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園民歌傳唱居然50年了,優美曲目不勝枚舉,我因幼年舊情牽扯,對「迴旋曲」情有獨鍾。
小四年紀曾暗戀班上一位女同學Y。在那種年代,若有喜歡也只敢寄在心裡,稍稍風聲走漏,管保成為眾人笑柄且惡名永存。
一次與鄰居同學的弟弟嬉玩之際,不經意忘情,喃喃自語說:「Y是我妻」。好事的小弟立刻走告老哥,當場被笑到「要鑽進地下去」。
隔日上學,才進教室,「喜訊」早已傳開,許多同學前來跟我「恭喜」。其中包括一位疑似「潛在」情敵,因為他給我一種「X的!為什麼是你先說出口」的眼神,而且拍我肩膀時還特別用力。雖時隔50多年,仍覺得他當時的確拍得太重了。
總之,全班哄哄然,一片「喜樂」之氣。
我原本就呆,實在不太清楚「恭喜」的意思是什麼,也不知如何應對,只能報之以傻笑。偷偷斜覷遠在後排的Y,正不斷擦著眼淚,心裡隱隱覺得不妙。
果然,嚴厲的江老師一來,「開堂明審」,問明原委,我竟莫名奇妙地被打了一頓;但忘了痛,也忘了當時是否曾向她道歉,只覺得一切都很荒謬。
後來讀卡夫卡的「審判」時,竟有熟悉的親切感:實在不十分明白為什麼問題變得這麼嚴重,迷糊中卻又煞有介事地想要為自己辯白。
但有一件事是清楚的:我天真的「初戀」,還沒有開始就已經落幕了。
此後,再沒和她說過話,就像做錯事的小孩,心裡總會主動生起躲避的念頭;且這件事已形同笑柄,也成禁忌。同班6年,除了知道她成績很好(難怪後來能教令人生厭的數學),以及她們家在燙頭髮以外,其他一無所知。仔細想想,我原本就不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彼此根本互不熟識,也從無交集,何戀之有?
「看順眼」實在是很奇怪的一件事情。
後來雖也上同一所國中,再無相涉。上一次見到她大約是20年前、畢業30年的時候了,嘉義的老同學們熱心辦了一次轟轟烈烈的大型同學會,大家都帶著家小來「逗熱鬧」,回到久違的母校再次巡禮;然後前往著名景點吳鳳廟午餐、散步。席間,同學們曾拿這件舊事來笑我,說Y曾是我小時的「夢中情人」云云。唉,小時的「苦難」居然沒完沒了。
這對後來的我也有一點影響,因為偶爾會在潛意識中促生一些感傷之類的情懷。
高中時,民歌剛剛興起。楊弦改編余光中的「迴旋曲」,一聽就瘋狂的迷上了,不可自拔。
這首詩說的是:詩人為了採摘一朵如幻似真的美麗彩蓮,在波間尋尋覓覓,忘卻周身爛泥、挫傷,最終更溺水而亡。故事搭配曲調,頗為淒美、無奈,吸引人一唱再唱。
後來,讀了小說「茵夢湖」,才知詩人寫的是書中主角的心境,訴說著一段陰錯陽差的愛情,因此更能體會詩中的韻味。幼年兩小無猜的深情,卻在因緣流變中錯失;他日再逢,卻已時不我予,只能對著湖水深處,迷霧濛濛中無可觸及的美艷彩蓮,感歎生命的無奈。
「遺憾」的是,我的童年往事完全沒有這些美麗的內容:既無任何「兩小無猜」的痕跡,又缺乏「尋覓」與「重逢」的期待,更不曾出現過「錯失的愛情」;但年輕嘛,就喜歡這樣的調調,於是將兒時這段「經歷」,憑想像混入歌曲之中,聽來、唱來都別有一番滋味。
現在再聽這首歌,心境早與年輕時有別。不過,年歲雖長,回味過往蠢事,仍饒富趣味。童年莫名其妙的感覺,當時竟恍惚覺得是真的,這應就是童年的真,也是童年的憨。因寫下這件憨傻往事,用為紀念。
* 附記:對小學一直有種揮之不去的奇特情感,常幻想自己化為一隻螞蟻,回到垂楊國小校園中遊蕩,穿梭在各棟教室之間。由操場前排教室的樓上開始蹓躂,順樓梯下來中堂,接著遁入地下,從東操場小花園的水池旁鑽出來,想像當年同學們拿小水桶排隊的盛況,準備舀水做「勞動服務」。隨後再繞到接近校門的前排花圃,沿路晃到荷花池,聽蟲聲亂鳴,尋找夏日午後,課堂上昏然欲睡的那個我。
*這首迴旋曲我聽過三個版本,最喜歡楊弦的詮釋方式。殷正洋的聲音非常美,可惜唱得太認真,沒有唱出那個慵懶、失落的味道。齊豫唱的很好,但總覺不如男生有感覺。這純粹是個人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