當施楷在開玩笑,施楷單膝跪地,他就雙膝跪地,搞的場面一度十分尷尬。但聽明白原委後,赫連子炎也是不願收施楷為徒,他道:「教施楷刀法可以,我確實在刀法上有些造詣,但這一聲『師父』我可受不起,我不做施楷的師父,就當是報答你們這段時間的照顧吧。」
這話讓施楷大鬆一口氣。他原本就覺得拜師一事彆扭,與赫連子炎的相處自在又愉快,若硬加個師徒名分,未免多了拘束。幾日下來他也是認份的跟著赫連子炎努力學習,外加有禾韜然盯著,直到他們抵達目的地前一日,施楷也學齊了一套刀法,至於能否融會貫通,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