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人魚的城市
「能回到地上嗎?」
陳承嘗試往上,手腳也確實在動,但移動的感覺,不像用反作用力推動自己,而是想移動,所以動了。
「海裡沒有牛頓嗎?」陳承疑問,「我還在地球上嗎?」
陳承再次打水,模仿游泳的動作,假裝自己在游泳,而自己確實以游泳的速度上浮。
不喘,不痠,洪傑在水裡也沒重量,任由陳承拉著往上。
不一會兒,陳承卡住了,像撞上空氣牆,身體依然在動,但下方的光點沒有縮小,意味著距離沒有拉開。
左、右、前、後都一樣,陳承碰到空間的界線。
「只能往下了,至少琳剛剛沒繼續動手,希望其他人魚也一樣。」陳承心想,「媽的,臭魚,竟然折斷我的小指,有夠痛!」
陳承拉著洪傑往下,回到琳的身後。
下潛途中,巨坑上的光點逐漸放大,放大的同時,分離成更多大小不一的光點,或聚或散,成千上萬。
光點似乎依照某種規律排列,不禁讓陳承想起陽明山上的街道。
「如果一個光點背後是一戶人家,」陳承心想,「這裡絕對比台北有十倍...不只,有一百倍大,」
深海依舊是深海,遮蔽來自上方的陽光,但太多微光點亮陳承周圍,彷彿置身在銀河裡。
銀河的中央,有個堪比月亮的耀眼存在,由無數弧線銜接成的球體,球體內又有一圈小球 ── 有點像是俄羅斯套娃,但區別在於,娃與娃之間不獨立分開,而是能看到另一個娃 ── 不同球體的圓弧交叉處,又另一個球體的球心;於是大球裡有小球,小球構成大球,球球相嵌,彼此相連,缺少任何一個,都會成為破口,瓦解整個架構。
「『潘洛斯階梯』球體版?真的可能存在嗎?」陳承跪在心裡,「太神了吧?」
琳筆直游過去,陳承猜那就是人魚的王宮。
「必須是,」陳承想,「如果人魚每間房子都長這樣,人類跟猴子沒兩樣。」
陳承沒有繼續靠近,他沒把握其他人魚王族是什麼樣,光一個就夠嗆了。
陳承轉向,提著等同貨物的洪傑,往環狀巨坑的坑壁游去。
陳承首先與一群人魚交錯。
撞見第一隻人魚時,陳承來不及變沙丁魚,但人魚當陳承不存在,自顧自遊走。
第二隻也是、第三隻也是。
「難道我是透明人?」
陳承輕推一隻人魚,推得動,只是對方依舊沒反應。
「也好。」陳承心想,「當一次沙丁魚就夠了。」
人魚後方,跟著一排的巨型泥鰍,泥鰍背上有凹槽,凹槽裡放著魚卵和魚穫,好比卡車車隊,車隊後還有兩三隻人魚,再後面七八隻、十幾隻、幾十隻......陳承越靠近巨坑壁,遇見越多人魚,牠們身邊的「魚類」也越來越多樣:
像牛像馬像駱駝的很基本,像地毯像磚頭像紗窗的算實用,像鎖鏈像病毒像草履蟲的有點抽象,像輪胎像網球拍像馬桶吸盤的,太腦洞了。
「都叫『魚』吧。」陳承結論,「我看不懂。」
人魚和「魚」四面八方游來、離去,好比網路上的國外街景,車流與人流穿梭在十字路口,差別在於人類地面上移動,人魚的水路是立體的。
人魚的交通沒有紅綠燈,但他們的移動隱含一種默契。大體上,大魚游得慢,小魚轉得快,但每條路線都有大魚,有些大魚筆直行進,有些轉彎讓道,當另一群大魚加入時,其他魚類會相應變速或改道。
「我看得出有規則,」陳承想,「但怎麼辦到的?」
人類用紅綠燈的三種顏色,以及柏油路上的劃線,決定汽車行進的規則;但在人魚的海域裡,上萬種「魚」往不同方向移動,有的堪比鯨魚,有的小如蝦米,人魚卻能考慮到牠們各自的體積和游速,調整不規則的立體網絡,隨時因應魚的加入或退出。
好比柏油路或依照流量,自動縮窄成二線道、拓寬成四線道,或高乘載管制。
而在整片水域中,唯一逆向行駛、橫衝直撞的交通亂源,就是陳承。
「是『共鳴』或『同調』吧?跟琳剛剛帶隊的原理一樣,」陳承心想,「然後再複雜一百倍。」
當陳承靠近巨坑邊緣,發現壁上的光點,原來是塞勒涅之眼,只不過陳承沒法拿在手裡,這塊照明用的石頭,比一棟大廈還大,放在更加巨大的石柱上,宛如燈塔。
燈塔後的山壁上,開鑿出一個巨大凹口,凹口裡的岩壁上,又開鑿許多洞穴,由小一號的塞勒涅之眼照亮。
洞穴裡還有更多朦朧的微光,想必人魚的建築結構,在洞穴裡還可以細分出更小單位。
若將凹口比喻成嘴巴,燈塔便坐落在門牙上,而洞穴挖在口腔頂部、側面、舌頭等各個地方 ── 水裡的移動可以自由上下,如果人類能在空中飛的話,房子想必也不會拘泥在地上。
「如果說一個洞穴是一個小區,」陳承心想,「那大燈塔就是一座城市。」
而無比巨大的燈塔,在巨坑壁上,還有成千上萬個,相比之下,陳承的大小稱不上螻蟻,而是螻蟻中的螻蟻,微生物等級的存在。
「像在銀河裡游泳,人魚的銀河,」陳承心想。